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節

粉。

一個黑影像被風吹着一樣，忽然飄落到林仙兒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林仙兒停住了腳，看着一身黑衣的男人：“你來了？”

“我來了。”男人淡淡地說道，“你要幹什麽去？”

“去找李尋歡。”

“他去的不是這個方向。”

“我知道。”林仙兒溫溫柔柔地笑，看上去多麽善解人意。

黑衣的男人忽然拉起了她的手，帶着她像飛舞在風中的燕子，奔馳在風雪中。最後，他将她放在了一家小小的酒家門口，然後又像被風吹走了一般消失了身影。

林仙兒擡頭看了一眼已經缺了字的酒家招牌，笑了一聲，便擡腳走了進去。

一路走過去，竟然沒有半點聲響，連個出來迎人的店小二都沒有。林仙兒心裏奇怪卻不害怕，只慢吞吞地往裏走，最後總算遇到了一個人，正是金獅镖局的總镖頭查猛。

他卻已經死了。

他死得倒不算慘，甚至還算體面。即便是死他還是站着的，倚靠在木柱子上，全身上下衣冠楚楚，只除了喉嚨上有個血窟窿外沒有一點傷口。

他的同伴——那個瘸子卻癱倒在地上，那四個怪物則平平地躺在地上，頭對着頭組成了一個标準的“死亡十字架”。

他們每個人的喉嚨上都有一個血窟窿，除此以外沒有一點傷口身上幹幹淨淨的，他們和查猛一樣都是被人一劍刺死的。

看見這六具屍體，林仙兒不禁驚呼，不禁輕輕地擊掌，不禁為那少年的劍法之快而贊嘆、而喜悅。

真是好快的劍！

真不愧是鐵劍阿飛，他的出手已經不比李尋歡慢上一分了吧？！

然後她看見，在瘸子的屍體旁的柱子上，被人用劍尖劃出來的一行字，竟是少年阿飛給李尋歡的留言：“你替我殺了諸葛雷，我就替你殺這些人，我不再欠你的債了，我知道一個人絕不能欠債！”（注1）

看着這行字，林仙兒忍不住笑了。

阿飛的表情雖然總是冷的，心腸卻柔軟暖熱得過分。他的劍明明無情人卻如此多情，即使被人狠心拒絕、趕走，他依舊還是将對方當做自己的大哥、自己的兄弟、自己的親人，無法不去關心他、愛戴他、維護他。

只是不知道這個多情柔軟的少年，此刻是不是正像一匹受傷的幼狼，躲在風雪裏的某個角落獨自舔舐着傷口。

林仙兒笑吟吟地瞅着柱子上的那行字，忽然她臉上的笑頓住了，而後她笑得更加地歡樂、快活——這行字李尋歡一定也看到了，那他一定是既欣慰又難受，既高興又痛苦。

任誰都能看出寫下這行字的人的關懷，任誰也都能看出他心中的埋怨。

就在林仙兒恨不得将這行字拓下來以資留念的時候，通往廚房的門簾子卻被人拉了開來，一個沒了兩條腿的男人正背着一個小包袱，用他的兩只手艱難地向外爬。

這個男人很胖，不僅胖還特別的髒，頭發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油脂，好像已有許多年沒有洗過。

這個邋遢的胖男人在地上一路爬，爬得十分的認真、努力，甚至沒有擡起頭來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林仙兒，也沒有去看一眼她四周的屍體。

林仙兒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看着這個男人一點一點地爬，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男人背在懷裏的小包袱上——她覺得這個小包袱很眼熟，好像就是諸葛雷的那個。

想不到這個小包袱經過了那麽多手，最後竟被一個邋遢的胖男人弄到了手。

那麽李尋歡呢？李尋歡不是一路追查到此的嗎？

林仙兒走上前，一腳将辛苦爬着的男人整個踢翻了過去，讓他像一只兩“腳”朝天的烏龜一樣再也翻不了身。

所以說，人可以胖，卻不能太胖，更不能胖得離譜，否則被人掀翻在地上時連翻身都做不到。

林仙兒不再去看地上翻身不能的烏龜，她掀開門簾，走進了廚房，那裏面竟然也有三具屍體，而李尋歡就坐在這間滿是血腥味的廚房裏，他竟然還有心情喝酒！

“你的心情倒是很好，竟然還在喝酒，真是個大酒鬼。”林仙兒走到李尋歡身邊坐下，伸手就要拿他手裏的酒。

李尋歡卻不給她，手一晃，酒壺已經落到了另一只手上。

“這個酒你不能喝。”李尋歡淡淡地說道。

“難道有毒？”林仙兒問道，“你是不是中了毒要死了，所以明知有毒也喝得很開心？”

