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江湖舊恨
光陰客棧。陽光正好。
蕭疏雨叫柳小六搬了張桌子,擺在院中薔薇花架下,沏上好茶,悠哉悠哉地品着。
幾枚粉紅的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他輕輕撿起來,擺到桌上,手指白皙修長,煞是好看。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裏出現一個人影。他一擡頭,就看見了顧清夜。
顧清夜掌心托着他的鹦鹉,從店堂裏出來。他沒穿黑色外袍,只着了一身白衣。
蕭疏雨看呆了。站在他身後的姚青、姚白也呆了,他們從來沒見顧清夜穿過白衣,他這穿白衣的樣子……
“簡直太俊了。”姚青喃喃道。
“與我家少爺神似。”姚白道。
蕭疏雨站起來,迎上去叫:“顧兄。”顧清夜瞧瞧花架下那張桌子,道:“小七,你好閑情逸致。”
“昨夜折騰了大半宿,這會兒好不容易清靜些,我就想出來透透氣。”蕭疏雨殷勤道,“顧兄若不嫌棄,與我一起坐坐可好?”
顧清夜道:“好。”姚白立刻去搬了張椅子來:“顧公子,請坐。”姚青立刻替顧清夜斟茶:“顧公子,請喝茶。”
鹦鹉跳到桌上,啄起一枚花瓣來,又蹦過去,蹭蹭顧清夜的手。顧清夜伸出手掌,它便将花瓣放到顧清夜掌心。
蕭疏雨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道:“這小家夥還很會讨好人呢。”
鹦鹉咕哝了一句:“生辰。不開心。”
蕭疏雨詫異地道:“顧兄,莫非它說今天是你的生辰?”
顧清夜道:“是啊,今天是我的生辰。每年這個日子,我娘都會做一些糕點,五花八門的,我也記不清叫什麽名字,總之傻蛋最高興,它喜歡吃那些東西。這次我出門在外,它吃不到了,所以耿耿于懷,念叨了好幾次。”
蕭疏雨哭笑不得:“你到底是養了只鳥兒,還是養了個孩子?”
鹦鹉拿小黑眼珠瞪他。蕭疏雨只當沒瞧見,對顧清夜道:“既然今天是你的生辰,晚上請廚房做點好菜,我和玉姐為你慶賀一下。”
顧清夜道:“不必麻煩了。又不是姑娘家,生辰有什麽要緊?”他放低聲音道,“再說,今天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蕭疏雨一只手撐着下巴,漫不經心地望了望店內:“這些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其實與我無關,我也懶得去管他們了。”
“可你昨夜被陷害了。”
“那個朵兒說與我蕭家有私怨。我父親殺了她父母,毀了她們蝴蝶寨。”蕭疏雨眯起眼睛,樣子有些慵懶。
“我知道,可你覺得事情有這麽簡單麽?”
蕭疏雨敏感地抓住了前面一句:“你知道?你怎麽知道?難道昨夜是你……?”
顧清夜略微有些局促,他後悔失言了,不知為什麽,在蕭疏雨面前,他會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備。他歉聲道:“是我。你與玉老板審問朵兒時,我在外面全聽到了。”
蕭疏雨勾了勾唇角,戲谑地看着顧清夜:“你關心我?”
顧清夜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他以為蕭疏雨會生氣的。“我……”
“你一直幫我,為什麽?”蕭疏雨眼裏笑意更濃。
顧清夜收斂心神,淡淡地道:“看你順眼。”
蕭疏雨嘴角弧度更大:“顧兄,承認吧,你我一見如故,我心裏早就當你是朋友了。”
顧清夜看着那張含笑的俊臉,恍惚了一下。
“顧兄,你要去哪兒?”蕭疏雨跟他聊起家常。
“我去江南游歷。”
“去江南?那太好了,不如先到我家做客吧?我可以當你的向導,帶你游遍揚州哦。”
顧清夜眼睛一亮,随即道:“七少盛情,顧某卻之不恭,那便只有從命了。”
蕭疏雨喜道:“那我們明天就回去。”轉念一想,“至于玉姐,我還是回去禀明大哥,請他親自出馬吧。還有——”他隔空點點顧清夜,埋怨道,“叫我小七哦,什麽七少,顯得生分了。”
“好的,小七,謝謝你……”語聲還未落地,就見大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又細又長的女人,身上穿着綠色的衣服,緊緊地裹着她本來就細瘦的身子,她的脖子也很長,長長地露出衣服外面,臉頰消瘦,下巴極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條蛇,一條竹葉青。
她一進來就看見了顧清夜與蕭疏雨,然後她笑了,笑的時候眼睛變成了三角形,眼珠子變成了淡淡的黃色。
蕭疏雨猛地皺眉:“怎麽是她!”
女人向他走來,每走一步,她的腰肢就扭一扭,像蛇在起舞一樣。蕭疏雨的神色頓時變得冰冷,盯着女人道:“佘三娘,你來幹什麽!”
