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終于看清眼前形勢的林仙兒，她那顆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顆心忽然穩穩地落了下去，同時她又不得不佩服李尋歡，佩服他的膽氣，佩服他的眼力。

李尋歡的眼力真真毒辣，即便少年的劍來得又兇又急，他卻早就看出阿飛并不會真的将他的劍送入他的喉嚨。

阿飛現在還很年輕，因為年輕自然會沖動，會犯錯，但是他終究還是一頭來自雪原的狼，冷靜本已是他的天性。

所以當阿飛的劍刺過來的時候，李尋歡還能鎮定地坐在那兒，風生談笑——他不信阿飛會真的在沖動之下殺了他。

林仙兒定下心神之後，視線就忍不住在這兩個英俊的男人臉上、身上打轉，他們的任何一絲變化她都不甘心錯過。

她當然已同李尋歡一般認定了阿飛不會殺了他這個大哥——阿飛不僅是一頭冷靜的狼，他還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柔軟善良的人心——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在被李尋歡趕走後一而再地回頭救他的命？

林仙兒忽然悟出了一個道理，她看着持劍的少年，眼神中已有了些許的同情。

而就在剛剛，當阿飛的劍刺向李尋歡卻未能将他殺死的那一刻，恐怕他的大哥已經早林仙兒一步領悟了這個道理。

一個多情的劍客，不論他的劍多麽殘酷無情，他的眼神多麽冰冷刺骨，只要他擁有一顆溫暖柔軟的心，他就會是一個可愛的人，旁人對他總會多出一份憐愛之意，但同時他也必定被對方吃得死死的，一輩子都無可奈何。

林仙兒斜斜地瞥了一眼李尋歡——他笑得可真開心真愉悅，一點也沒有逞強的意思在裏頭。

但是阿飛手中的劍雖然沒有再遞進一分，卻也始終沒有收回。喉嚨抵在劍上的李尋歡也不着急，他不着急卻有人着急——虬髯大漢幾乎急得要沖進車廂裏來。

他還沒有沖進來，阿飛卻已經先開口說話了，于是他就不動了，等着他家少爺和阿飛把話說完。

阿飛冷冷地問李尋歡道：“你以為剛剛我不會殺你？”

“難道你以為你會殺我？”李尋歡竟然像狐貍一樣非常狡猾地不答反問。

阿飛眼中的冷因為這樣的回答立刻冽了三分：原來這個人真的料定了他不會殺死他——即使再氣憤再難堪他也沒有辦法殺死這個在母親之後第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男人。

他是母親一手訓練出的劍客、殺手，他拔劍的速度極快，出劍的速度更快，有時快到在他意識之前就已經将獵物擊殺。

但是，剛剛，在他沖動地拔劍刺向李尋歡之時，卻停了下來，只敢讓劍尖抵在對方的喉嚨上，再不肯向前一寸。

千鈞一發之間，他還來不及冷靜下來，心卻已經軟了下來。

一個殺手，是不該心軟的，可是他卻偏偏心軟了下來，當他看到自己的鐵劍向李尋歡刺過去的時候，幾乎已立刻想到了李尋歡死後會是怎樣的情景——虬髯大漢會傷心痛苦、林仙兒會傷心痛苦，他自己也一定會傷心痛苦。

這樣的傷心痛苦他已在七歲那年母親死去時品嘗過一次，怎麽還能願意再次品嘗一遍這種痛楚茫然的滋味？

“如果你是一個膽小懦弱的男人，就不應該對我說那樣的話，讓我認你做大哥。”

阿飛忽然說道，他的話中已經分辨不出是憤恨多一點還是怨氣多一點。阿飛忽然低聲喃喃起來：

“你不知道，這樣……這樣……”

“這樣會令你感到難堪、屈辱，甚至愧對，對嗎？”李尋歡輕聲地安慰着少年，而後将抵在喉嚨上的劍輕輕撥開。

林仙兒咳嗽了一聲，剛剛李尋歡在輕巧巧地撥開阿飛的劍時朝她這邊瞄了一眼，于是她知道該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林仙兒向李尋歡身邊挪了挪，然後她瞧着阿飛，臉色再次變得煞白，似乎被他剛剛的舉動吓得不輕。

她瞅着阿飛，低聲問道：“阿飛，你做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說李大爺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

“難道不是？如果不是那他為什麽不為了你去殺梅花盜，難道你們不是最親密的情人？”阿飛看向林仙兒，冷聲問道。

“當然不是！”林仙兒白白的臉紅了一下，然後迅速地白了下去，比剛剛還要白，她的胸膛卻激動地上下起伏了起來，“你怎麽會這麽想？難道你以為我是李大爺的情人？”