“是。”李尋歡回她。

林仙兒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屍體，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呆在這裏乖乖地等一等，那壺酒你要是實在舍不得将它浪費了，就把它喝光吧。”

“好，我等你。”李尋歡卻将酒壺放到了手邊的桌上，雙手垂落在身旁安靜地等着。

林仙兒看他這麽惜命的樣子，心裏總算好受了一些：“只是我不懂，那外面的癱子是誰？他怎麽能在你的面前得手，将東西搶走？”

“你不要小看他，他現在的樣子雖然邋遢、醜陋，但是當年卻是個讓許多女人都喜愛的男人，別人都叫他妙郎君花蜂。”李尋歡淡淡回道，“此人旁的雖不怎麽樣，但是論起下毒的功夫，有時連五毒極樂童子都要遜他一籌。”（注2）

“花蜂？”林仙兒笑開了眉眼，“難道是看到花就要采蜜的蜜蜂？他的父母倒真是會取名字。”話到最後她臉上的笑意已經變成了冰冷的諷刺。

李尋歡卻不再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

林仙兒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她走到花蜂妙郎君的身旁，一腳踢在他的腰側上，将他踢倒在查猛的屍體旁，讓他像那個瘸子一樣癱坐在地上，倚着柱子。

“你是妙郎君？”林仙兒笑着問道。

“是。”花蜂回道。

“你是花蜂。”林仙兒又問。

“是……”花蜂卻在此時警惕地擡起頭看她，以為自己曾經得罪過她——妙郎君自知自己的前半生辜負的女人太多，得罪的女人也太多，是以當一個美麗的女人問及他的名號時都會讓他如此的緊張。何況又是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如果遇到了舊時的相好現在的冤家，豈不只有受死一途？

可是看清了林仙兒的樣貌後，花蜂稍稍地安心了一些，只因為這樣漂亮得近乎極致的女人，即使是他這只花蜜蜂也僅此見過這一個而已，此前莫說見過她本人，就是她的老娘花蜂都能保證沒有見過。

“這很好。”漂亮的女人點點頭，又問道，“那，裏面那個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小李探花是不是着了你的手段才變成這副鬼德性？”

“不……”花蜂自然要否認。

“不要輕易開口，你再好好想想，你既然是花蜂就應該清楚，女人是最恨被男人騙的。”

林仙兒笑眯眯地截斷花蜂的話，好心地提醒。

花蜂也似被她點醒一般，終于，生平頭一次對着一個女人說了一句大實話：“是……可毒藥雖是我的，但下毒的卻是‘紫面二郎’那對狗夫婦。”

“好，這很好。”她又說“好”，臉上的笑意表明她對他的回答非常地滿意：“既然毒是你的，那麽解藥你也應該有，對嗎？”

花蜂咬了咬牙，最後松開牙關，說道：“是，解藥就在我的懷裏。”

“那你把它拿出來給我吧。”

“好，我給你……你這樣美麗的女人，給你解藥又如何，只是我想問一句……李尋歡是不是……是不是你的……”他忽然結巴了起來，他看着她，目光裏竟有了一份嫉妒、怨恨，他實在不明白像李尋歡那樣的人有什麽好的，值得女人們争先恐後地去愛他——他連說一句甜言蜜語的本事都沒有！

“怎麽，你嫉妒？”林仙兒眯着眼睛挑着眼角看着醜陋邋遢的男人。

“我……現在我又有什麽能耐去嫉妒……”他忽然想起了現在的自己，竟然流下了兩行淚水，在他滿是泥垢和污油的臉上劃出了兩條道子。然後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子，看了一眼，而後将它扔到了林仙兒的腳邊，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它，或是她一眼。

林仙兒卻沒有去撿小瓶子，而是冷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花蜂：“如果我沒有聽錯，瓶子裏好像只有一顆藥丸。”

“是，只有一顆。”

“這真是不錯，只有一顆，你就能篤定我不敢把它塞進你的嘴裏試藥了，是麽？”林仙兒冷哼一聲，“你以為自己很聰明？”

花蜂慌忙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臉冷色的漂亮女人。他忽然覺得喉嚨很幹，幹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這時才發現這個女人的眼神竟然像蠍子的尾針一樣，不僅帶着勾，更帶着致命的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