佘三娘格格笑道:“這是客棧,蕭七少來得,老娘怎麽來不得?”她微黃的眼珠轉了轉,又看向顧清夜,“這位小哥是誰?我瞧着,竟比蕭七少還要俊上三分。”
她嗓音沙啞,說話的時候,仿佛帶着毒蛇吐芯般的“絲絲”聲。聽着令人不寒而栗。
顧清夜身為烏夜臺令主,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計其數,可是看到佘三娘這樣蛇一樣的女人,他還是忍不住覺得背後發毛。
只是,他臉上完全沒有露出來,平靜地道:“在下姓顧。你既是來住店的,就請進去吧。”
佘三娘沒有進店,反而又欺前一步。姚青、姚白“刷”地拔出劍來,擋在她面前。
佘三娘嗤笑一聲:“蕭七少,就憑你這兩名侍衛,能攔得了我?老娘這次是為風先生而來,不想與你計較,否則,就憑這一只手,我定要在你身上讨回債來!”
她的左手縮在袖子裏,隔着袖子向蕭疏雨晃了晃。然後噙着冷冷的笑容,走進店堂去。
李小寶瞧着佘三娘進來,已經吓得面色發白,抖着聲道:“客……客人住店麽?”
佘三娘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道:“我長得很醜麽?”
“不,不,不醜。”李小寶牙齒都要打戰了。
“那你為什麽那麽怕我?”佘三娘的目光宛如毒蛇的利齒一般,咬住李小寶不放。
“我,沒,沒……”李小寶想要後退,卻被佘三娘緊扣着衣領,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只手伸過來,按在佘三娘手上,一個聲音平靜地道:“你若要別人不怕你,就別做出駭人的樣子來。”
佘三娘回頭,正對上玉玲珑美麗而堅定的眸子。
她怔了怔,倏然變色:“你……是你?玉生煙?”
“是我。”玉玲珑淡淡地道,“沒想到你還認得我。”
佘三娘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突然爆出一陣狂笑:“我當然認得你!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她終于伸出她的左手,那只手,已經齊腕斷去。她的臉孔因為仇恨而變得扭曲,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刺破屋頂:“八年前,就是你與蕭疏葉,你們聯手攻上蛇首山,廢了我大哥、二哥的武功,斬斷我的左手!這仇恨,我一刻也沒有忘記!”
她的聲音本來沙啞,現在拔高了,聽起來宛如夜枭的啼鳴,十分難聽。
蕭疏雨與顧清夜已經走進來,戒備地盯着佘三娘。
佘三娘似乎完全沒有看見他們,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玉玲珑:“沒想到,玉家小姐玉生煙,竟然躲在這鄉野客棧裏!你當初的威風呢?你當初的榮光呢?”
玉玲珑道:“我從來沒有威風或榮光,我只是活得坦蕩。佘三娘,你既已來到我的客棧,見到了我,你打算報仇麽?”
佘三娘臉上陣青陣白,半晌咬牙道:“我今天是為風先生而來,不與你算賬。但遲早有一天,我會找你與蕭疏葉報仇的!”
玉玲珑微微一笑:“好。既然這樣,風先生就在樓上天字三號。你可以上去,自己選一間客房住下。小六子。”她揚聲叫柳小六,柳小六聞聲而來,“你送這位客人上樓。”
佘三娘又狠狠盯了玉玲珑一眼,随柳小六上去了。
蕭疏雨輕輕叫:“玉姐。”
玉玲珑道:“沒事。我雖然淡出江湖八年,可卻依然是當年的玉生煙。”
蕭疏雨欣慰地笑了,顧清夜也不禁微笑。他記得在河陽山上,玉玲珑曾經說過:“玉生煙已經死了。”可此刻,她終于承認自己還是玉生煙。
只是,玉生煙的眼裏暗藏着擔憂。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竹葉青”佘三娘來到店裏,恐怕又會生出一場是非來。
顧清夜卻道:“這佘三娘倒不笨。”
蕭疏雨道:“顧兄什麽意思?”
顧清夜道:“她方才肯定暗自衡量過,客棧有你我和玉姑娘三人,她不是我們的對手,所以才沒有輕易動手。”他換了稱呼,不再叫“玉老板”,而叫“玉姑娘”。
玉生煙道:“但願如此。”
“玉姐,”蕭疏雨道,“今天是顧兄的生辰,晚上我們替他慶賀一下吧。”
“這麽巧?”玉生煙看看他,又看看顧清夜,“好呀,我叫老餘燒幾個京城的菜。”
就在這時,李小寶道:“老板,那個衙役又來了。”
衆人回頭去看,原來是鳳縣衙役方飛。
“你怎麽又來了?”蕭疏雨問道。
方飛臉色沉重,悻悻地道:“那個苗女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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