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他暈倒了

那場噩夢之後已經又是五天過去了,李遇幾乎沒有再好好睡過一個完整覺。

小姚只能眼睜睜地瞧着李遇找人搜羅來各種各樣材質的紙張送到廣明宮寝殿,除了上朝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日沒夜地擺弄,也不知到底想搗鼓出個什麽。

這次連蘇嬷嬷都來瞧過了,可皇帝就像是着了魔,抱着那堆紙頭不撒手,就像什麽了不起的寶貝似的。

泰極殿上,群臣早朝。

前面四天都沒有待城的戰報傳進宮,李遇高坐龍椅之上,以手扶額,神思倦怠地阖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殿前那些無關痛癢的奏報。

“陛下——”

突然殿外傳來一聲疾呼,李遇睜眼,瞧見有人手捧一卷文書似的東西,也顧不得規矩,一路小跑進殿;他擡眼一瞧,依稀認出是兵部的人。

他立馬緊張地坐直了身體。

“待城戰報——”兵部侍郎險些被袍擺絆倒,最後索性跪在殿前,高高舉起手中文書,“陛下大喜!太皇太後大喜!我殇寧——”

“大喜!”

“待城——”

“勝了!”

待城駐軍實際投入戰場人數共約一萬八千餘人,以極小的人員傷亡代價殲滅北胤敵軍七千餘人,俘虜三千人,另繳獲大量武器、辎重等物資……

這場待城保衛戰,可以說是毫無瑕疵的大獲全勝。

李遇仔細地聽着,雙目爬滿了久不成眠的血絲。

極小的人員傷亡代價到底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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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繳獲的物資,我方物資損耗又有幾何?

他心裏明白,這封戰報無論有多詳盡,就算是白鷗親自從待城發回來的,在經過兵部的手之後,他也只能看見周哲翎想讓他看見的部分。

但也無妨。

殇寧需要這樣一場完美的大勝,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在此時太需要這樣的振奮人心的大捷了。

他的白鷗哥哥又給他送上了一份無可挑剔的生辰賀禮。

十幾日後他的生日就要到了,那也是他母親的忌日,白鷗說過會陪在他身邊……

他的白鷗哥哥,會趕回來嗎?

也不用太趕了,他在心裏悄悄地同白鷗說話——

白鷗哥哥,你好好地回來,就是最好的……

李遇緊緊攥着龍座的把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耐着性子聽那名兵部侍郎的阿谀吹捧,他還沒有聽到他最想要知道的消息——

一戰告捷,為何沒有關于主帥的只言片語?

“陛下與太皇太後恩及四澤,德被四海,文治武功,彪炳千秋——”

“夠了!”李遇終于忍無可忍打斷了那名兵部侍郎的百般奉承,不耐道:“主帥呢?”

“這……”兵部侍郎終于将手中戰報呈予殿前內侍,口中支吾道:“陛、陛下……”

“陛下問你什麽,你好好答便是。”簾幕之後,周哲翎的聲音仍是聽不出什麽大喜大悲的情緒,“這太極殿前,哆哆嗦嗦的,成何體統。”

“是、是、是……太皇太後教訓的是。”兵部侍郎立馬磕了個響頭,“待城守城主将,羽林軍神武大将軍英明神武,身先士卒,奮勇殺敵……”

李遇剛接過戰報剛瞧了個開頭,聽到這裏突然渾身觳觫而栗。

即使知道這也許不過是這群溜須拍馬之輩慣常的奉承,可“身先士卒”……

也太不像一個好詞了。

只覺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他眼前全是夢裏白鷗那張沾滿鮮血的臉。

而他噩夢當夜,正是戰報開頭寫明的待城開戰那天……

他雙手顫抖着合上手中戰報文書,好像突然就怎麽都再也看不下去了。

“神武大将軍他……”他顫聲道:“到底怎麽了?”

“神武大将軍親自追擊敵方殘部至待城西北郊十餘裏外,于、于……”兵部侍郎被皇帝滲了血似的雙眼死死盯住,如芒在背,不自覺地躬身垂頭,連聲音也越來越低,“于落霞山邊,與宏蕩山相交的兩山峽谷處……失……”

“失去蹤跡……”

兵部侍郎的聲音已經小得像蚊子叫,卻在這一刻的太極殿前,在李遇的耳畔,猶如驚雷。

随着他的話音落地,殿上逐漸落針可聞。

直到李遇身旁的禦前內侍總管一聲驚呼——

“陛下——”

待李遇再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了廣明宮的寝殿。

最先回到身體的是聽覺,他聽見身邊小姚低低的啜泣聲,緩緩睜眼,眼前是熟悉的龍榻間。

一年多以前,那個夏末的深夜,他也是這樣睡在榻邊,一個衣飾詭異的神秘人翻身上了他的龍榻,幾乎是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拽住床帏,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當時驚吓之餘,他就偷偷瞧過那人兩眼,他沒有見過這麽俊朗的男子,真的很好看,還和他靠得那樣近,教他不自覺地紅了臉……

此刻他躺在熟悉的榻上輕咳兩聲,只覺唇齒間一片鹹腥。

“陛下——”

