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我要走了
新敗?
今日,兵部戰報呈抵泰極殿,周哲翎還是沒有現身,朝堂之上炸開了鍋。
待城的第一戰,敗了。
項弘還算做了些功課,借鑒了此前白鷗那一戰大勝的經驗,選擇将敵軍放入待城外城。
但他只學到了皮毛而已。
他沒有白鷗之前準備下的一盤大棋誘敵深入;更沒有那張鋪天蓋地的情報網,完全不查此次趙宏胤親率的北胤大軍早已今非昔比。
即使李遇多次提醒,他也只當做那是皇帝想要吓退他,以自己的“男寵”取而代之的托詞。
最重要的是,他手下也不再是那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來不顧一切的待城駐軍。
雖然人不在,但白鷗還是待城駐軍的主帥名義上,駐地軍營裏還留着白鷗之前定下的軍規。
回到駐地的世家子弟們眼睜睜地看着當初被他踩在腳下的奴隸一個個翻身,立了軍功的,爬得比他們還快。
在他們眼裏,這群人就算換上了那身神氣活現的軍官服制,談吐動作也還是粗鄙下賤不堪。
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可不管像不像,這“龍袍”都當真是讓人豔羨不已的好東西。
他們一個個眼睛紅得都快要滴血了。
那群低賤的奴隸都能輕松大勝,可見北胤人不過是草包而已,有這麽簡單便可以揚名立萬的機會,為何要讓那群低賤的奴隸撿了漏。
上次白鷗真正投入戰場的是一萬三千待城“奴隸”士兵,這一次,同樣的戰場,項弘投入的是兩萬多世家子弟兵。
為防萬無一失,他還派了五千奴隸士兵打頭陣。
可他根本不理解,白鷗的勝利靠得到底是什麽。
上一次白鷗之所以能以寡勝多,靠得不僅僅是那支待城駐軍對未來希望的期待,更是戰前的準備,陷阱的排布,和那群在外城摸爬滾打長大的人對外城每一條街道巷陌的熟悉。
只有那種刻進骨子裏的熟悉,才能讓他們在巷戰中神出鬼沒,敵人被抹了頸子甚至都還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才能以極小的傷亡為代價,大量殲滅北胤敵軍。
可這群嬌生慣養的少爺兵要麽在待城內城的蜜罐裏泡大,要麽索性根本就不是待城人;外城那種腌臜的貧民窟,怎麽能髒了他們高貴的靴底。
他們不了解待城的外城,而項弘根本不了解什麽是巷戰。
過分的人員投入讓本就不大的外城變得擁擠,哪裏還是什麽隐蔽作戰的優勢。
待城的第一戰大敗,外城在一天之內淪陷——
這便是李遇今天得到的兵部戰報。
原來李遇知道的東西,和白鷗根本就不一樣。
在李遇口中稱這場失利為“新敗”,那應該就是不久前的事情……
“兵部戰報中,可有關于這場戰役時間的記錄?”白鷗焦急道。
李遇點點頭,“十日前。”
十日?
戰後無論勝敗,戰場都是一片狼藉,戰報的收集和整理需要時間,這些白鷗明白;再加上兵部與項弘之流從來就不怎麽樣的辦事效率,和快馬在路上要走的時間——
十日前的事兒,的确可以說是“新敗”。
可是十日!
西北三城怎麽可能全部淪陷,盡數落于趙宏胤之手。
十日,甚至更早之前,四茍就已經得不到任何戰報了;而此次軍部的戰報,雖不會把這場戰敗的原因分析的那樣透徹,但白鷗心裏比誰都明白。
這場失敗合情合理。
十日,也跟四茍之前所說的待城開戰日期根本對不上。
所以,這次難道真的是四茍的情報有誤?
以瘟疫為借口,白鷗的确沒有親眼看見四茍書信中的字跡,甚至沒有見到那個叫“張山青”的男人,若說有人做局瞞騙,的确不無可能。
可“張山青”這個名字白鷗印象深刻;方才門後那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分明也不像是裝的……
若是真的有人做這個局,圖的又是什麽?
可不管那是什麽,眼下白鷗有件更擔心的事——
“那封戰報——”他焦急地抓住李遇的手,“你碰了嗎?”
李遇被白鷗突然霸道的舉動吓得點了點頭,小聲道:“戰報這麽重要的事情……我當然要親自瞧的啊……”
“洗手!”
