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我趕上了

春宵一度紅帳暖,不覺日頭漸已高。

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

廣明宮的寝殿內一室旖旎,自是不可能留下人侍候的,可早朝的時辰眼瞅着就要誤了,李遇只得慌忙起身。

剛離床榻,他便覺得小腿打顫,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白鷗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攬回床邊,“要不——”

“別去了。”

“待城之事迫在眉睫,既然周哲翎這許多天都沒有反應,就算我還可以等,待城十萬軍民也等不了了。”

李遇說着系上裏衣腰間的束帶,卻立馬感覺攬住自己腰身的那只手臂一緊。

白鷗并不上朝,他懶散地赤着上身,将李遇攬過,貼在自己的胸口。

隔着背後一層薄薄的裏衣,李遇能清楚得感受到白鷗赤/裸在外的皮膚傳來灼人的溫度。

他耳根發燙,伸手拍了一把白鷗攬着自己腰身的胳膊,帶着點嬌嗔,“別胡鬧了。”

白鷗沒有松手,還得寸進尺地湊近了李遇的耳尖,“陛下今日要下決斷了?”

李遇手間動作稍駐,他覆上白鷗的手背,輕聲道:“是。”

白鷗點點頭,“會派誰去?”

“朝中諸臣議的是項弘。”李遇垂下眼睑,“再幾個月他兒子都該滿周歲了,那本也是他分內的事。”

“可這支待城駐軍,不是他能遣得動的。”白鷗将下巴搭在李遇的頸窩裏,“那是我送給陛下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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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遇偏頭,用臉頰蹭着白鷗的鼻尖,溫柔道:“你想說什麽?”

白鷗伸手覆上李遇後腦,輾轉間回敬一個深吻,四唇相離的那一刻,他輕聲道:“我要去。”

“待城大捷,已經太多人看不慣你了,他們不會答應的。”李遇與白鷗額頭相抵,“世家之上,決不允許一人獨大,軍權尤其敏感。”

“那若是有人說白鷗擁兵自重——”白鷗笑了笑,“陛下當要如何回?”

李遇也跟着露了個笑,“朕願與卿,共枕江山。”

“去罷。”白鷗松開李遇,淺淺吻過他的額頭,“周哲翎不在,陛下會有辦法的。”

“你說過不離開我的。”倒是剛才急着起身的人突然變了卦,李遇突然撲上去抱住白鷗的脖子,“你不牽着遇兒,遇兒會怕。”

“可是遇兒長大了——”

白鷗輕撫李遇的發頂,他的小美人兒就要二十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一定要去。”

殇寧覆滅,一共只經歷了三場重要的戰役,在第三戰中,殇寧後主就戰敗被俘,殇寧亡國。

白鷗知道,他此前沒能抓住趙宏胤,那這一仗,很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是一定要去的。

看着李遇那雙剪了秋水的大眼睛再次濕潤,他不忍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李遇聞言不再分辯,默默起身更衣。

“你說過,鷗鳥飛在天上,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直到出門前,他才回頭問了白鷗一句,“那這一仗,殇寧會勝嗎?”

白鷗聞言一怔。

這一仗,是趙宏胤親自挂帥對壘殇寧的第一戰,殇寧大敗,卻戲劇般地以北胤匆忙退兵收場。

關于北胤退兵的原因,正史的記載中滿是對趙宏胤的歌功頌德。

據記載,這場戰争綿延入冬,殇寧大敗,北胤席卷西北三城;然而卻發現西北三城頗為貧瘠,無法支撐北胤大軍度過嚴冬。

趙宏胤體恤三軍将士,忍痛退兵修整。

諸将感念其仁德,士氣大振,萬衆一心,于來年開春後,輕而易舉地再次撕裂待城尚未完成重建的防線,進而一鼓作氣,以閃電之勢長驅直入,一路攻下江寧。

也就是從那一戰開始,北胤鐵騎用絕對的速度,書寫它不敗的傳奇,直到大胤立國,趙宏胤最終統一全境。

正史中對趙宏胤此舉多為贊許,後世史書工筆認為,趙宏胤此舉是做出了在當時最正确的選擇,是他日後能成為那個一統亂世、開濟太平的千古一帝的開端和證明。

白鷗在此前的研究中,覺得這一段歷史存在一些不明顯的漏洞,可各種野史中的其他版本也大都很難自圓其說,無法佐證他的猜測。

眼下他不知道要如何跟李遇解釋這一切,單單是那一句“殇寧大敗”,就教他難以啓齒。

“總之——”他思慮良久,只能同李遇留下一句,“我不會輸。”

無論如何北胤在最後以退兵收場,他也不算是騙人;況且他要去,本就是為了改變李遇的命運。

他不會,也不可以輸。

李遇聞言沒有再說什麽,擡腳跨過了寝殿的門檻。

*****

太極殿前,李遇到底去得晚了些,一踏入大殿便覺出氣氛有些異樣。

“朕今日身子不爽。”他冷聲道:“撿緊要的說。”

“陛下——”群臣中有人橫跨一步出列,跪地行禮,“待城一戰迫在眉睫,臣項弘,跪請出征。”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李遇冷眼瞧着,大殿之上跪倒一片,今日的陣仗比起前些日子,倒是衆志成城了許多。

周哲翎是病了,但一定還沒倒下,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仍然掌控朝堂。

“項卿有心了。”李遇面上褒獎,語調卻慣常的冷漠,“孩子還未滿周歲吧?戰場刀劍無眼,古來征戰幾人回啊,放心得下嗎?”