小姚聞聲擡臉,卻只看到一抹鮮紅緩緩溢出李遇的唇角。

“陛下!”他慌亂間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了,扒着袖口手忙腳亂地為李遇擦拭唇邊血跡,“張太醫說了,您這是長期憂思傷脾,今日又兼急怒攻心,才會……”

才會倒在了泰極殿前的龍座之上。

“太醫說了,您現下一定要靜心養着的……您……”小姚一邊抹着血,一邊偏頭在自己肩上蹭了把淚,“您再這麽糟踐自己,奴才可怎麽跟蘇嬷嬷交代啊……”

李遇沒有言語。

他覺得小姚的聲音好像離自己特別遠,遠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他還是呆滞地望着床帏的方向,那雙曾經在白鷗眼中盛得下太夜池一整池秋水潋滟的大眼睛半睜半阖,眼縫間唯餘死人般的空茫。

“陛下……陛下您要是難過……您就哭出來……”小姚在李遇身旁,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卻是無能為力,他只能焦急地沒話找話,“要不……要不奴才去把蘇嬷嬷接來陪您?”

從前只要李遇有事,把蘇嬷嬷擡出來已經是小姚慣用的套路了,可眼下他已經提了兩次,皇帝仍舊沒有絲毫反應。

“您再這樣下去……”他心裏一橫,索性道:“等白大人回來了瞧見,非得打死奴才不可!”

“回來?”李遇終于有了反應,聲音卻沙啞得好似來自地獄,“你告訴我,‘失去蹤跡’,是什麽意思?”

“是……是……”今天殿前的事小姚已經全都聽說了,他支吾着,“可那是兵部的文書啊!能信嗎?”

他言罷,終于瞧見李遇不再望着床帏,而是偏過頭來看着自己,他立馬接着道:“陛下您別急,兩位小陳大人都在待城呢,陳閣老那邊還沒有遞信進宮,想是快了……”

“奴才去等,奴才去求……”他泣不成聲,“陛下,您、您別吓奴才啊……”

“好、好……”李遇突然轉身拽住小姚,動作僵硬得像是一只提線木偶,“你去……你去等……陳安一定會寫信的……他一定、一定會沒事的……”

“白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小姚立馬起身,現在只要皇帝還能有點反應,要他做什麽都可以,“奴才這就去!”

“對……都是騙人的……” 李遇望着小姚離開的背影,一遍遍地重複着,“他們都是騙人的……”

寅時三刻,當小姚真的帶着書信返回廣明宮時,見李遇已經起身,寝殿的窗戶大敞着,他就這麽坐在窗邊的地上擺弄着那堆紙頭。

“夜已經深了,春寒露重啊——”小姚趕緊上前将李遇扶起來,“陛下,您這是做什麽呢?”

李遇像是聽不見小姚的話,他一把将人推開,執拗地走到窗邊,将手中形狀怪異的折紙擲向窗外。

折紙離開他的手邊,借力也走不了太遠,便輕飄飄地栽向廊下的地面。

那裏已經散落着一堆紙團。

“怎麽就不行呢……”李遇垂着腦袋喃喃自語,随便揪過手邊一張紙頭接着擺弄,一邊忙活着,一邊委屈地嘟囔着,“我太笨了……怎麽都不行……”

“陛下要做什麽?”小姚緊張道:“奴才替您——”

“你不會!”李遇突然發狂似的大喊,将小姚打斷,“誰都不可以……只有他折的紙才會飛……我也想折一只會飛的……”

飛去待城替我看看,你究竟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裏……

他覺得眼眶又酸又漲,說着緩緩蹲身捂住臉頰;小姚讓他哭出來,他也好想放肆地哭一場,可眼睛幹得好似一片經年的沙漠,無論如何都擠不出一滴水來。

“陛下……”

小姚手足無措地想将人扶起來,可李遇已經完全脫力;小姚不是白鷗,沒法子一把将人從地上抱起來,折騰間懷中的信箋滑落在了李遇的腳邊。

“信、信!”他好像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陛下,是陳安大人的信!”

待城開戰之日當夜,果然就是李遇噩夢驚醒那晚。

已經是五日前的事情了。

當初白鷗帶着兩千近衛輕騎快馬,從江寧到待城,不出十日;這樣的距離,若是八百裏加急的戰報,三日便可從待城直抵江寧。

那日待城之戰大獲全勝,白鷗卻消失在了山崖邊,陳邦帶人搜山,兩天兩夜未果,所以這封信才遲了。

“沒有找到屍首。”李遇捧着信,扶着身旁的窗棂,顫抖着起身,“那就沒人能說他死了。”

他看着小姚,沉聲道:“更衣。”

“陛下……”小姚有些被李遇突然的變化駭住了,他呆呆地愣在一旁,“這剛卯時,天都還沒亮呢……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你們都找不到他。”李遇将手中的信箋捏成一團,“那朕便親自去。”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今天還是沒有寫到重逢..但今天是你們一直想念的小遇兒視角!!!

阿魚明天萬字更新,一定重逢!卡車裝糖!!我覺得你們懂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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