白鷗不由分說地把李遇揪到銅盆前,雙手浸進水裏,他抓着李遇的小手一遍遍地洗,直到手背白皙的皮膚被搓得泛紅。
“白鷗哥哥……”李遇小小聲道:“疼……”
白鷗這才回過神來,停下手中機械的動作,一把将人摟緊懷裏。
“你……”他揉着李遇柔軟的發頂,“不準有事兒……”
“到底怎麽了?”李遇乖巧地靠在白鷗懷中,輕聲道:“你去了哪兒?”
*****
華燈初上,延年殿前,燈火通明。
“廢……”
“廢物——”
周哲翎劇烈地咳喘,周慕雲在一旁幫忙拍着她的後背。
“一群、一群下賤的奴隸……都能贏……”
“他項弘……有、有什麽臉活着!”
周哲翎幾乎聲嘶力竭。
“姑母還是要緊着身子才是,總是留得青山在。”周慕雲嘆了口氣,“上次待城大捷,和這次待城新敗……本就不是同一撥人……”
“那人呢!”周哲翎失控地拍着床沿,“不是說、說那個陳家的賤種只帶了幾千人回江寧?”
“其他人呢!”
“讓什麽人上戰場,本就是臨戰主帥說了算的,項少将大抵是有自己的打算,姑母別急。”周慕雲還是耐心地解釋着,“待城只是失守一個外城而已,未必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能有什麽打算?”周哲翎咬牙道:“他們——”
“都不過是這朝廷的蛀米大蟲!”
周慕雲手上動作未停,只安靜地垂首,“姑母息怒。”
“皇帝那邊——”周哲翎又在輕咳兩聲,“可有什麽異動?”
“陛下身邊的眼線已經被裁撤幹淨了。”周慕雲恭謹道:“朝堂之上陛下應對有據,下朝後的事兒便不得而知了。”
“應對有據?呵——”周哲翎冷哼一聲,“只怕是‘早有預謀’罷?”
不需要什麽大勝,項興言、項弘父子只需要守住待城,周哲翎便有辦法将白鷗按死在這江寧城,可偏偏待城外城失守了。
此前李遇如何挖空心思,急不可耐地要送自己的“男寵”上戰場去把穩兵權,周哲翎自問都看在眼裏。
可今日泰極殿上,待城戰敗的軍報一到,失了周哲翎這根主心骨的群臣跪倒一片,哭着喊着求神武大将軍收複失地,重整河山。
倒是李遇端起了架子,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可不就是早就謀劃好了?
“一定是……一定是的……”周哲翎愈想愈是不對勁,“這只小狐貍,比他爹和祖父加起來都精!”“姑母的意思是……”周慕雲遲疑道:“是陛下着神武大将軍藏起了待城駐軍此前獲勝的隊伍,制造待城大敗,然後再……”
待城一旦淪陷,北胤和江寧之間再無天塹可守,周哲翎現在已經沒有了和李遇讨價還價的餘地,這也是朝中群臣為何大亂的原因。
李遇先以大敗拔除項氏一門在西北三城幾十年的根基;再以此事要挾朝堂之上那群吓破了膽的廢物,讓白鷗可以再次挂帥待城。
屆時大勝之後,便可獨攬西北三城的軍政大權,為他弱冠之後親政奪權打下基礎。
“不然呢?”周哲翎橫眉盯着周慕雲:“還有別的解釋嗎?”
“沒用的廢物!”她冷聲道:“沒有一個能教哀家省心的。”
“是慕雲沒用。”周慕雲喂周哲翎服下碗中最後一口湯藥後,恭敬地跪在床前,“不能替姑母分憂。”
“哼——”周哲翎冷笑一聲,在身旁老嬷嬷的攙扶下躺好。
“是挺沒用的,你甚至還不如先皇後那個廢物。”她盯着頭頂的床帏,“若是你現在能為小皇帝誕下皇嗣,哀家何至于被這只小狐貍掣肘至此?”
“姑母——”周慕雲擡頭,向來平靜無瀾的眼底透出一絲震驚的情緒,“陛下慕男色……您還要、要慕雲……”
若說宮牆之內皇帝的斷袖只是傳言,那對親耳聽過李遇說出“心上人”三個字的周家姑侄來說,這根本就不是秘密。
李遇喜歡的是一個男人,周哲翎心知肚明,卻仍然要周慕雲嫁給他。
“慕男色有什麽不好的!”周哲翎不削地打斷了周慕雲,“至少你不用跟一整個後宮的女人去掙、去搶。”
“他寵幸一個卑賤女人生下的男子,那男人能做什麽?能給他生孩子嗎?能替李氏江山綿延後嗣嗎?”
“有朝一日,哀家咽了氣——”她長嘆一聲,“你若是再遇上先皇後當日的情況,再有爬床的賤婢先你一步大了肚子,誰去替你收拾?”
