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萬古逢春
白團子話音剛落,第二通鼓就響了。
看不出來,小娃娃這張嘴是說什麽就來什麽啊。
蘭桡服了氣,溫聲軟語誘哄他:“快,你說,說我們倆都能活着出去,說。”
白團子給他鬧懵了:“為什麽?”
眼看着黑衣人飛來飛去,金籠子接二連三被拎走,蘭桡急了,兇巴巴地:“讓你說你就說!”
白團子小可憐見的,畏縮了一下,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我……我們……都能活着……活着出去……”
蘭桡點點頭,這才算是放了心。
雲影輕功最好,每每元霸惹他生氣,他就一把抓了元霸飛出去,随便找個河啊湖的,把他扔進去泡着,泡了許多回,還是不長記性。
蘭桡忍不住問,元霸就一臉得瑟:“四哥你不知道,五哥他每回拎着我飛,飛得又快又穩,比我自己飛可好玩兒多了!”
這會兒蘭桡懶懶窩在籠子裏,被人毫不費勁拎在手上,掠過一溜兒的青山秀水,綠樹紅牆,可算是體會到了元霸的心情。
高高興興正飛着呢,拎着自己的黑衣人忽然被什麽東西打中了手腕,金籠子脫手甩出去。
蘭桡一臉怆然,自己身上沒得力氣,這一下要是摔到地上,一定不會好受。
落地前卻被人穩穩接住,江空戴着面具,看不清面貌,但這副身子骨,兼着手上這股子巧勁,一看就是常年習武。
黑衣人從天上下來,對着江空,很恭敬的态度:“爺,人是薜荔院的。”
耳聽得一個聲音淺淺地回他:“這人我要了。”
蘭桡頭皮一炸,偏過腦袋,一個身着香色緞織五彩花鳥紋錦袍的公子慢慢走過來,臉上一具白玉面具,雖只露出下巴,蘭桡卻看得分明,來人正是阮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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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桡心思一時間百轉千回,只盼着自己并未被他認出來。
當年在蘭猗閣,随阮玲珑怎樣軟磨硬泡,金蘭公子始終未以真面目示過人,何況又是這麽多年前的舊事,并不一定就能認出自己來。蘭桡如此想着,漸漸放松了心緒。
黑衣人仍是畢恭畢敬,态度卻不見妥協:“爺,人未進籠,由着您要,既已進籠,恐怕有些不合規矩。”
鬥春大會的規矩,哪個院裏的爺看中了誰,就賜給誰白玉簪子。
進籠前,若是多院選中了一個,便是價高者得,譬如頭上同時簪着江離院和白芷院的簪子,人便送往江離院,關進江離院的籠子。
可若是已經關進薜荔院的籠子,成了定局,那就必須送往薜荔院,便是江離院也動不得的。
阮玲珑輕笑了一聲,看了江空一眼:“空叔。”
江空點點頭,拎着蘭桡轉身就走。
采薇別墅的人是斷不可與客人動手的,黑衣人沒得法子,只能飛身攔在江空面前。
江空卻不管那許多,有人擋路,打便是了。
向來在采薇別墅殺人,是一件很需要慎重思慮的事,江空卻打得毫不容情,招式淩厲。
黑衣人始終沒有正面還擊,只是一味自保,避讓了三十來招,忽然一把劍破空而來,隔開了二人,斜劈入山石中,入石三分。
這是采薇別墅主人的寶劍,名“式微”,雖然叫了個這麽氣數将盡的名字,劍卻着實是一把好劍,在定芳閣的兵器譜上排名第十。
馮采薇一身翠羽織金雲錦衣,高高立在檐上,劈頭蓋臉對着黑衣人就是一頓罵:“莫止,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在我的地方也敢同客人動手,我這院子是太小了,容不下你了!”
被喚作“莫止”的黑衣人“噗通”跪到地上,對着馮采薇連連磕頭,蘭桡瞧着他眼睛似乎都急紅了,說出來的話卻不多:“莊主息怒。”
馮采薇飛身下來,一徑走到莫止面前,擡腿就踹了他一腳,莫止被他踹得滾出去翻了個個兒,立馬翻身起來,複又跪好,馮采薇怒喝一聲:“滾去後山領罰!”
莫止低着頭,默默退下去,馮采薇又喝了一聲:“慢着。”
莫止于是又回來,擡眼看着馮采薇,等候指示,馮采薇一把将手中的劍鞘扔出去,這劍鞘鑲着貓兒眼,素日裏很讨馮采薇的喜歡。
莫止下意識就搶上前接住,馮采薇鼻子裏“哼”一聲:“還不快滾!”
