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将軍府·落雨榭】

關一筱一身素衣站在榭臺上,安然望着将軍府門口一片喧嚣,還有百裏戈走出去的背影,面容沉靜而複雜。

他突然察覺遠處有腳步聲,趕緊旋身落下,重新坐回榭中桌椅上。他拿起瓷杯佯裝品茶,不一會兒便看見牧景年從那頭走來。

對方看見他也是一愣,然後神色凝然地盯着自己。他見此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小年,方才将軍似乎被叫走了,你說會不會是皇帝宣召呀?”

“可能罷。”牧景年淡淡地回答:“怎麽了?”

關一筱嘆了一口氣道:“将軍如今在朝野中聲名赫赫,不少人想拉攏更有不少人想陷害,況這次後野南平一戰,将軍在戰場上表現有失往常,恐怕會遭人非議啊。”

牧景年看着他:“你那麽關心百裏?”

關一筱對他的冷淡見怪不怪,只笑道:“那是自然,将軍可是我的心上人。”

“我去哪裏怎麽不見你過問?”

關一筱一愣,道:“小年你武功高強,況又無何世俗包袱,來無影去無蹤,我想過問都來不及呀。”

“你就不問我每天在幹什麽嗎?”

關一筱頓了頓,笑道:“我當然想問啦,但小年這幾日也不搭理我,我還以為你是讨厭我了呢。”

牧景年聽他這麽說,竟無言以對,他盯着關一筱的笑意盈盈的臉,“讨厭”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關一筱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道:“算起來,咱們都十七年沒見了吧?”

牧景年接過茶颔首,卻不知道他何意。

“十七年,小年你除了有一身高強的武功,其他感覺一點都沒變。”他邊喝着茶邊道:“但我既然改了名一個字都不留,定早就不是那個流浪的小孩兒了。”

“所以?”

“所以?若是小年覺得我行徑肮髒,還得多替我想些,畢竟我沒碰到你那樣一個好師父。”關一筱笑道:“若是你就此不理我,我可真舉世無親了啊,你真舍得啊?”

“我沒有不理你。”牧景年突然道,眉頭皺起來:“我是生氣。”

“有什麽好生氣的?”

“我想到你和很多人有過那般關系便生氣。”牧景年盯着他,眼底有寒色。

關一筱笑起來:“小年你怎麽了啊?又不是婦女守貞潔,有就有關系了呗……你?!”

只見牧景年手中的茶杯突然四分五裂,濺得四處都是,有得碎片直接插入了地面,淩厲懾人。而對方此時一臉陰寒,眼底似乎都要噴出血來。

“你……你幹嘛啊?這東西可名貴了啊?!”關一筱驚叫,但下一秒他突然被牧景年揪住了胳膊,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他踉跄了一下撐住身體,擡頭愕然看着對方:“你幹甚?我手差點兒沾着碎片了呀?”

牧景年上前一步揮袖,将那碎片全部掃到池塘裏,怒道:“那些人是誰?!”

關一筱拍着自己袖子上的灰塵,卻礙于牧景年的壓迫性的氣勢不敢起來,縮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瞧着對方:“我……幹嘛呀,早記不清了。”

“有沒有萬俟锺?”牧景年突然問。

關一筱見他越來越不對勁,心裏也隐隐知道對方是什麽心思。他一來不可置信,二來也慌亂了起來。

他忙站起來抓住他手撒嬌道:“哎呀,你不要鬧,好不好?這些都算個屁!我早就開始潔身自好,小年你不要問了好不好啦?”

“不要問?”牧景年神色扭曲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殺了他們?”

關一筱盯着他,緩緩低下頭,握緊了他的手。

“你知道這兩天我去哪了嗎?”牧景年突然主動提了起來:“我去轉了整個明城,在每個下店掠了一遍,看了你從前做過的那些事。”

關一筱皺了皺眉,又舒展開來,他拉住牧景年的手晃了晃,似乎在示意他不要說下去。

“我看別人做覺得好惡心,但一想到你做這些事,就很生氣。”

關一筱傾了傾身,抱住了他,聽着那原本應是有條不紊此刻卻混亂不已的心跳。他閉上眼,嘆了一口氣,笑起來道:“唉,我本來不想自誇,但之前我說的實在是太準了。”

他說着擡起頭,一雙笑彎了的眼中是變幻莫測、難以摸透的情緒:“牧景年,你果然喜歡我呀。”

【皇宮·天德殿】

天德殿乃是天子與軍機大臣商議軍情國策之地,如今上座萬俟賜,下立六王爺萬俟锺、左丞相李坡、右丞相馮傑。

“宣定國大将軍百裏戈觐見——”

百裏戈少有的一身朱紫官袍,尊貴華美,更顯英俊潇灑,挺拔矯健,他邁着沉着有力的步子走進天德殿,表情冷毅無情似乎事不關己。

“臣百裏戈參見皇上,六王爺。”百裏戈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看向李坡和馮傑淡淡地說道,“二位丞相有禮。”

“百裏将軍,別來無恙。”李坡和馮傑紛紛彬彬有禮地打着招呼。

“百裏,你的傷如何了。”萬俟賜關切地說道。

“多謝陛下關心,已經好了大半。”百裏戈面無表情。

“本是讓你免朝十日,但确實是有事讓你過來一趟。”萬俟賜唉聲嘆氣。

“陛下直說。”百裏戈那冷冰冰的目光掃了一眼萬俟锺。

“朕聽聞清風峽一役,你中途折返敵營,可有其事?”