“臣有愧——”項弘拖長着尾音,“待城本是臣的分內事,之前已經被家事所累,假手他人,臣汗顏!”

“你們呢?”李遇沒有接話,擡眼掃過群臣,“都怎麽想的?”

“項家幾代駐守西北三城,與北胤對峙幾十年,從未出過纰漏,這本也是應該的。”

“是啊,沒有人比項大人更了解待城和北胤了。”

群臣七嘴八舌,李遇就冷冷地瞧着。

項家駐守西北三城幾十年間,說是與北胤對峙,其實北胤一直乖順稱臣,無論是項興言還是項弘,說是總理待城防務,可有誰真的帶兵上過戰場。

貴族的禮儀佩劍,有哪一柄真的舔過血。

待城,是在白鷗的指虎下守住的,卻可笑地成了項弘口中的假手他人。

“朕聽明白了。”李遇懶聲道:“諸位愛卿都覺得項大人是最佳人選,這意思,是對之前朕親封的神武大将有什麽不滿嗎?”

群臣一時啞聲,已經久久沉寂的簾幕後卻傳來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

“陛下的意思是,要着白将軍再次挂帥待城嗎?”

李遇不禁坐直身體。

是周哲翎。

這聲音虛弱異常,但她還是強撐着來到前朝,只怕今日的事不會那麽簡單。

“你們——”周哲翎對群臣吩咐道,“來跟皇帝說說,他最信任的白将軍,在待城,都做了些什麽。”白鷗親斬校尉,鞭笞并遣走衆士族軍官,破格提拔一衆底層士兵,樁樁件件是他當初能守下待城的功績,卻在朝堂之上為人诟病為目無君上。

而他在戰争最末沖動追出待城的舉動,更是幾乎無可反駁地被人冠上了貪功冒進的帽子。

李遇雙拳攥緊。

這當中許多的事,白鷗從來沒有對他言明,現在朝中衆人極盡嚣嚣之态,而他聽到的卻是白鷗在那幾個月有多難熬。

心口車輪碾過似的疼,他咬牙道:“閉、嘴。”

“皇帝動怒了。”周哲翎微哂,“那給皇帝看看項興言的折子。”

簾幕後一內侍遞上奏折,小姚接過尚未遞到李遇跟前,周哲翎便接着道:“待城駐軍三萬多人,眼下都敢不聽項太守號令了。”

“他們眼裏只有皇帝最寵幸的白将軍,眼裏心底只認白将軍走前定下的戰時軍規,可還認得一方傳國玉玺?”

“皇帝——”周哲翎輕咳兩聲才接着道:“你偏信男寵,也要有個限度。”

大殿之上,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皇帝的斷袖秘辛是皇家上不得臺面的醜聞,這大殿之上的人多少都有聽過,可沒人能猜到周哲翎敢把這事擺在明面上說。

包括李遇自己。

盡管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但不得不說,到底還是小瞧了這個女人破釜沉舟的雷霆手腕。

“皇帝遠賢臣,親小人,若是哀家坐視不理,任由其做大下去,與史上的‘閹黨禍國’又有何異?”

周哲翎雖氣息微弱,但語氣裏俨然已是帶着勝利者的姿态。

“皇帝三思,你到底還沒有親政,若是一意孤行,就不要怪哀家狠心——”

“清君側。”

赤/裸/裸地威脅。

李遇同周哲翎撕破了臉,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周哲翎奈何他不得,卻也不想再和他演下去,直接把矛頭指向了白鷗。

他用真情試探周哲翎的病勢,周哲翎便反手試探他到底是虛情還是真意。

铠甲一時成了軟肋,交付真心的人,一開始就輸了。

這一局,他和周哲翎賭不起。

因為籌碼,是他的心上人。

從小姚、蘇嬷嬷,到江山社稷、黎明百姓,一直到今日朝堂之上的白鷗——

直到今天李遇才明白,周哲翎一介女流,能屹立朝堂數十年不倒,靠得不僅僅是雷霆手腕,更是參透了人心。

四方皆寂,周哲翎言罷,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突然殿外一近衛跨步進殿,靴底碾過石磚的聲響在大殿之上甚至能聽見回音——

“陛下,羽林軍神武大将軍殿外求見。”

“将軍病着,湊什麽熱鬧!”李遇緊張道:“讓他——”

回去!

“有人在說我是閹黨?”

李遇的話還未落地,最後兩個字便淹沒在白鷗不羁的聲音裏。

“可笑——”

“你們誰試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白鷗:他們說我閹人就算了,還欺負我媳婦,不能忍!

阿魚(小小聲告狀):評論區也說過你不行..還想組團偷你媳婦...

哈哈哈~皮一下就很開心!今天照例萬更,6點二更不遲到。

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 出自《為有》【作者】李商隐·唐

前面兩句是我胡謅的 ̄□ ̄||

嚣嚣(xiāo xiāo):衆口讒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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