“若不是你又怎麽會執意跟在他身邊，不離不棄？”阿飛反問。

“當然不是！”林仙兒吶吶道，她的身子已經不可遏制地顫抖了起來，仿佛被人揭開了最痛苦的私隐一般，身子都軟了下去，“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夠真心相愛的情人并不多，世上有許多的女人都是求而不得的麽？尤其是她看中的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大英雄純爺們！”

“你是說你喜歡他但是他不喜歡你。”阿飛有些愣了，全然沒有想到那些被他認定的“事實”其實只是自己的聯想。

“難道你……看不出麽……”林仙兒幽幽地、幽幽地瞧向李尋歡，好像又要癡了似的。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不應該對你的安危置之不理，你對他這麽癡心，他總不應該這麽絕情，看着你去死——他應該幫幫你才對！”阿飛看着林仙兒，看出了她眼中的癡情，不禁萬分地同情起這個可憐又癡心的女人，忽然間對李尋歡的好感又降低了許多。

林仙兒卻忽然轉過頭來，一雙杏核眼瞪得好大——她竟然是在瞪着他，瞪着他這個同情她、為她報不平的人。

林仙兒說話的聲音陡然拔高了許多，她站起了身，激動地盯住阿飛，大聲地指責他道：“誰說他沒有幫忙？你又是怎麽知道他沒有幫忙？難道你認識了他這麽久，陪着他睡過了一整晚，又喝過了那麽多的酒，卻連他的品性都摸不準？你是木頭做的腦袋嗎？”

林仙兒問得又快又急，她好像真的氣極了才會這麽狠狠地罵起了阿飛。

阿飛因為林仙兒的問話不禁紅了臉，他已覺得自己羞愧萬分，十分對不起李尋歡——他竟然這樣想這個男人，實在是不應該。

他也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林仙兒，竟然讓她在喜歡的人面前親口說出自己的癡戀。

他想要對林仙兒說些什麽，只是林仙兒瞪着他的樣子兇巴巴的，看着這樣的林仙兒他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在阿飛百口莫辯之時李尋歡咳嗽了一聲，于是林仙兒的聲音又弱了下去。她重新坐到了軟墊上，輕聲地嘆息，猶如哀婉的深閨怨女：“像他這樣重情重義的大英雄又怎麽會冷眼旁觀，瞧着別人去死呢？而我也正是瞧準了這一件事才會發下那樣的誓言，原指望能……可我卻忘了，他既不愛我又怎麽會娶我——但是你一定要明白，他雖然不肯娶我，但也絕不會丢下我不管！”

林仙兒不再說話了，她的話已經說得夠多，夠明白了。聽了這番話阿飛是再不能繼續誤會他的大哥是一個膽小懦弱的男人，而李尋歡卻已經等于被林仙兒給套牢了——日後他只能乖乖地幫她抓捕梅花盜，若不然，阿飛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林仙兒不禁在心裏給自己鼓起了掌。

林仙兒這邊非常得意，只是臉上半分不顯，依舊一副柔柔弱弱癡癡情情的模樣，李尋歡看向她的眼神裏卻已經多了一份了然的冷漠，他自然已經聽出了林仙兒那話中話的意思，也清楚她的“小算盤”是什麽。

可是他沒有說什麽，他既不能當着阿飛的面反駁林仙兒，降低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光輝形象，又不願意阿飛被林仙兒攪合到梅花盜的事件中，或許由他代替阿飛來處理梅花盜才是最好的選擇。

——此刻，只要能将阿飛和林仙兒分開，不要說去抓梅花盜，就是要李尋歡去将恐怖神秘的“青龍會”的頭目抓出來他都願意。（注1）

可是事情卻偏偏不如他的心意。

李尋歡沒有想到，聽了林仙兒的解釋，阿飛不再誤會的不僅僅是針對他這個義兄的誤解，還有他與林仙兒兩人之間的關系。

此刻阿飛的心思不禁百轉千繞，暗道原來，大哥與仙兒之間并不是那樣的關系，他們之間竟只能算得上是朋友。

內心歡快不已的林仙兒此刻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哀哀凄凄地偷偷瞅着李尋歡和阿飛。阿飛看向他的眼神卻忽然變了，不再是那麽冷那麽冰，似乎蘊含了一份清新溫暖的春意。

在這片刻之間，阿飛想到了自己所見到的林仙兒各種各樣的模樣，他發現這個女孩兒竟是這麽美好、善良、堅強——他一直都是很喜歡林仙兒的，以前以為這只是像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