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李家是京中三大家族之一,雖然近些年勢頭被蘇、金兩家壓了一頭,實力依然不可小觑。李知也是本家這一代行九的嫡出郎君,生辰宴自然辦得豪華盛大,連齊王殿下也賞臉前來祝賀。

不過也有好事者說是因為齊王秋獵時失手打了人,這次才不得不給面子。

出了京城,官道兩旁還有前幾日落下來未化的殘雪,被往來車馬踏得髒兮兮的。隊伍中有馬車,路上又有雪水,走得便慢,冬季天色又暗得早,申時二刻他們抵達李家的梅園,天色已經陰沉沉的不大亮堂了。

秦舒從車上下來,被寒風一吹,不由裹緊了身上的大氅:“這麽冷,天又暗了,晚間該不會下雪罷。”

他身後,趙新正扶着小厮的手下車,聞言一愣,不由看向秦般。

秦般恰好也轉頭來看他,顯然是想起之前那一場雪。

兩人目光一相接,很快又各自別開了視線。

秦般輕咳一聲,道:“要是下雪,不就能打雪仗了?”

秦舒振奮起來,拖着他們倆進了園子,跟李知也道了賀,而後便自行去園中溜達,小厮們則先去打理主子們晚上要住的地方。

梅園最大的院子裏搭了戲臺,請了京中正紅的戲班,不少人坐在臺下看。

秦舒路過時也瞅了一眼,那臺上的角兒雖都是和者,但扮相極美,怪不得不少乾君也坐在下頭捧場。他平日裏舞槍弄棒的,對這些不感興趣,當然不認識這些名角,可趙新卻愛聽戲,一看便驚喜道:“是雪琴公子,竟把他請來了。”

他擡腳就進了園子,秦舒拉都拉不住:“哎哎,看什麽公子……”

就他伸手想拉趙新這片刻,身邊秦般也擦過去,追着趙新進了戲園。

“??”秦舒簡直莫名其妙:“你怎麽也去聽戲呀?”

他怕單獨閑逛碰上祝彥齊,只能也跟着進去坐在戲臺下。

也許是這位雪琴公子的名頭大,戲臺下已經坐了不少人,趙新左挑右挑,也只挑到一張靠後的方桌,他們三個便到那桌子上坐下。秦般雖然年紀最小,但品級最高,坐正對戲臺的主位,秦舒坐他左邊,趙新坐右邊。

靖遠侯秦昱是個極為正經古板的武将,從不逛勾欄瓦舍,侯夫人蘇如是也不愛聽戲,秦舒秦般從小就沒那環境熏陶,對戲是一竅不通,看那臺上莺莺燕燕一片,秦舒覺得眼花,索性趴在桌上打盹。

趙新倒看得很入神,整個人都轉向了戲臺,只留給秦般一個後腦勺。

秦般見趙新不搭理自己,就問道:“這戲是講什麽?”

趙新回頭瞥了他一眼:“是講貴公子與窮書生的故事。”

他指着臺上的人給秦般介紹:“那個衣着豔麗的,便是扮貴公子的旦角,叫雪琴。旁邊那個布衣的便是窮書生了,這個小生我倒不認識,平常與雪琴搭戲的不是他。”

他一邊說,秦般一邊留意他的神色,發現他全程都在看雪琴,心裏立刻就不舒服了,道:“那旦角也未免扮得太矯揉造作。”

趙新道:“這位貴公子,本就是個高傲嬌氣的人。”

秦般要攻擊的可不是戲文裏的角色,他調整方向,道:“他是扮公子,又不是扮小姐,穿得太豔麗花哨了吧。”

趙新道:“戲臺子上旦角自然要穿得花哨,不然人家哪能一眼看出誰是主角。”

他們正說話時,臺上貴公子的仆從唱道:“我家公子那未婚夫,風華絕代世無雙,少年得志把帥印掌,鐵馬金戈鎮長江,乘風扶搖青雲上。你再瞧瞧你,腰中從無有錢半吊,徒有這半肚子墨水窮晃蕩,要騙我家公子托付你,也不打盆涼水照一照!”

