14

【不語軒】

牧景年醒來便見關一筱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端上早膳便道:“小年老是穿黑衣服,再怎麽風流倜傥也看不出來,不如我們今日上街頭走走,給你買幾件新的?”

牧景年向來對衣物毫無感覺,只因為黑色的好隐蔽才習慣穿,但此時他沒有任務在身,因此多買幾種顏色和花樣的也不介意,便答應了關一筱。

而對方見他答應便活蹦亂跳起來,轉身便去找了幾件絕世無雙的衣裳搭上,不一會兒便穿着一身藏藍青花長衫、腰間系一青色腰帶、花枝招展地搖曳而出,他還用一束黑繩青珠将一頭青絲高高束起,手中還握着一把素色紙扇。如若說昨日他是楓林間翩飛的紅白蝴蝶,那麽今日他則是文墨風雅的翩翩公子,拂袖間詩書氣自流華。

都說戲子千面,此言不虛。

“美否?”

牧景年吃着早膳,看着他颔首,問:“簫簫都是哪來的衣裳?”

關一筱展顏一笑,搖着扇子走向他道:“如我這等美人,自然要用無數的好衣裳來配。”他走過牧景年身旁,又是一陣香氣馥郁。

牧景年有些惘然,他對關一筱這戀己成癖的性格早已見怪不怪,但見對方如此多面,反倒讓他難以猜透。他看着對方笑意盈盈,便起身,下意識拉過對方的手地護在身旁,帶着他出了将軍府。

兩人上了街頭,自是博得了不上人豔羨的目光。其中自然有不少識得關一筱的人,知道他最近進了将軍府,如今又跟着一位面容俊美、打扮似侍衛的男子,便更是議論紛紛,心想或許是将軍把關一筱配給他的侍衛不成?

而關一筱搖着紙扇,神色悠然,對這目光早已不奇怪,倒是有種十分光榮的感覺。

他和牧景年一路走着,到了一處脂粉鋪,一眼便看見了前兩日和他鬥嘴的那些婆娘。

“喲,又見面了。”關一筱風度翩翩地開口。

那些女人看見他衣着華貴,身旁的牧景年也不似普通人,便谄媚地笑道:“關關啊,前幾日的事兒您可要大人不計小人過……”

“就是,什麽時候進将軍府了也不和我們說一聲……好姐妹,茍富貴,勿相忘嘛……”

關一筱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揮了揮扇子掃去鼻尖的脂粉味兒,鄙夷道:“我自然是不願相忘的,但想你們這種臉還需要脂粉遮的人,我也是無能為力呀。”

他說着風情萬種地笑起來,拉着牧景年悠然走過,留下一群咬牙切齒的女人。

牧景年見他和這些女人拌嘴,便想到他跟自己說喜歡罵人的事兒,便道:“你為何如此喜歡罵人?”

“咿?我方才有罵麽?”

“你雖不帶一個髒字,但還是罵了。”

關一筱咯咯地笑起來:“我沒什麽本事,就是生了這一副身子還有這張嘴,我打不過他們,但我大可罵死她們,哈哈哈!”

牧景年聽着他這麽說,便道:“我記得,以前在北靜時有人曾說,我們兩人都是練武的好料子。”

關一筱聽聞斂起笑容,懷念地颔首道:“我記得,不過他說得不全對,只有小年你才是練武的好料子,我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男子。”

“是麽?”牧景年停下來,拉起他的胳膊捏了捏,又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腿,然後道:“簫簫實則也是習武的料子。”

關一筱揉着他的頭笑起來:“可惜啊,我還是學了唱戲跳舞去。”他說完轉而溫柔道:“不過這也無妨,小年保護我便成。”

“自然,”牧景年笑起來:“若是有人欺負你,我可以把他殺了。”

關一筱一陣雞皮疙瘩:“別,你教訓他一頓便成,真殺了可叫我怎麽做人吶~”說着他挽着牧景年,微微側首靠在他肩上,道:“來,我帶你到伶人館瞧瞧可好?”

牧景年哪知道他心裏打着什麽心思,便答應了。

兩人來到伶人館,只見已久笙歌無限,歌舞升平,殊不知國家戰事紛争。

牧景年看着這奢靡的伶人館,問:“以前你都在這裏?”

“我自從北靜來到後野後,十來年都是在這兒混跡。”關一筱笑着,同時“哼”了一聲,道:“眼下這館裏都是二八年華的少年當道,唯有我這等永駐的絕世容顏還能繼續做頭牌,但有時候吶,這些家夥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背地裏盡想暗算我,哼。”

牧景年皺眉:“是誰?”

“喏,我帶你看。”關一筱說着悄聲拉過他,道:“小年你輕功帶我飛樓頂去,咱們來個上房揭瓦可好?”

