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

外城的戰事極其激烈。城樓嚴防死守,走天梯一直未能成功,圓木撞了近半個時辰總算撞開了城門,然而裏頭竟然用沙包堆設了關卡。禦林軍從沙包後扔油包出來拿火箭一射,城門霎時一道火海,禦林軍再躲在沙包後頭射箭,門洞就那麽點寬,如此一輪一輪解決,縱叛軍人再多,也好久都攻不進去。

祝彥端臉都氣青了:“這都是什麽陰損招數!”

馮祥年的神色已經變了,他道:“是靖遠侯。他帶人來增援了,看樣子城中已經埋伏好了……可是人手怎麽這麽多,難道他把所有人都壓在外城了麽?”

他想改道東二門,可現在南薰門好不容易撞破了,去東二門又要重新開始,而且他們會跑,秦昱也能跟着跑,東二門進去之後只能巷戰,會拖得更久。

馮祥年猶豫不定,好半天才道:“殿下,如今只能強行沖關,用人堆了。”

他将前鋒隊伍列成長隊,猛地發起進攻。前面的人沖進火海就被迎面的箭射成了篩子,後面的人立刻踩着他的屍體往前沖,如此強攻,終于一點一點将禦林軍的防線打退下去,開了一個口子。

馮祥年立刻大聲號令向前沖。

人馬沖進城門中,就紛紛在禦道上中了陷阱摔了馬,旁邊的禦林軍立刻沖上來,開始激烈交戰。

城外,大隊人馬已經向城門沖去,守人質的一支小隊也心神不寧,趙新正想自己偷偷掙開手上的繩索,忽然眼前亮光一閃,繩索應聲而斷。

他擡頭一看,竟是祝彥齊。

他不知何時已經掙開繩索,還搶了一身禁軍的铠甲穿在身上。

最近的一名禁軍發現了他,立刻道:“你在幹什麽!”

祝彥齊拎着刀一返身,那名禁軍的腦袋像瓜一樣被他唰地削落在地。

趙新從不知道他身手這麽利落,看得目瞪口呆。

祝彥齊趁着其他禁軍仍未發現,溜過去挨個解決,那些屍體無聲無息倒在地上。他左右看看無人發現,才又回來,輕巧地在推車之間騰躍,手起刀落,幾下解除了衆人的禁锢:“把屍體堆上車!”

衆人連忙按照他的吩咐,将死去的禁軍屍體搬到車上,僞裝成人質,此時已近午夜,天色黑暗無月,不靠近根本辨別不出。

祝彥齊給他們指了遠處路邊的小山坡,對趙新道:“你們去那裏藏好,不要出來。”

趙新連忙道:“殿下也藏去罷!”

祝彥齊微微一笑:“國家危難之際,殿下可不能只顧自保。”

趙新一愣,只見祝彥齊往前助跑幾步,足尖一點,輕巧地翻身而起,一腳踹下一名馬上的騎兵,自己落在馬背上,駕着馬沖入前面混亂的兵馬中。

突破了外城門,叛軍越打越勇,禦林軍且戰且退,禦道不能走,就在大街上激烈交火,小巷裏屍體橫陳。

子時末,堅持了将近兩個時辰的禦林軍終于退到了內城朱雀門處。

馮祥年看到了朱雀門前一群禦林軍中的秦昱。

光是攻打外城,秦昱就足足把他拖了兩個時辰。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馮祥年揮起長刀,直沖秦昱而去。

秦昱只剩周圍這麽百餘人,而他們還有近萬人,就算秦昱是天兵下凡,今日也要死在他手上!

秦昱跟他過了幾招,馮祥年明顯察覺他受了傷,心中剛一喜,就見他大喊:“放箭!”

馮祥年瞳孔一縮。

禦林軍們唰地聚在一起抄出盾牌擋住後背,朱雀門上飛來箭雨,最近的一批叛軍齊唰唰倒地。

馮祥年格擋着狼狽後退,往朱雀門上一看,指揮的赫然是太子祝彥博。

秦昱縱然只剩了這麽一點人,依然把他耍得團團轉!

馮祥年目中燃起兩團火,怒吼道:“給我沖!給我沖!”

