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高中生活（二）

在98年，全國人民印象最深的就是大洪水，黑水鎮離大江大河都有一段距離，在英子的記憶裏只是因為這場洪水，沒有軍訓。

但有些同學家裏受災了，家裏受災最嚴重的同學，還沒等英子記清他的名字，他就辍學離開了。

命運對農村出身的孩子太殘酷，盡管無數勵志故事裏的光明前途對他們而言仿佛觸手可及，卻經不得一點風吹雨打。

時間晃晃悠悠的到了第一個十一假期，這個假期英子又開始了“生意”，賣豆腐已經不能滿足她了，借着十一假期的機會，她進了一批兒童玩具，比如泡泡玩具、汽球、玩具車和各種小零食到小孩子們經常出沒的地方擺地攤。

這些東西的成本低到普通人無法想象，買價卻是“居高不下”，原因只有一個：目标人群對價格不敏感，對價格敏感的大人，大部分對目标人群沒有抵抗能力。

她嘴巴甜，長得好看招小孩喜歡，一天下來收獲頗豐，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她不知道傳說中的省城是什麽樣的，縣城的小孩子已經是她小時候無法想象的存在了。

只要撒個嬌就能要到想要的東西，撒嬌不起作用就哭，哭不起作用就打滾，父母一般在打滾階段已經投降或一腳上去踢了，要是祖父母輩陪伴，在哭的階段已經全面投降了。

周圍人也是：快給孩子買吧，一兩塊錢的東西，別讓孩子哭。

這種寵愛是不分性別的，女孩甚至更受寵一些。

所以——世界不是甫秀花嘴裏那樣的，至少有一些人的世界不是。

十一假期之後，英子又開發出一門生意，替同學們代購面包、火腿腸、方便面。

公費生的時間是寶貴的，晚自習前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大部分耗費在人擠人的食雜店、超市裏，那怕回來一邊吃面包一邊學習也白耽誤了時間。

更不用說學校附近的食雜店東西很貴，英子吃的三毛錢的面包，在食雜店買五毛，火腿腸最便宜的也要五毛錢，兩種加起來就很貴了，方便面更是如此。

随着天氣的變冷，中午不回去的同學越來越多，一天兩頓，家境好的無所謂，比如班裏的自費生和別班條件好的學生，人家都是在外面吃飯的，一頓午飯五塊錢，晚飯一個面世一個火腿腸也不算是什麽特別大的支出，還有一些直接吃飯，同樣是五塊錢。

一天平均下來光在吃上花的錢就得十塊錢，這個支出讓英子無法接受，也讓很多跟她一樣家境不好或有各種各樣問題的同學無法接受。

英子跟給自己送貨的面包作坊談好價，幾種不同的面包每種批發價都是三毛，十個搭四個，火腿腸的批發點她也熟，同時還有榨菜賣。

Advertisement

她每天在自己班統計要多少面包，面包+最便宜的火腿腸+一包榨菜打包出售一塊錢，加一個面包四毛，方便面華豐的三鮮面五毛一包，同樣送榨菜。

英子的價格跟食雜店一樣，但送榨菜，面包加一個甚至更便宜一些。

最最重要的是節省了時間！

英子還負責拎開水到班上，提供給買她泡面和面包的同學——就算是沒買，接杯開水她也是不介意的。

她的生意很快興隆了起來，不光是他們班上，別班也有跟着訂餐的。

可惜，這一波生意只持續了不到兩周的時間，英子就被老嚴一臉嚴肅地請到了辦公室。

“我知道你家庭條件不好，但是學生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不要被不相幹的事情幹擾了學業！這次有人把你告到校長那裏了，是我替你求情讓校長網開一面的，趕緊把你的生意停了！不能再繼續了。”

英子能說什麽？只能退了同學們這一天的錢，跟送面包的人說對不起了。

至于多訂貨的方便面和榨菜、火腿腸，只能放自家的食雜店裏寄賣。

結帳的時候算一算，英子折騰了這麽久，賺了不到幾十塊錢而已，要是火腿腸和榨菜的收入被甫秀花沒收，她不賠錢就不錯了。

因為這件事，她還在班上得了個錢串子的“美稱”。

趴在桌上萎靡了一天，放學的時候她仍然搭拉着腦袋。

“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說的。”小草攔住了她說道。

“嗯。”英子完全不想說話，她知道小草這麽說了，就一定是不她，小草沒有那樣的心機，要是她舉報成功了，只會跑來炫耀。

“你可真傻，你知道你搶了誰的生意嗎？”

“誰的？”

“食雜店的啊。”小草說道，“我能進咱們班就是求的食雜店老板娘，她是咱們學校副校長的媳婦，沒事兒總愛來我家打麻将。”

