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盜版《槐樹槐》

長孫家基本上天天過着雞犬不寧的生活,自從玄回來之後就升級成了“雞犬升天”。

聞雞起武什麽的并沒有這回事,不過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起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雞窩旁邊,摸摸小雞娃子的腿腿,問旁邊的廚房大媽一句:“能吃了吧。”,順便再用一種貪婪的眼光看着雞窩旁卧着的大黃狗,然後在老妹一聲:“你敢吃我的狗?!”的咆哮聲中落荒而逃,基本上天天這樣。

這不能怪他,跟師傅在山上做了9年的野人,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跟個邊塞戰場上的災民似得。回來之後像個餓狼似得吃了睡睡了吃,一個多月就長了不少肉,他常常會對着銅鏡掐掐自己的臉,跟旁邊的長孫奕說:“小妹兒啊,為兄最近好像胖了不少。”

“那你還天天吃個沒完?!”她瞪了玄一眼,睜着眼睛說了一句大實話,然後就撲上去又揪了他一把頭發、咬了他一口,“叫你再吃我的狗!?”

某年某月有一天,長孫奕起床經過狗屋、伸伸懶腰看看狗的那一刻發現了一個驚天的事實——狗狗沒了!于是她當機立斷,沖進了玄的房間,看見他滿嘴流油地吃着什麽東西。而玄一看見長孫奕踹門進來,立刻做賊心虛地把一鍋什麽東西藏到了桌子底下。

而這更加印證了長孫奕的猜想,她孔武有力地大吼一聲:“呀———!!!!!”叫的仿佛是被踩了尾巴似得凄慘。

玄呆若木雞地看着她,呆了很久才對已經涕淚縱橫的妹妹說:“小妹兒啊,你這狗養的不錯,挺大只,為兄我一鍋都沒炖下呢,還剩了兩條腿腿,要不然你今天晚上......”

【挨揍音效】

于是長孫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看見長孫宵玄就會撲上去揪頭發連帶咬人,雞窩旁趴着的大黃狗也變成了一只肥嘟嘟的小黃狗,它仿佛是對前輩的悲慘經歷略知一二,所以一看見玄賊溜溜的目光就立刻“嗚嗚”叫着閃到一邊去了。

因為這件事玄爹還說過玄丢人,原句是:“你小子沒吃過肉嗎?丢臉死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本來也沒吃過幾回。”玄低着頭聽自己老爹在一邊“善哉”着,一邊在心裏抱怨。

長孫宵玄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個好哥哥,因為他就算是幹盡了壞事,惹妹妹生氣氣的都快炸了,但是他知錯能改,知道怎麽哄人。比如說現在雞窩旁邊卧着的那只小黃狗,就是他在随便一個小村村口那戶人家的一窩小奶狗裏揪出來的,鄭家村李家村趙家村?到底是什麽村他不記得了,不過他倒記得自己趁着夜裏睡不着的功夫跑了二百來裏地,為了一只狗累的氣喘籲籲。

有些時候他也會帶妹妹到集市上逛逛——走出長孫家的院牆,再經過幾座大宅門口,然後過一座小橋,橋邊有一個賣冰糖葫蘆的,過了冰糖葫蘆的就是一條蠻繁華的街道,客棧、餐館、茶樓、戲樓......各種樓,店面前熙熙攘攘的是一大堆小商販,推着個路邊攤要麽拎個籃子,賣些五顏六色的小東西,或者是一個銅子一小塊的什麽糕什麽餅。

玄帶着妹妹走在一堆小商販中,一邊殷勤地彎腰湊到她跟前問:“你想吃糖葫蘆嗎?想吃糕嗎?想吃餅嗎?想吃梨嗎?”

長孫奕一般都會回答他:“不要!”

