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然而那小藥童在和敖淵的目光對上之後,卻渾身打了個寒顫。

那雙眼無波無瀾,褪去了先前那小公子在時的光亮與不多的活色,只餘下一片深邃的森冷,看得人心裏發憷。

敖淵沉聲問,“人呢?”

小藥童顫顫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不遠的一條小巷子,哆哆嗦嗦的說:“在、在那片花街上,跟着幾個出來采買胭脂的姐兒走了……”

話音未落,敖淵足尖一點,躍上了房頂,三兩下飛走了。

被踩碎的瓦片墜地,發出‘當啷’的破碎聲響,小藥童這才擦了擦額頭滲出的薄汗,脫離般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真的嗎?丞相家小公子丢啦?”顧宴生瞪大雙眼,看着面前穿的花枝招展的姐姐說:“你可別騙我。”

他剛才看着這個人的穿着很像是小米,沒忍住,就跌跌撞撞的跟上去了。

後來被人發現跟蹤,顧宴生就幹脆托着臉蹲到了一邊。

他就看看。

他知道這個小米不是真的小米,就是長得比較像而已。

直到他聽見了這幾個人嬌笑着說,丞相家小公子丢了,丞相親自求到了太子府,正懸賞白銀百兩尋人的時候,才沖了過去。

長得像小米的人嬌滴滴的捂住了嘴,彎着眼睛說,“這是哪兒蹦出來的小公子……姐姐可從來不騙人。昨兒晚上才從京中傳出來的消息,說咱們那位丞相家庶出的小公子讓一高大的碧眼賊人擄了去呢。”

顧宴生瞬間把這兩個人跟他和敖淵畫上了等號。

丞相家庶出的小公子,是他無疑。

碧眼的高大賊人……指的恐怕就是敖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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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宴生察覺到身邊有風的下一刻,一手就被緊緊攥住,還沒來得及痛呼,就依着慣性,進到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裏面。

顧宴生一眨眼,擡頭看了看敖淵,興奮的喊了聲,“圓圓!”

敖淵沉着臉,一言不發的盯着他。

顧宴生有點心虛,還沒來得及解釋,就突然心裏一跳。

壞了,敖淵的眼睛!

不遠處果然傳來了一陣陣的驚呼聲。

顧宴生下意識回握住了敖淵的手。

“呀,這人就生了雙碧眼,可湊巧了跟着一個小公子,又長得人高馬大。”

“這眼睛顏色可好看,跟咱們樓裏碧波姑娘一樣的美。”

“老娘要有個紫色眼珠子,價格絕對漲一番。”

顧宴生回頭看了看,幾個大冬天也穿着并不怎麽厚實的衣裳的漂亮姐姐兀自在那悠閑的嗑着瓜子,說歸說,可誰都沒有什麽動作,始終都是調笑,更沒有人要提去揭告示告發他們的事情。

顧宴生看着那張和小米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捏了捏手問:“這個姐姐,你怎麽不去告發我們呢?”

“告發你們?”說話的女人抓着一把瓜子,姿态款款的朝顧宴生走來,“告發了你們,那錢也落不到咱們姐妹手裏,既得不了好處,又何必要廢那個功夫。再說,你們又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不就是攜手私奔了麽。找你們的越找不着,咱們也還能多聽個樂子,好打發這無聊光陰。”

其餘人聞言也發出了一陣輕笑聲,連連說是。

“米藍姐姐,樓裏要收拾妥當了,快回去了。”後面幾人攏了攏衣服,起身捏着瓜子回到了身後那個朱紅碧綠的高樓裏。

顧宴生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卻見露臺上還有一男一女摟在一團,上上下下不停的聳動。

他這裏還能聽見聲音。

他眨了眨眼,還沒聽太多,就被敖淵直接拎起來扛走了。

“啊啊呀,爺慢點,奴家受不住了……”顧宴生跟敖淵騎着馬回去的路上,念叨了一下那幾個字,然後問敖淵,說:“圓圓,這什麽意思,你知道嗎?”

聽起來好像并不怎麽快樂,說話的姑娘都在哭。

敖淵捏着缰繩的手一緊,呼吸都漏了兩下。

顧宴生在馬上挪了挪屁股,扭過頭,看着敖淵的臉,“還有什麽太深了……又粗又燙的……”

敖淵沉默着不答。

顧宴生好奇勁兒上來了,怎麽都忍不住,拉了拉敖淵的袖子,“你快說呀。”

兩人途徑到了石橋村那道橋上。

敖淵看到了底下正在磨刀的屠戶,脫口而出說:“那兩人在磨針。”

顧宴生眨眨眼,恍然大悟,“這樣啊!”

他自己點了點頭,生出了一套邏輯來,“我說呢,古人的指揮真不錯,摩擦的确會生熱,以後再磨的時候帶個手套好了……不過你們磨繡花針用的都是很粗的鐵杵嗎,那不是很浪費……”

“不知。”敖淵打斷了顧宴生的話,看着前方說:“到了。”

顧宴生說了一路,覺得嘴巴有點幹了。

不過石橋村近在眼前,他照舊被敖淵抱着下馬,在原地站着捶腰捶腿,等着敖淵将馬還給村頭住的人家,兩人一起回去。

敖淵牽着馬要走,卻在原地站了一下,回過頭,跟顧宴生說:“日後……”

顧宴生揉着手腕看他。

敖淵喉嚨滾了滾,低聲道:“除了我之外,不要與旁人說起這些。”

顧宴生有點疑惑,但轉瞬間他就懂了。

磨針也是需要技巧的。

敖淵比他眼神好,剛才肯定是看到人家怎麽磨針的了,怕他走漏什麽人家的機密,這才不讓他對着別人說!