英子想明白了，沒有了白思瑩的提點，一門心思想賺錢的她連學校的利益鏈都沒搞明白，要不是她是公費生，又有老嚴保着，搞不好要挨處分。

她嘆了口氣背起了書包。

“喂，我媽說冬天給我包輛三輪車，加你一個，你要不要？”

英子瞧了瞧她搖了搖頭，“我騎車。”

“冬天冷天黑又早，包三輪車又不用你掏錢，你跟着坐就行了。”

“不用。”

“你也不來我家取錢了。”

“嗯。”

小草看着英子又覺得自己不對，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一肚子話變成了，“你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倒時候咋整。”

她一甩袖子走了，英子看着她高佻的身影……小草是沒辦法理解她的，她永遠不會是小草。

對白思瑩她沒有嫉妒的情緒，對小草她真得很嫉妒。

回家的時候食雜店還開着門，雪珍可能是走了，甫秀花坐在那裏看店，見英子回來了冷哼了一聲，“飯菜擱鍋裏呢。真是的，為了這點兒事兒你姐說我，你二舅媽說我，你爸也說我。電炒鍋是現成的在那擺着的，自己熱菜能累死你啊。”

英子沒說話自己往後面去。

“你往家拿的方面便火腿腸咋那些？啥時候能賣出去啊！淨整這些沒用的。”

英子繼續往裏面走，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月考，英子考砸了，全班第三十一名。

嚴老師當着全班的面讓她站起來，“韓雪英，你自己什麽實力自己清楚，一次考成這樣老師不怪你，下次要是再考成這樣……你自己琢磨去吧。”

這次他幹脆沒有點評自費生，實際自費生裏這次有一個考得不錯的就是小草，她考到了三十二名，和英子只差一名。

天漸漸冷了，晚上騎自行車回家，穿很多很多的衣服，仍然會被冷風吹透，戴了手套回家的時候手依然是僵的。

通勤的同學們大部分條件相對好一些，大部分選擇了像小草一樣包車，彼時縣城裏沒有多少出租車，都是電動的三輪車，搭一個小棚子，裏面一樣冷得很，但是一是速度快，二是有擋風的地方，比騎自行車強得多。

騎自行車的人少了，英子身邊很快就沒有多少人了，她看着周圍寂靜的吓人，路燈照不到地方異常恐怖。

她快騎了幾步進了主城區，主城區在初冬的夜晚人一樣不算多，但一直有人走動，路燈也更明亮一些，她的心安定了下來。

這樣的天氣，最怕的是下雪，下雪天路太滑，騎自行車容易摔跤，英子幹脆不騎車了，超遠的距離，每天起個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跑步往學校去，回家的時候依舊是跑步。

跑起來就沒有那麽冷了，還可以一邊跑一邊背單詞，跑的時候腦子很清醒……

就算是周圍安靜的可怕也沒關系，只要在路的中間跑就行了……

冬天穿得厚，她特意戴着幹爸的帽子，穿一身黑，別人看起來好像是個男生一樣。

堅持下來，她的身體會變強壯，變強壯就不會生病，不會耽誤功課。

加油！

一天，兩天，三天……

英子就這樣每天跑着上學，一直跑到了寒假。

小草對她的評價是：傻狍子。

期末考試，英子考到了第十名，小草考到了第二十五名，英子知道，小草一直在補習，每周末在三個老師那裏加起來補習六個小時，但小草的努力也是值得表揚的。

老嚴從不吝惜表揚努力的學生，對小草他的評價是：“甫可欣同學本學期進步明顯，繼續保持！希望你繼續向前。”

英子覺得自己一路以來最幸運的就是一直能遇見好老師，初中的班主任賀老師是一個，高中的班主任嚴老師也是一個。

嚴老師的尊重最容易獲得，只要你學習好，成績！成績！成績！成績好的同學甚至可以早戀，早自習的時候班裏成績非常好的一對小情侶，偷偷牽手被抓包，他也只是輕咳一聲完全當做沒看見！

期末考結束，元旦二舅媽請吃飯，甫秀花再舍不得錢，也得關門兩個小時去赴宴。

二舅媽在城裏混得風生水起，食雜店顧客很多，麻将館更是高朋滿座。

她穿衣打扮完全像個城裏人了，一點村氣也沒有，大宴賓客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鐵力哥終于找到女朋友了，是她中意的城裏姑娘，雖然家裏只有爸爸在上班，媽媽是下崗女工，家庭條件一般，她仍然中意得很；二是小草甫可欣期末考了一個好成績。

這兩件喜事，自然是需要大大的慶祝的。

在這一天，英子瞧見了鐵力的未來媳婦，比自己矮點，很瘦，長得很清秀，白白靜靜的，眼睛不大但頗為有神，說話細聲細氣的，跟鐵力在一起對比鮮明，跟二舅媽家的畫風也完全不符。

就像一群大老虎守着一只小綿羊，不過這只小綿羊把鐵力哥管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