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被抓了
地窖裏的空間并不算小,就是高度有些局促,白鷗半蹲跪在裏面,聽着頭頂的動靜。
一層木地板并不隔音,但老兩口應該是怕将人引進來,特意迎到了院外去,白鷗能聽見嘈雜的人聲,卻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
但很快,木板的縫隙裏透進閃爍的火光。
“搜!”
随着男人一聲令下,白鷗開始聽見頭頂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糟糕!
他想起那夜在永巷深處執手相泣的小姚、小桃兄妹倆,和每天早上推着裝滿恭桶的小木車爬不上橋的蘇嬷嬷……
史書上的殇寧後主狠辣暴戾,視人命如草芥;而現實裏那些看似與李遇親近的人,也的确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小皇帝好像有對身邊人格外狠的癖好,那更遑論一直跟皇帝不對付的自己了,若是真的被抓回去……
李遇與周哲翎交惡,又把他看做是周哲翎的心腹,只怕內心早欲除之而後快了,這回尋到實打實的罪名,只怕連全屍都不會給自己留。
“大人,都搜過了,沒人!”
白鷗正想着,頭頂說話的聲音再傳來,他總算松了口氣。
“沒人?”為首的掐着下巴瞪向門邊的老兩口,“我方才明明瞧見這房中燃着燭火,我一帶人進來怎麽就滅了?你們兩個老東西站在院裏百般阻撓我等辦差……”
昨夜皇帝遇刺後就沒有露過面,只派了高內侍傳話,下了拿人的死命令,這事只怕不簡單。
他已經帶人搜了一整天山,又累又渴不說,還沒尋到半點蹤跡;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若是交不了差,只怕沒好果子吃。橫豎他找了一天就這麽兩個活人,先弄回去應付應付也是好的。
“你二人定是有鬼!陛下有旨,寧殺錯,莫放過——”那人大手一揮,“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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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殺錯,莫放過……嗎?
白鷗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小皇帝,是真狠啊。
傍晚時老婦人拉着白鷗說了許久的話,卻都是閑話家常,并沒有問他太多的問題。
就在自己方才進地窖之前還在撒謊,他身着這樣一身華麗的甲胄,還帶着傷,随口胡謅自己是要被抓去做內侍的,現在想來簡直荒唐可笑。
但沒有人揭穿他……
情急之下那老者幾乎想也沒想就選擇要幫他。
有些善良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白鷗撕下铠甲裏內襯的一角,扯成布條,再一次纏在指骨拳峰的位置,然後一拳擊碎了頭頂的木板。
木屑飛濺,他眯起眼睛閃頭躲開,然後一躍回到了房中,瞧見剛才那一隊人已經退到了院內。
悄聲從窗門中翻出去,他兩步越過院牆,站在門外,抄着手斜倚着門框,低頭瞟向被拉開的院門——
“有人找我?”
“你——”為首的驟然看見門口的白鷗,大驚失色下後退兩步,由身後的手下扶住後才結巴道:“你、你……怎麽在這兒?”
白鷗的眼神不屑地掃過人群,找到被押在隊伍末端的老兩口,确認沒事後才淡淡道:“要你管?”
“陛、陛下有旨,捉、捉拿逃犯!”那人吊高了嗓門虛張聲勢,“你們還愣着作甚!上啊!”