顧宴生認認真真的說:“好,我以後肯定不亂說。”

兩人回到屋內,顧宴生給小狼崽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就抱着它愛不釋手的玩了起來。

外面熱火朝天,火把都架了起來,村子裏的人們在今天全都出了屋,迫不及待等待着夜晚的來臨。

顧宴生抱着小狼崽,帶着敖淵,推拒了村長想讓他們坐在正座上的提議,遠遠的找了個地方坐。

“今晚吃完這頓飯,明天我們就得上路了。”顧宴生撸着小狼崽軟乎乎的腦袋,看着敖淵很認真的說道:“我們今天在鎮上露了臉,可能明後天就會有人帶着找我的告示出去張貼了,咱們不能在這等太久。”

敖淵沉默點頭,給顧宴生夾了一筷子肉。

熊肉味道本身比較甘甜,還能入藥,只不過顧宴生也沒有研究過,更沒吃過,只覺得挺好吃的。

他已經好久沒吃肉了,聞到肉味的時候就不太能忍得住,沒多會兒就吃的有點撐,捧着鼓鼓的小肚子癱在那裏,幸福的眯着眼消食。

不過他的飯量還是不大。

看他吃飽了,敖淵才将剩下的飯菜盛在了一起吃完了。

顧宴生看着他吃的模樣,忍不住出神的想:敖淵失憶的時候明明這麽好,吃飯都要先把他喂飽了,怎麽可能會有他夢裏那種殘暴不仁的模樣呢。

一定都是那些沒有搶到皇位的人污蔑他。

顧宴生皺了皺鼻子,又順了順自己的小肚子,覺得吃的有點撐,晚上可能要起夜了。

宴席沒多會兒就散了,不少村民都喝了酒,互相攙扶着醉醺醺的回到了屋裏。

偌大一只熊肉根本就沒有吃完,村長問完了大家的意思,按照對等的重量,把剩下的熊肉折換成肉幹,給顧宴生和敖淵當幹糧用。

顧宴生當然沒有不同意的,他們要趕路,又沒有多少錢補充新的幹糧,熟肉根本存放不住,哪怕現在是冬天,要不了多久也會臭掉,肉幹就好多了,可以放很久。

晚上睡前,敖淵給顧宴生仔仔細細的在腳上敷了藥,将他的腳包紮完好,才開始收拾自己的。

顧宴生看着敖淵又已經有點要結痂跡象的傷口,又看了眼他的腳,小聲咕哝着說,“怎麽你的傷好的這麽快呢。”

敖淵将紗布包好,說:“你身子虛。”

乍一看顧宴生充滿活力,可實則氣脈虛浮,內裏空虛。

敖淵也曾經一度懷疑,顧宴生當真是用這柔弱的小身板,去做軍營那沉重的活計的嗎?

難怪會一身的傷。

可即便一身的傷,卻還為了他能有那一塊肉和一個雞蛋吃去拼命做工。

他抿了抿唇,揮手将燈熄滅,摸了摸顧宴生的臉,說道:“睡吧。”

顧宴生‘嗯’了一聲,翻來覆去了一會兒,看着床腳的小狼崽,小聲的說:“圓圓,我們給小狼崽起個名字吧。小時候它記得住的。”

“叫什麽。”敖淵低聲問道。

顧宴生捂住耳朵,覺得耳朵有些發麻。

敖淵的聲音很好聽,且充滿了磁性,近距離的聽着,他就總覺得頭皮都是麻的。

他揉了揉,想了想說:“叫滾滾吧?它好像很喜歡打滾……”

小狼崽今天沒少在土上滾來滾去。

“嗯。”敖淵沉沉的應了一聲,看了眼團成一團睡在床腳的小狼崽,眸光暗暗的。

這一夜敖淵睡的并不怎麽好。

這些天他晚上經常會夢到有一個人,陪他識文斷字,教他人間是非,握着他的手,和他走遍整個繁華的都城。

可這幾個晚上,夢境開始變得血腥而又嗜殺,避無可避。

他又夢到同一個人,用一柄他贈與的匕首将他手指齊根斬斷,也夢到那人與太子親密無間,耳鬓厮磨。

而他只能在原地看着,心中殺意洶湧,沸騰肆虐,喉中全是血腥。

然而夢境一轉。

這次不再是無盡的崩塌嗜血,反而是一片大好風月。

旁邊燭火充盈,襯得一室溫暖澄黃。

他夢到有一個少年,将他半抱在懷裏,水潤的唇微微張合,将甜如蜜液的東西哺喂給他。

唇貼着唇,他能聽到少年口中輕聲在他耳畔,一遍遍的,軟乎乎的喊他名字。

“敖淵。”

敖淵睜開眼睛坐起,室外已然大亮,他眸中也一片清明。

可就在下一瞬,有一只白皙的手撩開了被子,随後,顧宴生軟軟的聲音響起,帶着點好奇,說:“圓圓,你這裏站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生生:憑什麽人家繡花針都是越磨越細但是你的越磨越粗了!

嗷:……

熊肉的味道純屬杜撰,百度百科也沒找到……最後,這裏是架空古代,所以沒事。

我們現代人不能獵殺熊,這違法,也不能吃野味,這不安全也不健康。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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