*****
姑侄倆不太愉快的對話結束,廣明宮寝殿內的燭火也暗了下去。
殿上兩人将不太對等的情報做了交換,之後便都噤了聲。
誰也沒有問對方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兩個人同時默契地選擇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洗漱後安寝。
李遇枕着白鷗的胸口,今夜出奇的安靜;白鷗也只是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怎麽還不睡?”李遇伸手握住白鷗的手,十指相扣。
“我在想——”白鷗輕聲道:“你還有沒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有的。”李遇的聲音也很輕。
“今天戰報傳回,周哲翎不在,那群廢物點心吓壞了罷?”白鷗戲谑道:“是不是哭着喊我求我去待城呢?”
“是。”李遇肯定道。
“但你也沒答應。”
“是。”
白鷗了然地笑笑,沒有再說什麽。
“我若是答應得太痛快——”李遇手指撥弄着白鷗胸前的小辮,“怎麽能讓他們誤以為這一切是我布下的局?”
“你說什麽?”白鷗緊張地撐起上身。
“我很快會封你一品柱國大将軍,開拔待城的。”李遇溫柔地拍了拍白鷗的胸口,“但是這之前,我得保證你這一趟去得安安全全,不能再跟上次一樣了。”
白鷗好像突然明白過來李遇的意思。
他們之前已經不需要太多的言語。
李遇從來不幹預他每一場仗要怎麽打,他也不會對李遇的政事指手畫腳——
這是一種絕對的信任和默契。
“怎麽——”他重新躺回榻間,伸手攬過他的小美人兒,“這次不哭着喊着要跟我去了?”
“不是說把後背交給我嗎?”李遇笑着吻了吻白鷗的唇角,“遇兒還有很重要的事兒要做。”
*****
一品柱國大将軍臨危受命,再次挂帥待城,是整個殇寧最後的希望;皇帝禦辇親自出城十裏相送,盛況空前。
城外十裏,剛好是那處衰敗的涼亭。
宮裏皇帝和将軍的斷袖傳聞幾乎被坐實,禁衛随扈都只是遠遠的站着。
那涼亭破敗不堪,積着不知幾尺厚的灰塵,白鷗和李遇都沒進去,只是遠遠地站在涼亭道邊。
李遇摘下一枝道邊柳樹早已枯萎的柳枝,輕聲道:“灞橋別君重折柳。”
白鷗接過李遇手中的柳枝,屈膝蹲地,插進了泥土裏;接着他雙手随意地搭在膝蓋上,擡頭看着李遇。
他英挺的眉眼裏有将軍該有的利落和自信,嘴角不羁的笑意裏盡是只有李遇才能看懂的,屬于他的白鷗哥哥所特有的溫柔,和安全感。
“西出陽關無故人。”白鷗笑着道。
看着李遇眼裏的晶瑩,他起身一把拽過李遇,将兩人的身形藏在涼亭的石柱後。
李遇被人按在柱子上,吻得不講道理。
感受到懷裏的顫抖,白鷗才将人松開,他惡劣地舔了舔唇角,壞笑道:“我開玩笑的。”
他低頭看着眼地上被自己插入土裏的半截枯枝,“明年這截枯枝發芽前,我一定回來找你。”
“好。”李遇重重地點頭。
他幾乎将下唇咬破,強忍着,最終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攔住白鷗的去路。
“別來望斷春,至此宮燈萬盞,只待一歸人。”
*****
白鷗去後,李遇一直望着那個身影消失在驿道的盡頭,不曾發現有人靠近。
小姚輕步走近涼亭,小聲道:“陛下,回嗎?”
李遇搖搖頭,一直望着天邊被馬蹄的濺起的塵土都落了下來,才道:“他留給我的人,都帶出城了嗎?”
小姚點頭,“昨夜就備下了。”
“在哪兒呢?”李遇回身道:“我們去轉轉。”
“可陛下——”小姚眼神緊張地掃過身後的禦辇依仗,“這麽多人……都看着呢……”
“呵——”李遇輕笑,“就怕他們看不見呢。”
作者有話要說:明日萬更繼續!小遇兒要出手了!
待城迷案疑點重重,還有人願意猜猜嗎?還有小遇兒要怎麽對付周哲翎?
哎~枉我之前還充值了一筆,這紅包到現在都發布出去鴨~!
灞橋是古人送別的意象,在今天的陝西省境內,并不是文裏出現的地名噢~不要誤會!~
感謝在2020-09-19 17:13:56~2020-09-19 20:44: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2瓶;729.團粉小甜心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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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