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好大雪
收拾了藍歸箴,論理說接下來的仗就好打了,營帳裏卻沒有一個人露出放松的神色,心裏反而十分默契地想到,接下來,恐怕才是真正的開始……
尉遲秋雲戳了戳景福臨:“有什麽想法沒?”離了京城,兩個少時玩伴不自覺就恢複到了從前的相處模式。
景福臨搖搖頭:“誰知道呢,有你們尉遲家坐鎮,且又有個俞鎮西,明着來肯定也沒什麽勝算,最近幾年估摸着也研究了不少旁門左道……”
尉遲秋雲嘆口氣:“旁門左道啊……那也沒辦法呢……總不能坐以待斃……”
景福臨看了看尉遲風和俞鎮西:“兩位将軍以為該當如何?我以為——”三人同時伸手,指向地圖上同一個點,随即相視一笑:“明日攻下馬棘坡。”
馬棘坡,四圍高地,中間山谷,易守難攻。只要卡住關口,萬夫莫開。尉遲秋雲、尉遲風、俞鎮西、景福臨,兵分四路,攻下了四個守隘。
于馬棘彙合時,俞鎮西策馬四顧:“太容易了些,只怕有詐。”景福臨點頭:“便是有詐,此地必取。”
尉遲秋雲覺出幾分同樣的詭谲氣氛:“沿谷關隘已換防,便是有詐,外面可進不來。”若說谷中有鬼……
雲影側耳貼地,聽了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響,似是密麻一群。雲影面色不善:“下面有動靜。很多。”
戰馬四下裏躁動起來,打着響鼻,越來越不安。俞鎮西神色嚴峻:“快撤!”雲影搖搖頭:“來不及了。”
下一刻,無數小球破土而出,流螢渾身毛骨悚然:“是血光獸!”奇怪的是,密密麻麻的血光球一堆堆滾在地上,卻都沒有動,遠遠地聽見有人說:“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
淮東錫。
景福臨嘆了口氣:“養這些東西費了不少心血吧,林家到底給你什麽好處,這樣聽話。”
淮東錫溫聲細語:“皇上若是給我更多好處,我也會聽皇上的話。”
景福臨一笑:“我不養貪吃的狗。”
淮東錫不以為意:“那這買賣是談不成了?”
無人搭理他。淮東錫笑着說:“那就沒辦法了。”
趁景福臨和淮東錫說話的功夫,溫言把藥粉灑了一地。
先時蘇竣問他,一夜之間蕩平黑風山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溫言說,在井裏下藥就行了,一藥藥一山,蘇竣還不信,現在看着這人忙忙叨叨就幹一件事:灑藥。
忽然覺得沒準人家說的是真話……溫言,天星齋第一玄武位壁星君,正忙着用自己的獨門藥粉藥血光球……
沈梅風也忙忙叨叨就幹一件事,放血……一邊放血一邊把血往人身上抹,抹到雲影這兒的時候人家死活不幹,沈梅風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人就往臉上糊血:“血光球認主!我好歹有那畜生一半的血!湊合着用吧!”
是以,當淮東錫拿了小哨吹了一聲之後,地上的血光球卻沒什麽動靜,淮東錫細看了一回,冷笑了一聲:“天真。”
随即,銳利的哨音響徹雲霄,不遠處窸窸窣窣的聲響越來越大,從谷口湧來更多的血光球,沈梅風臉都白了,這畜生到底養了多少血光球……
從谷口來的血光球已吞噬了四個關隘的守防士兵,見了血的血光球體型暴漲,眼見着越來越狂暴,縱是再來十個壁星君這樣的絕世高手,也根本壓不下去這樣鋪天蓋地的血光球。
花容心知大事不妙,全折在這兒可怎麽好,把心一橫:“全部退後!” 撐開手中鐵扇,割破了自己手腕,花容半點不心疼地往鐵扇上大放血。
鐵扇喝飽了血,在半空中形成一個泛着血光的陣法圖,血氣沖天,符文一條一條似鐵鏈,在陣法圖上縱橫交錯,花容咬牙吐出一個“滅”字,一揮扇,紅雨一樣的銀針沖天而起,血光球一個不留。
花容面色慘白,收了扇,吐出一口血,得,去了我大半條命……
淮東錫捏着小哨,怒氣滔天:“這可真是大開眼界呢,那就看看,是你的血多,還是我的血光球多……”
哨聲如魔音入耳,聽得人膽寒,花容失血過多,已經有些神識不清,還自掙紮着要去放血,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動不了,鐵扇上忽然紅光閃耀,一陣紅芒暴漲,居然站出來一個……人。
文瀾仙君一身血紅衣衫,烏黑的瞳孔似黑沉永夜,帶着暴戾怒氣,開口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似要殺人:“把我的容容欺負成這個樣子,你們很能耐麽。”
頭頂一時烏雲蔽日,天雷滾滾,閃着紫色雷光,文瀾仙君仰頭急呼。
“玄雷子!你先別劈我知道你喜歡濯泉仙子濯泉仙子最喜歡我寫的修仙英雄傳現在修仙英雄傳寫到最後一卷了我一定會把你寫進去的把你寫得英明神武氣度不凡上天入地令人膽寒只要你先不劈我給我一柱香的時間我保證幫你追到濯泉仙子啊!”