但是當玄一邊說着:“我知道那個挑扁擔的大媽,她家的紅豆餅可好吃了,外面的皮入口即化,紅豆餡甜甜的,還有種豆香味。”一邊買了個餅遞到長孫奕手裏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地就開始啃,啃完照樣二話不說。于是玄按照這個套路給小妹兒塞了一堆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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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算恢複正常了,開始向玄提要求,一會兒要看耍猴了,一會兒又要看不知道為什麽跑到京城來的駱駝了,一會兒又摸小貓摸小狗,然後又纏着玄說要買幾本爹地不讓看的小說。玄裝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樣,無限度地滿足着小妹兒的要求,因為他知道妹兒一提要求就有門,哄高興是勝利在望了。為了自己的頭發不被拔光,他就算再傾盡家財也要滿足妹妹的願望。

他當好哥哥的時間也是有限的,一般只在他幹了壞事要向妹妹道歉,或者是要拉攏一個爸媽身邊的卧底,二人裏應外合逃避責任的時候才會盡到一個哥哥的本職。不過他一旦好起來就好的沒門。

他會讓妹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騎在脖子上,像個寵女兒的傻老爸似得。也會彎腰拉着妹妹的手用力晃悠着,像是要晃悠到天上去似得,兩個人異口同聲帶着口音地唱道:“槐樹槐,槐樹槐。槐樹下面大戲臺,人家的閨妮都來廖,俺家的閨妮還木來。說着說着就來廖,七着驢,打着傘,光着屁護挽着卷(二聲zuan)兒。”

至于這段小曲到底是什麽意思?玄自己不知道,恐怕教他這麽唱的人也不知道。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流傳着。

然後一天的哄妹妹征程,由一本秦血槽的《藍樓夢》完美收尾(我這麽惡搞是不是有點不好)。

其實玄一大早帶着妹妹出門是完全用不着通報的,家仆們只要聽不見“雞飛狗跳、雞犬升天”的音效了,一般都是玄帶着妹妹出門的日子,彙報老爺,老爺不管,只是撥弄着一串佛珠嘟囔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夫人卻在一邊瞪着眼睛回應着:“等他晚上回來看我不收拾死他。”

于是玄還是免不了被一通數落,但是只要能保住一頭幽藍幽藍的秀發不被妹妹拔光,那麽一切還都是值得的。

長孫家本來也與老王家、老李家、老黃家、老趙家一樣,不分男女一律是黑油油的直發。于是玄看着眼前這個兇巴巴數落自己的藍頭發婦女,一瞬間突然有點慶幸還好她是自己的麻麻——要不然大家都長着一樣的黑頭發,那多沒個性多沒勁啊!

只是父母長輩都沒想到,因為玄貪玩的個性,因為玄浪跡天涯游遍四方還不知道隐去“長孫”的姓氏,以至于京城以外任何有頭有臉的人都以為,大名鼎鼎的開國大将長孫家從古至今都是一頭藍發,然而呢?其實和種地的老王老黃一樣,即便是開國大将也相貌平凡沒那麽傳奇。

父母長輩更沒有想到,很久之後的一天,玄這一頭藍發差點名留青史。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講故事要從開端理一遍才行。

——那時候玄已經在家裏窩了一個多月了,肉也吃了,身上的肉也長了,和妹妹混熟了,而且朝廷百官都聽說玄他爹居然有個兒子,“不好意思啊大人,咱們都忘了,要不然改日去大人家叨擾叨擾?”,于是他們打着探望玄的旗號,把長孫家裏裏外外的審查了一番,無不對院角的一窩雞大做文章。

玄他爹這時候也只能尴尬地笑着實話實說:“那是兩三年前的時候了,有一賣雞苗的小販在小宅門前經過,正巧被本官那不肖女看見,于是偷偷買了一窩養着。它們現在繁衍生息的壯大了,更何況犬子也常常偷拿一只炖湯喝,于是就一直留在家裏。”

文武百官聽了他的解釋之後無不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是下官錯怪大人了。”假惺惺地拱手。

