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決定了
李遇方才話音未落,窗外的梆子聲搶先一步。
卯時已至。
無論你正經歷什麽,時間從不停駐。
“你先走。”李遇轉身對黑衣人道:“辦法朕自會再想,太皇太後朕也會再求,你不要再冒險進宮了;有了消息,朕會着小姚,按老法子遞出去。”
“可是,陛下——”
黑衣人瞪着白鷗,顯是有話要說,卻被李遇厲聲打斷。
“你今日貿然進宮已是險象環生,若非朕剛好溜出來瞧蘇嬷嬷,你以為你可以順利摸進廣明宮?”李遇盯着黑衣人,眼神銳利,“你不走,還有什麽比太皇太後撞破這一幕更可怕的嗎?”
白鷗在一旁默默瞧着。
陰鸷狠戾的李遇他慣見,但這是第一次,他開始意識到眼前單薄清秀的少年,也是一代帝王。
那黑衣人看着魁梧健碩,倒是不乏敏捷,很快便消失在将熹的夜色裏。
“嬷嬷。”李遇回身時刻意躲開白鷗的眼神,走到蘇嬷嬷近前,“遇兒也要走了,讓小姚送您回去歇着。”
“不行不行……”蘇嬷嬷連忙擺手,“天都快亮了,皇帝一個人回宮怎麽行,讓人抓到了可怎麽好!”
“趕緊的。”她抓着一旁的小姚,“你快送皇帝回去。”
李遇瞧着小姚,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小姚看看蘇嬷嬷又看看小皇帝,尴尬地愣在原地。
白鷗在一旁抄手瞧着,無奈地撓了撓頭。
“趕緊回宮罷——”他上前接過蘇嬷嬷拽着小姚的手,背着身子也不知在和誰說話,“我送蘇嬷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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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李遇對着白鷗的背影,微微地攥拳,“你走罷……小姚、小姚去就行……”
白鷗沒有搭理李遇,慣常地放肆着,一把扛起蘇嬷嬷背在背上,“嬷嬷腿腳受傷了罷?”
他想起方才蘇嬷嬷從屋裏趕出來那個蹒跚跌倒的身影,轉身時對一旁的小姚道:“還要她自己走路嗎?你背得動?還是你家主子背得動?”
繞開小姚往門邊走去,他雙手托着人不方便,擡腳踹開那可憐的木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全程都沒有瞧過李遇一眼。
“他——”李遇看着白鷗身影消失的方向,“生氣了。”
“陛下多慮了。”小姚欠了欠身,恭謹地伸出一只手搭在李遇身前,“回罷。”
白鷗背着人按蘇嬷嬷說的方向去。
蘇嬷嬷個頭不高,他背着一點兒也不費力,但昨夜一場雪在地上淺淺地鋪了一層,現在時辰尚早,還沒有人清理;這是他第一次背人,為怕腳底打滑,一路都走得很慢。
“好久都沒有看到嬷嬷了。”他仔細地盯着足下,說話時也不擡頭,“怎麽傷着了?”
“天兒太冷,也不知是那個不懂事的把水就那麽潑在門前,結了冰,老奴出門早,天兒還黑着,沒瞧仔細。”蘇嬷嬷說着嘆了口氣,“人老了,不中用了,還要麻煩白禁衛。”
倒恭桶的活計,可不得早起?真不是這麽大歲數的人該做的。
“嬷嬷——”白鷗也跟着嘆了口氣,“怎麽不讓陛下給您換個輕松點兒的活計。”
“陛下……”蘇嬷嬷的聲音很輕,“是為了老奴好。”
她說着笑了笑,“白禁衛還年輕,你若在這深宮再熬些年歲,就會明白的。”
還要在這宮裏熬?
白鷗撇了撇嘴,心裏想着大可不必。
不過蘇嬷嬷的話的确有兩個字說到了他心裏——年輕。
他一輩子沒有過什麽親近的父母兄長,生活裏唯一的長輩可能就是學校的老師了;誰沒有在十幾二十歲的年紀迷茫過,不過眼下,好像突然有了一個可以為自己指路的老者。
“嬷嬷——”他走到一個牆根下躲風,放停了腳步,“白鷗能問您個問題嗎?”
“老奴是個沒讀過書的老婆子,不過活了大半輩子了,總算見過的人和事兒不少。”蘇嬷嬷和藹道:“若是能幫到白禁衛,是老奴的福氣。”
“如果有一戶人家,很窮很窮,就快餓死了,您知道他們會在三年後過上好日子,可是明年會很難熬。您現在就能幫他們度過明年的難關,可是——”
白鷗說着回過頭,苦澀一笑。
“可是如果您現在幫忙,就不能保證他們在三年後過上好日子了,您還會幫這個忙嗎?”
“白禁衛是生在好人家的罷?”蘇嬷嬷笑着拍了拍白鷗的肩膀,“一看啊,就沒有過過苦日子。”
“窮人是不會想着明年,更不會想着三年後的。”
“三年後會如何,老奴如何知道?白禁衛的問題,老奴答不出;但窮人的日子,老奴是過過的。”
“窮人們只會想着今天能不能吃飽,他們連明天都沒有時間思考,還談什麽三年。”
“餓着肚子,是活不到三年後的。”
雪住以後的氣溫更低,白鷗聽着蘇嬷嬷的話,看着耳畔邊老者哈出的白氣。
這二十多年的日子,他過得随心随性,只做自己願意的事情,在不影響旁人的前提下;可當命運推着他為旁人做選擇題時,他找不到那個正确的答案。
直到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從來不需要誰為誰做選擇,一切的前提是活着。
他一直遲疑,如果自己真的扭轉了明年殇寧必将衰敗的局面,是不是會改變三年後北胤吞并殇寧的定局,如果那樣的話,會不會抹煞掉未來的那個康平盛世。
可如果那些人都活不過明年,三年後的選擇還有什麽意義?
如果自己真的可以做什麽,憑什麽袖手旁觀,替那些人做出選擇?
只要他們活下去,歷史總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在史書的記載中,殇寧走向傾頹的時間,和北胤走向強盛的時間,基本吻合。
在北胤強盛的道路上,有兩件東西,功不可沒——
而這兩件東西,小皇帝現在,正好用得上。
白鷗站在風暴的中心,終于接受了從一個無辜的旁觀者到一個歷史的見證者的身份轉變;然後他開始慢慢相信,自己也許會是歷史的締造者。
“嬷嬷。”他釋然一笑,回頭同蘇嬷嬷道:“你摔傷了,陛下會經常教小姚來看您罷?”
“是。”蘇嬷嬷慈愛地笑道:“皇帝體恤老奴,每晚都教小姚來送藥。”
“那您再見到小姚的時候,幫白鷗帶個話罷。”白鷗回頭,已經擡腳往前走,“三天後醜時三刻,讓陛下在涼亭等我,就說——”
白鷗的聲音和步子一道頓了頓,“就說我來教他吹之前那首曲子。”
“涼亭?”蘇嬷嬷疑惑片刻,便笑着點了點頭,“你是要幫皇帝罷?”
“嗯,涼亭。”白鷗的笑容終于和天氣一道放晴,只是繞開了蘇嬷嬷的問題,“陛下他知道的。”
“老奴知道你是好人,其實皇帝,也是個好孩子。”蘇嬷嬷嘆了口氣,“國家大事我這個老婆子不懂,可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你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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