他心知肚明天雷可能下一秒就劈下來因此争分奪秒趕着有用信息一口氣說完了,下凡的神仙不能用法術,否則會受天雷滅頂之罰。
這也就是為什麽,那個從天而降的南疆大巫至今為止什麽也不能做。
至于你說沉香為什麽能夠挖墳救人,很簡單啊,因為沉香是魔族啊,文瀾和翎華是仙族啊……
天雷隐隐,片刻後盡數消散,文瀾仙君松了口氣,将花容穩穩安置好,站起身來,撩了撩自己的頭發:“好了,現在,讓我們好好算算賬吧。”
揮了揮手,地上密密麻麻的血光球盡數消弭,文瀾仙君皺着眉頭:“哪個王八蛋養的,害我家容容放了那麽多血,自己站出來。”
元霸為人最是實在,指着跑路跑到一半的淮東錫:“他養的!”
文瀾仙君對元霸點頭一笑,然後轉頭看着淮東錫:“王八蛋,欺負我家容容還想跑。”
擡手隔空将人抓回來,卻嫌髒一樣沒有碰他,隔着三尺将人制住:“讓你嘗嘗放血的滋味。”
說完割破了他的脖子,讓他看着自己的血一點一點往外流。
沈梅風擡腳走了一步,文瀾仙君挑眉:“怎麽,要救他?”
沈梅風面無血色:“不,只是為了看得更清楚。”
文瀾仙君:“……”
等血放得差不多了,将傷口止住了,呵了口氣,将淮東錫化成了一只血光球:“這麽喜歡小醜球,不如成全你啊。”
到底沒有殺人,要是一個沒忍住真把人弄死了,可不是劈幾道天雷就能了事的,他還想再跟他的容容團聚呢。
文瀾仙君此次下凡,其實是為了尋找自己丢失的一方硯臺,後來找來找去找不到,索性就安心在凡間逗留,陰差陽錯進了鬼骨門,被第七十二門門主賜名“骨千蓮”。
早前寫修仙英雄傳的時候找回雪神尊借了不少民間典籍,對血煉之術十分有興趣,既然機緣巧合,就放手在鬼骨門大加試驗,一個厚顏無恥的神仙,就這樣在凡間成了不世出的血煉天才。
那時候他四處采毒,有次撿回來一個小孩兒,不會說話,看人家長得好看,就給人家取了名字叫“花容”,自此跟在自己身邊,盡當是自己兒子養了,整天“容容”“容容”不離口。
十年之後,孩兒養大了,這個什麽鬼骨門啊,就整些什麽新立門主的幺蛾子,誰殺了門主,誰就是新門主。
真是無聊,他若是想殺,整個鬼骨門還有攔得住的,可他不能殺啊……因為要被天雷劈啊……
後來出了個骨千蝶,好小子,整個第七十二門,眼睛也不眨就沒了。
那日,他抱了容容在懷裏,跟骨千蝶商量:“英雄,少俠,咱們有事好商量,你看,容容又不是鬼骨門的人,你放他走好不好?”
骨千蝶點點頭:“好。但是你,要死。”
他一拍大腿,這個好辦啊!待得也差不多了,是時候回三十六重天了,當機立斷就把自己給血煉了,煉了一把鐵扇,也算是留給容容的一點念想。
可是下一秒他就後悔了,因為他看見他家容容哭了。
養了他十年,也不說話也不笑,就傻傻地在自己身後跟,他以為容容對自己是沒有心的,可是看見容容趴在鐵扇上哭得撕心裂肺,聽見他大喊“不要”,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裂開了。
莫名其妙的,他沒有即刻返回三十六重天,而是寄宿在這鐵扇之上,陪着他日日夜夜,年年歲歲,這次換了他不能說話,默默守着他。
若不是這次容容傷得太重,他也不至于心急得跑出來。
文瀾仙君急急回身,輕輕将花容摟在懷裏,看着人憔悴的臉色,緊閉的雙眼,真是哪兒哪兒都招人疼……
親了親花容的額頭,文瀾仙君心都碎了,喊一聲“容容”。
再親了親花容的鼻子,文瀾仙君心碎地又喊了一聲“容容”。
正準備親親花容的唇,玄雷子的天雷到了……
文瀾仙君在心裏咆哮,玄雷子,你給本君等着,等本君回了三十六重天,本君要在修仙英雄傳裏把你寫成一個人渣,啊,不,仙渣!
文瀾仙君一邊慘叫着,一邊在滾滾天雷裏被強制帶走了,容容!等着我!
破了馬棘坡,接下來可謂是一馬平川,不出三月,收複北境,整頓三軍,班師回營,隊伍後面浩浩蕩蕩跟着戰俘。
尉遲秋雲連日征戰,一身狼狽,皺着眉問:“這麽多人,帶回去可要怎麽辦?”
景福臨一臉倦容:“帶回去……種菜?”
尉遲秋雲:“……”
景福臨笑笑:“不然養豬也行……”
楊玉琳就是突然出現在這個時候。
景福臨一句玩笑話還沒說完,急急下馬,離了護衛圈,遠遠地迎着楊玉琳就絮絮叨叨:“玉兒,你不好好待在萬安寺,跑來這裏作甚麽……”
楊玉琳還不待回答,一支暗箭破風而來,插進景福臨心口。
是戰俘裏有人藏了袖裏箭……
這個畫面激起了楊玉琳腦海裏久遠的回憶,他覺得自己的思緒似是潮水震蕩,無知無覺走過去接住景福臨。
伸手觸到他溫熱的血,耳邊聽到元霸他們高聲驚叫,腦海裏有層層疊疊的影像覆上來。
他跪下來請自己出山,他為自己戴上鳳冠,他萬箭穿心把自己扔下城牆,他撲在自己身上蹭氣味,他執劍帶自己走出火海,他縮在牆角扯住自己的衣角……
楊玉琳覺得喉頭千言萬語,最後都化成一聲無力的吶喊:“啊!”
天地變色,紛揚的雪花溫柔落下,一片又一片,不知甚麽時候,下了好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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