“有。”

“折返敵營,遇敵軍包圍。”

“是。”

“敵軍本是以弓箭圍殺,可後來卻放下弓箭,百裏你也因此能全身而退?”

“是。”

百裏戈毫不遲疑的回答讓萬俟賜愣了愣,不知如何進行下去,而萬俟锺卻出聲:“陛下,百裏将軍的回答與臣之前上奏的一樣,臣并沒有欺君。”

“不知百裏将軍中途折返,所為何事?”李坡奇怪地問道。

“尋一樣東西。”百裏戈将拇指上的玉扳指取下,繼續波瀾不驚地說道,“父親所贈,不可丢失。”

“原來如此……”馮傑颔首,似乎非常有同感,“将軍孝順。”

“胡說。”萬俟锺厲聲說道,“你在杏兒林遇見了南平國君,南平國君招降,你為保命而投降,因此敵軍放下弓箭,你才得以全身而退。”

“六王爺說得頭頭是道,就好像親眼看見本将軍投降敵軍一般,難道六王爺那時當真在場?”百裏戈冷笑一聲,反戈一擊,“那六王爺可否說說看,您當時為何會在敵營?”

“你!滿口胡言!本王當然不在場!”萬俟锺氣呼呼地說道,沒想到竟被這小子反咬一口。

“竟然不在場,沒有親眼所見,如何證明本将軍當時被招降?”百裏戈聳聳肩,一臉無辜。

“那你說說看敵軍為何突然不殺你,你竟能全身而退?”萬俟锺大吼起來,咄咄逼人。

“戰場之上,并非只有懂殺人才能贏,要靠這裏。”百裏戈冷漠地潮笑起來,敲了敲腦袋,“六王爺是讀不懂兵書罷?”

“狂妄之徒!”萬俟锺惱羞成怒。

而百裏戈目光冷若寒潭,似笑非笑地繼續嘲諷起來:“本将軍能全身而退也是靠腦子,若是六王爺也如本将軍那般身陷敵營,恐怕當真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你你……狂妄!”

“诶,六皇兄消消氣,百裏你也別氣王爺。”萬俟賜憋笑連連打着圓場,心裏倒是真爽快。

萬俟锺看着那憋笑的萬俟賜和李坡馮傑,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憤怒地拂袖道:“看來陛下心中信任百裏戈,臣也沒什麽好說的,告退。”

說罷便憤怒地離開。

“哈哈哈哈百裏……你喲。”萬俟賜看着百裏戈笑着搖搖頭,“也只有你能把那老狐貍氣得牙癢癢。”

“只因陛下信任臣。”百裏戈抱拳說道。

“二位丞相也相信将軍。”萬俟賜笑道。

“承蒙二位丞相信任。”

“良将在外,不可輕易質疑,否則國亂。”馮傑撫了撫胡須,一字一頓地說道。

“二位丞相先退下罷,朕和将軍敘敘舊。”萬俟賜說道。

“臣等告退。”

待李坡和馮傑離開後,萬俟賜一臉八卦地問道:“百裏,那個玉扳指真是你父親所贈?”

“是。”百裏戈甩了一眼萬俟賜。

“真的?”

百裏戈一言不發,冷冰冰地盯着萬俟賜。

“好好好,朕知道了。”萬俟賜嘴角抽搐,“這次六王爺彈劾一事朕可以為你壓下,但是你以後要小心些,那個老狐貍恐怕盯上你了。”

“嗯。”

“扶羲如何了。”

百裏戈心中一愣,微微凝眉說道:“他在府上沒有何不妥的舉動。”

“朕讓他住到你府上,其中意味你可知道?”萬俟賜正經起來,“一是讓你監視他,二是……找機會招降,亦或是……殺之。”

百裏戈抿了抿嘴,雙拳緊握,他淡淡地說道:“使臣在我國遇害,我國有理說不清。”

“非也,六日後他便要離開了,可以在路上動手,嫁禍他國。”萬俟賜眼露兇意,“朕知道,能殺扶羲的也只有你百裏戈了。”

“為何陛下不考慮結盟?”百裏戈嚴肅地說道。

“百裏當真覺得扶羲是來結盟的?”萬俟賜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

“司馬申所想,自然也是陛下所想。”百裏戈不動聲色。

“實話跟你說,朕相信司馬申也想将你招降。”萬俟賜看了一眼百裏戈,“不過朕相信你不會投敵。”