牧景年颔首,一手摟過他的腰便飛身而起,轉瞬之間便到了這伶人館頂上。

關一筱摟着他戀戀不舍地蹭了蹭,笑道:“你這輕功平穩且無聲,真是好舒服~都舍不得下來了嘛~來,再往那頭飛點,咱們去揭那間房。”

牧景年小心地抱着他飛到那地方,用一直按着那瓦片便讓它們飛了起來,房屋內的景象百年逐漸露在了兩個人的面前。

只見裏頭的一個小倌這和一富商纏綿,其叫聲綿綿嬌媚,且又有做作之意。而那兩人赤身裸體,汗水淋漓地交纏在一起,其畫面淫靡而也有幾分香豔。

牧景年一看到這場面便頓住了,看清那小倌的臉後嫌惡而淡漠地移開眼。

關一筱盯着他的反應,道:“喏,就是他——怎麽,小年沒見過他人翻雲覆雨呀?”

“見過,無甚好看罷了。”

關一筱見他表情漠然,不禁胡亂猜測莫非他是那兒不行?正當他想着,牧景年突然來了一句:

“簫簫也做過這種事?”

關一筱有些莫名其妙,脫口而出:“嗯,怎麽?”

話剛說完他就覺得牧景年的神色不對,那冰冷的表眼神幾乎可以噴出火來,生生把自己灼成灰燼。

關一筱有些錯愕,心裏也有些顫然的驚吓。他不知道牧景年怎麽了,但這翻雲覆雨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謂一朝戲子,便應有了做婊子的準備,又何必在意貞操這玩意兒?更何況他關一筱向來以美貌為榮,從不在意這形同雞肋的事,反倒以此為自身基底,好在說話的時候更有幾分底氣。

但此時牧景年卻一臉陰冷,那神情似乎要生生把自己撕成兩半。

“你和別人做過這種事?”

“啊……怎麽啦?”關一筱覺得不對勁,立即改了強調,柔聲軟語地拉他過一邊道;“我既是戲子,又怎可能不做這檔子事?”說着他将自己白如美玉的手揮了揮,笑道:“若是不做,哪有那麽多銀子來養得細皮嫩肉的?”

牧景年猛地拉住他的手,力氣大得似乎要把手腕獰斷,吓得關一筱臉色慘白。

“你為什麽做那麽肮髒的事?”

關一筱皺眉:“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和誰都做的,至少要是個王爺皇帝什麽的吧?”

“還有将軍?”牧景年突然冷笑。

“将軍?目前還沒啦……小年你,好疼呀!”關一筱苦叫起來:“哎哎,你別擰着了,我手腕都要斷了!”

牧景年猛然放開他的手,一雙眼睛依舊冷戾。

關一筱揉了揉發疼的手腕,小聲道:“小年,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子,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啊,如果我生來有錢有勢,哪裏還需要到處流浪,還得靠唱戲賺銀子……”

“除了這個就沒有其他活法?”牧景年打斷他道;“你不覺得很惡心?”

關一筱愣住了,他沒有想往常一樣大吼一聲“關你屁事”,而是異常安靜地看着牧景年,輕聲道:“小年你從來未有這等經歷,想來惡心也是正常不過,但我是再習慣不過的了,你就算覺得惡心,我也沒辦法改呀。”

牧景年僵着身子盯着他,一言不發。

關一筱偏頭笑了笑:“怎麽,難道太惡心了,都不敢和我說話了?”

下一瞬牧景年便腳尖一點瓦片騰空而起,黑影翩跹,轉瞬即逝,消失在這明城伶人館的上空。

關一筱愣愣地看着人去蒼穹空的場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鄙夷嫌棄了,不禁苦笑起來。

他坐在屋頂上,拿着手中的紙扇不停敲着瓦片,輕聲哼起小曲兒來,舒展的眉目間有一縷輕煙般的苦澀。

兩小兒騎竹馬,相扶作伴步天涯。

一人聞簫即悅,一人生于小年夜。

某朝南北戰殺,浮萍飄搖轉瞬空。

如今相見剎那,卻早不記往昔他。

關一筱哼着唱着,嘴角輕勾,竟落下淚來。

直至暮色開始四合,他突然收了紙扇,神色斂去傷愁,又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狂模樣。他見四周無人,便旋身轉瞬間從屋檐上遁下,若長着青瓷翅膀的蝴蝶繞梁飛下,輕巧落地。

他笑得有些殘忍,自言自語道;“簫簫啊簫簫,不料到了最後,你還是一個可依靠的人也留不住。”

說着他便将紙扇撕開,揮袖拿出一支筆刷刷數字于其紙上,然後吹哨叫來了白鴿,系于它再次放飛。

關一筱看着白鴿飛遠,輕松而自嘲地笑起來:“陛下呀陛下,難道簫簫此生能‘依靠’的,真的只有你啦?”

那白鴿腳上的紙沿,隐約而分明是一個“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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