莫止心下一喜,卻并未表現出來,抱着劍鞘乖乖走了,路過山石上的式微時,眼珠一動,小指扣着劍柄,輕輕巧巧拔劍入鞘,悄無聲息。
阮玲珑不作理論,指了指蘭桡,看着馮采薇,橫豎就一句話:“他,我要了。”
馮采薇有點頭疼,往年也不是沒出現這種搶人的局面,但是哪一年的局面都沒有今年這樣亂。
不說江離院這裏的幾個家夥不好打發,就是薜荔院,今年也沒少出幺蛾子,這還沒開始呢,再玩兒下去,今夜指不定還要出什麽亂子。
馮采薇發自心底嘆了口氣,有黑衣人低頭行到馮采薇身邊,蘭桡認出來,他是先前領着自己進內院的那個少年。
少年附在馮采薇耳側嘀咕了幾句,然後悄悄退下去,馮采薇臉色稍霁:“人可以送進江離院,之後,就各憑本事了。”
阮玲珑一笑,不以為意。
馮采薇心裏“啧”了一聲,得,今年這頭彩,怕是不得了。
眼看着阮玲珑要走,怕到頭來又生麻煩,還是多說了一句:“簪子是薜荔院的,你搶了他的人,我做主請他進了江離院,不過分吧?”
阮玲珑頭也不回,邊走邊應了一聲:“無妨。”
馮采薇樂了,今夜有好戲看了,咧着嘴笑着,往後山行去。
江空拎着蘭桡進了江離院,轉手把籠子交給戴着銅面的黑衣人。
阮玲珑當先走遠,似乎對蘭桡并無興趣,江空跟在後頭一言不發。
看這情形,并沒有認出自己來?蘭桡心下欣喜。
黑衣人拎着籠子來到了一座院子,門匾寫着“潑墨軒”。
進去一看,地上立着不少卷軸,鋪的紙是“鏡花箋”。
這鏡花箋有些特別,單面着墨,卻能在反面氲開,這墨色氤氲卻無半點規矩可循,一張鏡花箋一種氲法,因此每一張鏡花箋都是獨一無二的。
“國無二寶,世無雙箋”,說的就是鏡花箋。兩面墨色交相映,不論是作畫或是題詩,別有意趣。
黑衣人解開籠子反身便走,并不入院,也沒人交代什麽,蘭桡自顧自在立得跟紙牆一般的卷軸裏鑽來鑽去,正巧轉過一幅卷軸的時候,迎面撞見了一個熟人。
白團子又喜又驚,喜的是“他鄉遇故知”,驚的是“你不是薜荔院的麽?怎麽跑江離院來了?”
蘭桡心裏無法将他與阮玲珑一視同仁,他不想見阮玲珑是真,但他對白團子卻無法生出敵意,在這采薇別墅,他是第一個伸出手扶住自己的人。
蘭桡釋然了:“自然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伸手摸摸白團子頭上的簪子,其中一根必然是阮玲珑的,另一根簪子是誰的,蘭桡忽然有些好奇。
白團子翻了個白眼:“好好好,你好看,你最好看。你會寫詩不會?畫畫呢?”
蘭桡啞然,他肚子裏的戲文十頭牛車都拉不完,可是說到讀書寫字作詩畫畫,那真是……一竅不通……
白團子幹瞪眼:“這下好了,咱倆又是什麽都不會……你說你什麽都不會你來參加個什麽鬥春大會啊?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啊?!”
“我……我我……”蘭桡一時語塞,若不是被人下了藥,自己何至于淪落到如此境地,也不知小黑屋眼下情況怎樣,好在有二哥在,想必也出不了什麽岔子。
花容睡眼惺忪,仰面打了個哈欠:“玉公子,老四的事,當真說來話長,不如等我們出去了,舒舒服服地躺下來慢慢說,可好?”
楊玉琳拿眼睛定定看着花容:“你此刻不就是舒舒服服地躺着麽?”
花容頓了頓:“……這個嘛……看上去我是躺着很舒服,其實并沒有那麽舒服……”
楊玉琳:“……”
可疑的沉默。
花容抹了抹額上的汗,一臉悲壯:“好吧,既然公子想聽,花容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頭頂上掉下兩個人來,打斷了花容的話,其中一個是景羲,一臉的脂粉蔻丹,衣裳也很淩亂,很是狼狽,另一個穿着束身衣,手腳利落,顧盼間神采斐然。
楊玉琳不明就裏:“怎麽回事?”
景羲不答,默默走到陶丞那兒,扶他起來喂解藥。
另一個憋着笑,一邊從懷裏掏出藥依次分發給衆人,一邊輕描淡寫地說着:“羲親王打這兒出去,尋解藥,迷路迷到了怡紅快綠,被姑娘們逮了個正着,不肯放他回來,末将路過,順便捎王爺回來。”
花容“哧”一聲笑出來,景羲飛了他一個眼刀,花容拿鐵扇閑閑扇着,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眼睛裏笑意卻掩不住,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
喂完了解藥,流螢跪到景福臨跟前:“末将流螢,鎮西将軍麾下,拜見聖上。”
景福臨皺了眉:“榆木疙瘩也有開竅的一天?”
流螢帶着少年人的朝氣,臉上笑意盈盈:“将軍說了,從前無牽無挂,不求浮名,如今不同了。既要掙功名,做了好事自然要讓皇上知道。榆木終有開花日,萬古逢春,可喜可賀。”
景福臨被他逗笑了:“行了,功已邀了,你且去吧。”
流螢乖巧點頭,拜了三拜,躍身而起,原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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