趙新聽得撲哧一笑,又被戲臺吸引住,不看秦般了。

秦般不滿地去盯臺上,看見那貴公子不顧反對,連夜逃出來與窮書生私奔,路上牽着情郎的手好不甜蜜,立刻道:“你看,他勾引那書生。”

這戲趙新聽過一次,這段私奔是全劇一個亮點,最受坤君和者觀衆的喜愛,他正看得高興,忽聽秦般這麽一說,立刻就生氣了:“你亂說什麽呢,人家是兩情相悅。”

他抄起桌上的糯米糕,一把塞進了秦般嘴裏:“吃東西,少說話。”

秦般:“……”

他一邊不滿地盯着戲臺,一邊把嘴裏的糯米糕嚼吧嚼吧咽下去,看趙新一個眼神也不給自己,就小聲說:“新哥,你最近對我沒有以前好了。”

趙新一動不動——專注于看戲,根本沒聽到。

戲園裏十分喧鬧,秦般嘀咕的聲音又小,能聽見才有鬼了。

秦般吸了一口氣,略提高了聲音:“新哥,你最近對我……”

戲臺上猛然爆發一陣敲鑼打鼓的樂聲,臺下觀衆也齊齊驚呼。原來那貴公子被家人抓住,有情人要強行分離了。

這聲浪立時蓋過了秦般略微提高的聲音,秦般剩下的半句話卡在喉嚨,氣得捶了一下桌子。

把趴着打盹的秦舒震醒了。

秦舒瞪他:“你剛剛是不是拍桌子了?”

秦般:“我沒有。”

秦舒倒也不打算計較,他四下看了看,道:“無趣,我要出去看後面院子裏的梅花。”

秦般道:“那你自己去。”

秦舒看看他,又看看趙新,嘻嘻一笑,故意湊到他耳邊:“好好陪着你新哥。”

他說罷,迅速起身溜出了戲園。

李家這園子取名梅園,裏頭的梅花自然是一道出衆的風景。秦舒逛到梅林裏亂轉,四處摧殘花枝,不知不覺越走越遠,天色也暗了下來。梅林中的羊腸小道邊上早就點上了燈,秦舒沿着那小道走到了梅林深處,忽見前方遠處有一小湖,湖邊涼亭中點了燈,照亮了邊上一處開得極盛的紅梅,他便興致勃勃想過去折幾支。

剛剛往前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住腳步,轉身躲進梅林中。

這日秦舒披了一身雪白的披風,戴上兜帽隐在白色的梅花之間,昏暗的天色下難以看真切,來人腳步又快,根本沒發覺有人藏身在此。

“馮指揮使可都布置好了?”

“殿下放心,臣已将二廂的兩萬兵力全部調集,就藏在京郊百餘裏處紮營。”

這兩個人的聲音秦舒都認得,一個是行三的皇子,端王祝彥端,一個是秦昱曾經的部下,現任天武二廂都指揮使,馮祥年。

秦舒心中咯噔一聲,陡然生出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并未聽聞端王有應邀前來赴宴,馮祥年則是一個更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秦舒不在軍中任職,但是父親秦昱前幾日剛帶着秦般去了一趟京畿駐兵地,回家後聊起軍中事務,他也聽來一些。

屯駐在京畿的禁軍,任務就是衛皇宮,守京師,但要定期與各州駐守的禁軍換防,此次秦昱過去,主要就是督察換防。秦舒還記得,此次換防後,天武二廂軍駐守京城東南方,西南方還未輪換,仍是卯日三廂軍。

駐軍統領和秦昱這樣的率臣身份不同,率臣只有接到命令領取虎符才能號令一方軍隊,每一次帶的隊伍都有可能不一樣,而駐軍統領是日常管理固定的軍隊,幾乎很少離開自己的軍營,在自己的隊伍中號召力不言而喻。