人群裏響起幾聲“铮、铮”的金屬鳴響,有人得令長劍出鞘,卻無人敢上前。
白鷗挑了挑眉峰,知道這是自己那日力克北胤武士的餘威猶在。
看來自己這運氣也并非全然用盡了。
“犯不上的,不就是要我回去麽?我和你們走就是了,把不相幹的人留下。”他舉起纏上布條的那只右手,握拳瞧了瞧,散漫道:“不然,我今天在這兒,只能留下一個是一個了。”
那兩個老家夥本來就是為首的帶回去為自己辦事不力準備的托詞,現下正主願意就範,他求之不得,哪裏還顧得上旁的;三下五除二便押上白鷗準備回去領賞。
白鷗被押回狩獵大營的時候夜又深了,王帳內燭火未熄,他已經在外面站了很久。
手臂被反剪捆在身後,脹痛的感覺逐漸被麻痹替代,許是因為剛才路上走得急,他額間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
“陛下傳您進去。”
小姚出來傳話的時候白鷗已經點着腦袋快要睡着了,他聽見動靜醒了醒精神,擡腳要往裏去時,身後看着他的那人連忙跟上。
小姚見狀又再颔了颔首,“陛下只傳執戟大人一人。”
那為首的以為自己立了大功,忙不疊要讨賞,卻突然吓得瞪大了眼睛。
方才的逃犯,轉眼怎就又成了執戟大人?
白鷗撇了撇嘴,渾不在意地往裏走,小姚體貼地在一旁為他撩起了帳簾。
“回來了?”李遇還是靠在那張紫檀木的圈椅中,疲憊地阖着眼皮。
白鷗雙手還被捆着也不便行禮,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下去罷,該幹嘛幹嘛。”李遇言罷便沒有了聲音,那張清秀的小臉看着像是睡着了。
白鷗怔怔地站在帳中,一時間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之前什麽也想過,李遇要關他、要罰他甚至要殺他,在被押回來的路上他都思考過對策;只是萬萬沒有想過——
李遇會如此輕縱了他。
想到之前的小桃和蘇嬷嬷,他覺得自己這運氣……
好得有點離譜了罷?
就在白鷗愣神的時候,小姚上前來為他解開了手腕上綁着着麻繩。
“你愛做什麽,朕從來沒有過問過。”李遇微微睜開點眼縫,“只是這禦陽山你第一次來,下次不要瞎晃悠了,容易走丢。”
走……丢?
他趁着禦駕被刺的亂檔,私自離宮、玩忽職守,在小皇帝眼裏,只是迷路走丢了?
怪不得方才小姚還是喚他一聲執戟大人,大概李遇準備用這個托詞替他将這事敷衍過去?
可是……
為什麽?
不管是史書中的殇寧後主還是他認識的小皇帝,都不該是個心慈手軟到主動替叛臣開脫的人。
“陛下……”白鷗尋思着自己該說些什麽,哪怕是謝恩,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卡住。
“下去。”李遇不耐道:“朕乏了。”
“陛下!”
白鷗去後,陳琸從王帳的屏風後步出,一臉的痛心疾首,“如此天賜良機,您可以名正言順地除了太皇太後安插在您身邊的釘子,為何要——”
“陳卿——”李遇擡手,緩緩打斷了陳琸的聲音,“稍安。”
“還記得你此來究竟是要與朕商議何事嗎?”他睜眼,從圈椅中坐直,壓低了聲音,“你一定要讓朕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觸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逆鱗?”
陳琸聞言眉頭緊皺,沉吟片刻後朝李遇行禮,“是老臣思慮不周。”
“陳卿言重。”李遇擺擺手,“你明兒一早還要入宮早朝,早些回罷,別遲了,再露了馬腳。”
“是。”陳琸再行一禮,“陛下遇刺一事在今日早朝後已傳回宮中,想必明早太皇太後就會在朝上下懿旨,結束秋獵,接陛下回宮。”
“明日便是最後之期,老臣明夜會前來,與陛下作最後的商定。”
“陛下。”送走陳琸後的小姚回帳,看見李遇還是懶在那張圈椅中,他上前作勢要扶起李遇,“歇罷。”
“睡不着。”李遇起身,淺淺地嘆了口氣,“這會兒該沒什麽人了罷?你陪我走走。”
山中的月色格外清亮,連空氣都似乎與宮中的不一樣,李遇幽幽地走着,也不知為何,就走到了白鷗的帳前。
他瞧了眼熄了燈的帳子,但好像還能看見白鷗推完恭桶車後橫着袖子抹汗的樣子。
“你明日尋個太醫去給他瞧瞧。”他扭頭吩咐身後的小姚,“那臉色……瞧着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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