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不好了

不多時後,小姚送進來一碗湯藥,可李遇還昏睡着。

他本就生得比李遇還要瘦小不少,忙活了半天也只能是把藥湯灑在了李遇的頸窩裏。

白鷗靠在床邊,看小姚緊張地用帕子為李遇拭去頸項間的藥汁,突然就想起涼亭裏小皇帝那截泛着異樣緋紅的頸子和鎖骨來。

再瞧着榻間的動作,心裏怎麽都覺得怪怪的。

他不太舒服地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我來。”

喂藥這麽精細的功夫他沒做過,只是繞到小皇帝頭前,将人扶起了起來。

他要比李遇高大不少,正好能教小皇帝枕着他的肩。

于是這碗藥,才算是順利地喂進了李遇嘴裏。

小姚侍候着李遇服過藥便退下了,殿上沒有旁人,白鷗也從來不是個講規矩禮法的,他将小皇帝重新放落榻間躺好,索性就着方才的姿勢坐在龍榻邊,靠着床框假寐。

阖眼前,他又拉了拉李遇的被角。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這藥有奇效,這一夜小皇帝出奇的安靜;躺下後幾乎連睡姿都沒變過,之前緊鎖的眉心也解開了,臉色沉靜,完全就是安穩地睡着了。

只是很遺憾,一直到晨光将熹,白鷗都沒能等到小皇帝醒來。

夜裏無人的寝殿不代表白天也會沒人,至少太醫會來,可能周慕雲也會來;天亮後看守廣明宮的禁衛數量也會翻倍,教人撞見了,總是麻煩。

白鷗不得不走。

他還要去幫蘇嬷嬷推車;這一夜陣仗鬧得這樣大,要是蘇嬷嬷再見不到他問上兩句,肯定得急死。

榻間對一切無知無覺的小皇帝,這一覺睡到晌午才醒,睜眼便瞧見正在銅盆便淘洗帕子的小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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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姚……”他喚了一句,聲音還是很虛弱,語氣卻很急,“我怎麽在這?”

好在李遇一直沒醒,按着太醫的囑咐,殿內沒有留旁人,因為這侍候人的下人功夫,一直是小姚在做,連高內侍都只是在外間候着。

“陛下!”小姚轉身,大喜過望,也顧不上太多規矩,撲到在榻邊,“您終于醒了!昨夜吓死奴才了……”

“我怎麽在這?”李遇又重複了一遍,所有關于昨夜的所有記憶都已經很淺了,他疑惑道:“我記得我是宿在涼亭的……”

“是白大人送您回來的。”小姚跪在榻邊垂首哽咽道,“您暈倒了……”

真的是白鷗?

李遇聞言有些難掩眉間的欣喜。

他感覺自己昨夜迷迷糊糊做了個夢,也不記得夢見了什麽,就記得自己好像倒在一個溫暖堅實的懷裏。

他能确定那一定不是蘇嬷嬷,卻不敢想真的是他的白鷗哥哥。

想着想着,他便難為情地紅了耳尖。

但這欣喜并沒有持續得太久,他擡眼在整個寝殿巡觑一圈——

空空蕩蕩的。

“他人呢?”

這是個問句,語氣透着點明顯的失落。

“天亮前走的。”小姚輕聲道:“白大人扶着您喂藥,還守了整夜。”

“真的?那我——”好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雀躍得有些過于明顯,李遇不好意思地颔了颔首,酡紅從耳尖染到了頸子上,“我睡着時,有、有沒有說什麽……”

“奴才守在外間,沒有聽見,不過白大人走時也瞧不出異樣,想是沒什麽的。倒是——”小姚頓了頓才道:“倒是聽白大人說起陛下在涼亭昏倒前,一時喚着白大人的名字,一時好像又認不出他來……”

還有昏倒前的事兒?

李遇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摸進涼亭裏睡下,旁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他有些心虛道:“喚他什麽?”

小姚恭敬地垂着腦袋,“奴才不知。”

因為太醫吩咐過靜養,周哲翎送來的莺莺燕燕便沒再出現過,李遇總算能安逸地歇着寝殿裏;有小姚悉心照顧着,他的病好得也算快。

期間白鷗只趁夜溜進來過一回,沒頭沒腦地問了些高內侍的事兒便走了。

江南的困局在白鷗的幫助下日漸順遂,反正李遇也不朝良久了,這時間突然閑了下來,他便越發的多思。

是夜,他又捧着本書卷坐到了醜時,絲毫沒有要上床歇着的意思。

小姚在一旁瞧着心急,卻也不知要如何規勸才好,只得把蘇嬷嬷和白鷗都擡了出來。

“陛下這才剛大病一場,就不好好休息,蘇嬷嬷都快急死了,若不是每日得白大人開解,非得陪着您也病一場不可。”

一個蘇嬷嬷已是教李遇放不下,現在再加上一個讓他看不透又不可說的白鷗,更是讓人頭疼不已。

“許是因為好些天沒進藥了罷。”他揉了揉酸脹的額角,“張太醫之前開的安神散還剩下些,你去化了水端來。”

小姚難得沒有按吩咐照做,他恭敬的站在一旁沒動,輕聲道:“白大人說了,不教您吃藥。”

“什麽?”李遇說着放下手中書簡,盯着小姚,“他說了什麽?”