“诶——xx兄不必多禮。”假惺惺地擺手。

好像不只是朝廷上文武百官沒事幹跑到長孫家查看,當今聖上也聽說了這回事,不知怎麽滴反正就是特別感興趣,特邀長孫宵玄參加最近幾天的一場國宴,玄爹一邊很套路地說着:“謝主隆恩——”心裏一邊打着小算盤,擅自推敲聖上如此舉動的含義,然後再提前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他确實是分析出來不少情況,也分別想了相對應的應對之策,出宴的前一天晚上還把玄叫到身邊,一條一條給他分析着,告訴他遇到什麽情況應該怎麽反應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按照他的個性,聽不進去是正常現象,完全遵守父親說的話才奇怪了呢。

于是他趁着大人們舉杯換盞、觥籌交錯的時候偷偷溜了,在皇城中轉來轉去跑着玩。

那時候已經是深秋季節,而且天已經黑透了,出了大殿的門之後外面近乎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因為天冷也不見小宮女或者是嫔妃們到處晃悠,于是更加見不到一點燈光。不過倒是地面上泛着些白光,他起初以為是月光,但是擡頭看看并沒有找到月亮的影子。

不管是什麽光,反正他就是順着這點白的指引到處亂走着,走了一截之後看見眼前的“路面”似乎有些波光粼粼,他一腳踩上去,于是“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他感覺自己似乎突然之間失重了,于是被吓得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嗆了一大口水之後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幸好水性還不錯,亂撲騰了一會兒找準一個方向游着,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去往哪邊,反正就覺得一直這麽游,皇宮裏的人工湖又不大總能游到邊兒吧......實際上自己心裏也沒底。

游着游着,似乎是看到了類似燈光的小點。也就是一種直覺,讓他感覺自己面前似乎有什麽東西似得,他伸手一摸,果然在水裏摸到兩節好像藕一樣的什麽東西,仔細感覺下來還有點溫暖,于是他攀着那兩節藕将自己拖出了水面,正想順着繼續爬上岸的,但是一擡頭卻看見一張在燈籠昏暗的光線照射下仿佛鬼魂一樣的臉,被陰影襯托的格外恐怖的眼睛盯着他瞧。

他被吓得一愣,呆若木雞地在水裏杵了一會兒,說:“大哥行行好,就讓我爬上去,這裏面凍死人了,上去之後您是要勾魂還是索命,我都随您好不好啊。”

“好。”鬼魂回答,是個清澈悠遠的女聲。

“謝謝您嘞~”于是玄繼續攀着那兩節東西上了岸,這時才發現原來認為是藕的東西,其實是眼前這個鬼魂的腿。但是到底是什麽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能上岸怎麽都好。

玄上了岸,穿着一身濕噠噠的衣服蹦跶着,好像要把水甩幹但是其實是徒勞無功,于是傷心欲絕地坐在了岸邊,突然聽見鬼魂問:“這麽冷的天,你怎麽有興致下水游泳啊?”

“你以為我喜歡?還不是因為這鬼地方太黑?我一頭就栽進水裏了。”

“鬼地方?哈,你把皇宮叫成鬼地方?這樣的人我還是頭一回見。”

“那你呢?把腳泡進水裏幹嘛?不嫌冷啊?”

“嗯,我要想事情。”

“哦......這麽摧殘自己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哦對了,大姐你是人吧。”

“不是人?不是人還能是鬼嗎?”

那就是人喽,能不能把話說清楚。

湖邊的一角,正好能瞅見舉行宴會的大殿。玄趁着等宴會散場、跟着老爹回家的這段時間,穿着被水浸透的衣服和不明女子一起把腳浸在水裏,哆哆嗦嗦地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知道了自己比她年長一歲,也知道了她就住在皇宮裏,聽她擲地有聲的語氣應該不是宮女,寬袍大袖的着裝也不像是守衛,本來以為會是嫔妃啊,或者是同樣赴宴、跑來湖邊醒酒的什麽官。于是玄問起她的名字。

“雨禾。”

“哦,你姓雨嗎?我還從沒見過這個姓的人......”

“不是,我不姓雨,‘雨禾’是我的名。”

“哦,你姓什麽啊?”

“你問本宮?本宮的姓氏乃是皇族貴姓,在聽之前應當洗洗耳朵。”

他很快就知道了,眼前這個14歲的少女是當今聖上的皇妹,也是恐怕會讓他名垂青史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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