“陛下想讓臣做些什麽。”百裏戈面色無改,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還有六日,朕要你不管用任何方法将扶羲留在後野,若六日後扶羲依舊要走。”萬俟賜可惜地嘆了嘆氣,“良臣不為朕所用,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別怪朕無情。”

百裏戈抱拳行禮,低下頭掩去眼底的痛苦與悲哀:“臣,遵命。”

“別怪朕沒提醒你。”萬俟賜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道,“留一個人最管用的就是用感情。”

“陛下也是看得起臣。”百裏戈冷笑道。

“若扶羲留下,朕覓治國良臣,将軍坐擁美人,何樂而不為。”

“扶羲的事臣自會解決,陛下放心。”百裏戈冷澀輕蔑地看了一眼萬俟賜,直接地轉身走出天德殿。

【明城·西郊茶寮】

夕陽西下,橘色的落下鋪在這郊外的小茶潦,不免也有些寒涼,大雁南飛,秋風蕭瑟,洪波湧起。趕路的人三三兩兩地圍坐在西郊茶寮烤火小憩,其中一名青衣男子獨坐一桌頗有幾分寂寥煩悶,青衣風華。

“诶那邊坐着的好像是南平那邊來的使臣扶羲啊。”

“是啊是啊,他那馬車進宮的時候我見過,當真是美男子。”

“怎麽一個人坐着?”

“是啊,好奇怪……”

“來嘞~一籠包子一壺好茶~”夥計端着食物放到青衣男子面前。

“有勞。”扶羲放下些碎銀子在托盤上讓那夥計帶走。

他不急只是在飲茶,恬淡儒雅,溫柔和煦讓人看了便想要搭話認識,待到一壺茶見底,茶壺裏沒有一點兒的茶葉渣子,只見那茶壺內被刻上“速戰速決”四個字。

扶羲沉默下來,心裏的掙紮于痛苦幾乎要把他自己碾碎,握住茶杯的手越發用力最終“砰”的一聲碎成粉末。

旁邊圍爐談話的路人被吓得說不出話來,匆匆撒下銀子離開。

“是何讓扶大人如此惱怒?”

“百裏将軍,那麽巧。”扶羲頭也不擡,重新拿兩個茶杯親自斟滿茶水。

百裏戈看似無恙,依舊一副冷漠閑散之姿,他坐到扶羲面前:“有勞。”

二人不再有交流,只是在這小小的茶寮對飲清茶,日光緩緩滑落山頭,暮色爬上柳梢頭,忽然一陣騷動讓人猝不及防。

“讓一讓讓一讓——馬兒受驚了——”

“啊啊啊——”

“讓開啊——”

一匹脫缰的野馬瘋狂地朝那茶寮沖來,似乎要将那茶寮碾碎在鐵蹄下,百裏戈心中一驚,剛要飛身離去卻看到扶羲還在走神,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将至。

“長音快走!”百裏戈驚恐慌張地大吼一聲,容不得他多想,直接扣住扶羲的胳膊将那人兒摟到懷裏飛身而出。

“砰砰——”

野馬沖擊茶寮,頓時煙塵四散。

“長音你沒事罷?!”百裏戈顧不上那麽多,驚恐地看着懷裏還沒回過神來的扶羲,連忙檢查着心愛的人兒有沒有受傷。

扶羲愣了愣,想推開百裏戈卻被百裏戈抱個滿懷,對方的雙臂如同鐵鏈一樣将自己牢牢困在懷裏。

“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百裏戈發狂似的抱住扶羲,驚魂未定根本沒有多考慮其他。

百裏戈在緊張兮兮,卻聽見懷裏傳來幾聲柔和的輕笑。

“還笑得出來……你要把我氣死嗎?”百裏戈看着扶羲那淡笑柔和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咬住對方的嘴唇狠狠地吻起來,長驅直入地抵至扶羲的喉間,瘋狂得幾乎要把扶羲吞下去。

“唔唔……”扶羲皺起眉來用力掙紮着,他不可思議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百裏戈,對方眼眸中掩藏極深的悲哀讓他不忍心推開,情不自禁地抱住對方的脖子回應。

二人肆無忌憚地在大庭廣衆之下激烈地擁吻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開,扶羲輕喘着抿了抿嘴說道:“你不怕嗎?”

“怕什麽。”百裏戈掃了一眼扶羲,霸道地摟住對方的腰身直接将其橫抱在懷,就這樣抱着心愛之人漫步回家。

“将軍愛上敵軍謀士,這傳出去可如何是好?”扶羲擡手摟住百裏戈的脖子。

“這難道不是将軍俘獲敵軍謀士?這比俘獲幾萬敵軍還要厲害。”百裏戈揚起一抹得意的輕笑。

扶羲笑了笑便不再說話,惬意地耷拉在百裏戈的肩上,由着對方将自己抱回将軍府,回到屬于他們的帶影樓,只待那帶影樓中恩愛纏綿,情深如海,紅帳春宵暖。

百葉凋殘,百花凋零,深情至此,糾纏至此,可否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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