“白大人說教您少些服藥,每晚……每晚……”小姚回憶起白鷗的用詞,不大自然道:“每晚繞着廣明宮跑兩圈……說是、說是如此便可好眠……”

這麽荒唐的話,若是換作旁人來說,是該要拖下去挨板子的,可當說話的人換成白鷗……

李遇總是莫名地去相信,不需要理由。

甚至還覺得暖心。

第二天一早他便賴上前來請脈的張太醫,循循善誘,威逼強迫,總算是讓張太醫親口說出這法子可行。

延年殿內。

這些日子來江南的世家總算是消停了,沒有真的和皇室起什麽正面沖突;小皇帝也是不朝良久。泰極殿上周哲翎獨攬大權,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今日早朝已過,她正悠閑地侍弄着花草,聽着屏風外的高內侍啰嗦。

左不過是皇帝要從禁衛裏挑些個人每晚陪他跑圈的事兒,被高內侍一句正事三句吹捧地說了老半天。

好在周哲翎心情好,也沒想着打斷,等着高內侍奉承夠了才幽幽道:“是皇帝要你要來傳話兒的,還是你自個兒悄摸來的?”

“自然是陛下要奴才來向您彙報的。”高內侍即使趴在屏風後面也是滿臉堆笑,奉承的話張口就來,“太皇太後文治武功,運籌帷幄,遠見卓識,更勝男子……”

“行了——”再好的詞聽多了也膩味,周哲翎有些不耐煩了,“管他是不是太醫說的,出去活動活動,總比整天蹲在個涼亭強;由他去罷。”

“是,是。”高內侍隔着屏風連連點頭。

“回頭皇帝挑好了人——”周哲翎已經開始下了逐客令,“你想法兒給我遞分名單來就成。”

高內侍方才急吼吼地趕來報信,總以為能在周哲翎面前得臉,現下被這麽不鹹不淡的兩句就打發了,行禮告退時撇了撇嘴。

“高獻——”

他躬身剛要退出寝殿,卻突然聽到周哲翎喊了自己的名字,立馬搖着尾巴往前撲,卻不料撲了個空。

“皇帝生辰快到了,千秋宴的事兒,他自己可有想法?”

“這……”高內侍緊張地躬着身子,“陛下沒同奴才提起過,想是跟前些年一樣,都聽您的,畢竟太皇太後澤被四海,恩遍六宮……”

“夠了——”周哲翎不耐道:“提拔你做禦前的內侍總管,不是要你什麽事兒都等皇帝上趕着來同你說!”

她一把撂下手中的剪子,“滾出去。”

而宮牆另一端的廣明宮中,那紙名單正捏在李遇的手裏。

“你挑個沒人看見的空擋,給白……”他說着頓了頓,點了點手中的宣紙推向小姚,“給白鷗送去。”

也不知怎麽的,有那麽個稱呼他從來只敢在心裏想想,沒對任何人說過;但只要提起的時候,卻總好像特別順口,一不小心就要從嘴邊溜出來似的。

“讓他看看裏面兒可有什麽他不願相與的人,我好再改改。高獻那邊,這會大概已經把話兒帶到了,太皇太後該是正等着這份名單。”

“陛下。”小姚雙手接過李遇遞來的信箋,不解道:“您反正也只是想有機會方便跟白大人說上兩句話,何必還要拟這一紙名單,弄出這麽些礙事的人來。”

“我已經盡量選些家世青白,少于太皇太後牽連的人了。”李遇說着嘆了口氣,“總不能真的只教他一個人來,太打眼了……”

“我……”他阖眸沉吟良久才輕聲道:“絕不能讓他做第二個翠珠。”

小姚揣着那紙信箋匆匆趕到禁衛軍的小間時,隐隐能聞見房中有些未散去的酒氣。

白鷗剛醒,腦袋有點暈,他枕着小臂,翹着二郎腿,賴在大通鋪上沒起。

“不用看了。”他懶懶地耷拉着眼皮,沒等小姚說完便道:“我不去,你讓陛下看着辦罷。”

“為……”小姚驚得舌頭都不利索了,“為何?”

“我——”白鷗微微掀開點眼簾,偏頭看了眼小姚,散漫道:“忙。”

他有口氣卡在胸口,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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