駐軍統領沒有皇帝召見,是不能進京的。

祝彥端快步走向梅林深處:“那就好,今夜起事,必定要一舉成功。晚宴過半時,約摸是酉時正,你領兵拔營,先來此處。我在這園內園外都埋伏了不少人手,屆時應當已經圈住這些世家子弟,我們以他們為質,再向京城去。今夜輪巡外城南薰門的是趙将軍,他兒子就在這裏,這些人質派得上用場。”

馮祥年則沒有這麽樂觀:“臣與趙将軍同在侯爺手下共事過幾年,對他為人還算了解,他恐怕不會開門,外城許要強攻,或者從東二門東三門尋機進入。殿下,咱們還是要早些起事,多備些時間。”

“強攻?那兩萬人馬夠用麽?”

“夠用。京中只有八千禦林軍,兩萬人對八千人,再除去那些兒子在咱們手裏不敢反抗的,實際并未有八千人之力,八千人也并未全部守在外城門,殿下在城中還有內應,咱們一兩個時辰便能打入皇宮。而最近的京畿駐軍卯日軍是步兵,離京師三百餘裏,得到信號整理人馬急行軍過來也要三四個時辰,到時一切都定了。”

那兩人在涼亭中低聲交談,偷聽的秦舒心中驚濤駭浪。

祝彥端要逼宮造反!

他心中砰砰直跳,努力鎮定下來,蹑手蹑腳離開了那處,走得夠遠後,立馬運起輕功拔腿狂奔。

他跑出梅林,差點撞在迎面過來的祝彥齊身上。

祝彥齊本來看見他就帶上了笑,然而一看秦舒慘白的臉色,他立刻肅聲道:“怎麽了?”

四下只有他們兩人,秦舒抓着祝彥齊的袖子,極小聲地迅速道:“祝彥端要造反!他埋伏人手要把我們抓了,跟天武二廂軍的馮祥年一道去逼宮!”

祝彥齊面色霎時一變,但比起秦舒的慌亂,他立刻就鎮靜下來:“你去找秦般,讓他馬上去西南方駐地調兵,你趕緊找地方躲起來。”

秦舒仍有些慌:“我們現在不跑?”

“若京師陷落,能跑到哪裏去?只有秦般有這個本事去調兵,我們出去只會暴露。”祝彥齊扶住他的肩膀,讓他鎮定下來:“我們要留在這裏,幫他拖延時間。”

想不到吧!本文居然有大場面!

哦哦看到評論發現自己忘記備注本文的軍制了。本文軍制依然大體參照北宋,文中的禁軍就是正規軍、中央軍的意思。

禁軍編制分四級,1廂=10軍=50營=250都,一都一百人,當然這是滿編的情況,實際中很少滿編,所以一個廂就是少于25000人的。

在廂的上面,還會加某某軍,比如文中的天武、卯日,所以總稱號就變成天武二廂,意思是天武軍中的第二個廂。

調兵權歸樞密院(發虎符和調令等等),管兵權歸三司(也叫三衙,即殿前司,侍衛步兵司,侍衛馬兵司),将軍們屬于率臣,接到皇帝命令才去帶兵,帶兵的時候還要帶上一個三司的官員,讓軍隊處于率臣和三司的雙重管轄下。

京城最外圈是外城,中間一圈是內城,最裏面一圈是宮城。外城南邊正中這個門叫南薰門,內城正南的門叫朱雀門,宮城正南的門叫宣德門,三個門成一條直線,在整個京城的中軸線上,三門相連的道叫禦街,特別寬敞,兩邊都是機要重地,一般造反就是順着這條道一路打進去。

而且文中天武二廂軍本來就是守東南,所以馮祥年的最佳進攻路線是破南薰門一路向北,最快,其次才是從東二門東三門進去。

下文也會涉及這些,所以一起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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