無數叛軍頂着箭雨湧上來,立刻将少得可憐的禦林軍淹沒了。

這下朱雀門上不好再放箭,祝彥博看着城門下的慘狀,又看看自己這邊僅剩的三百人,咬咬牙,道:“開門迎敵!”

旁邊的将軍立刻跪下勸他:“殿下!開門他們就沖進來了!”

“不開門他們就沖不進來嗎?我們就這點人,若再失了靖遠侯,如何能再擋一個時辰?!”祝彥博一把抽出了腰間長刀,“孤就算要死,也決不要被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扣上莫須有的罪名一杯毒酒賜死!”

秦昱同馮祥年再次交鋒,剛打了十幾個回合,忽然察覺後面朱雀門開了,太子殿下帶着僅剩的三百人沖了出來。

許是受一國儲君并肩作戰的鼓舞,一時間禦林軍士氣高漲,以幾百人之力,竟與叛軍纏鬥得不相上下。

秦昱在巷戰中已經力竭,肩上受傷,嚴重影響了他揮刀的力度,馮祥年則正值四十壯年,兩人的纏鬥中,他漸漸占了上風。

這種将兵神踩在腳下的感覺實在太好,馮祥年幻想着戰勝秦昱已經想了很多年,眼看秦昱一點一點體力不支,他輕蔑地笑了起來:“靖遠侯,你老了!”

他一刀猛地劈向秦昱本就受傷的右肩,想斷他一條手臂。

就在此時,斜裏猛地射來一箭,直沖馮祥年右手,他一驚,手上避開,便失了力道,讓秦昱擦身而過。

一名禁軍打扮的人跳出來,迅猛地又是幾刀,竟将馮祥年逼退幾步。

這一下也叫他認出來,這是在梅園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的秦舒!他竟一直跟在大軍後面,伺機混進了軍隊裏。

馮祥年哼了一聲:“不自量力的小娃娃。”

秦舒是個坤君,抵受傷的秦昱一半都抵不上,馮祥年抄起刀便重新進攻。

然而有一句古話,叫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秦舒的武藝是秦昱一手教導,配合起來威力倍增,馮祥年很快左支右绌,一看周圍,他們在外頭打了大半天,還沒能進去朱雀門!

就連祝彥端,也正跟祝彥博交手纏鬥。

他們兩個叛軍主帥,都沉浸在肆意報複打擊多年對手的快感中。

馮祥年這才猛然清醒,這又是秦昱的拖字戰術,交手時讓他略占一點上風,引得他一直打下去,拖時間,拖到援軍到來!

秦昱能站在這朱雀門外,就已經根本不在乎自己受傷或戰死,他就是要拖時間!

若不是剛剛眼看父親要受傷,一直埋伏在他周圍的秦舒心急暴露,橫插進來,父子倆一下子占了上風,馮祥年現在還沉浸在那優勢的喜悅中,他會一點一點砍傷秦昱,親手殺掉這位威名遠揚的侯爺。

但是時間就耗光了!

馮祥年立刻往後退去,回到禁軍的安全圈裏,就去找弓箭手:“弓箭手!弓箭手!保護端王殿下!”

保護端王殿下,自然就是射殺太子殿下。

秦昱猛地往太子那邊沖去:“保護太子殿下!”

來不及了,太子殿下暴露在外,第一陣箭雨已至。

秦舒伸手一抄地上禦林軍屍體握着的盾牌,撲上去就擋在了秦昱身前,父子倆被箭雨壓制得根本無法還手,秦昱心頭已知錯過防護太子的最佳時機,但仍指揮着躲在盾牌後的禦林軍趕緊排城陣型壓過去擋住箭雨。

秦舒看見父親原本鎮靜的臉色霎時泛起青白,旁邊禦林軍忽然像瘋了一樣不顧性命地撲上去擋箭。

忠誠的軍人永遠視國家高于生命。

如果儲君出事,國家政局動蕩,各派勢力在大周遼闊的疆土上逐鹿,受難的只有最普通的黎民百姓,到時死傷将不知是今天的多少倍。

這種時候,秦昱顧不上自己,顧不上兒子,也許他甚至希望剛剛秦舒撲上來護住的是太子不是他。

箭雨依然攻勢猛烈,幾息之間就能将人射成刺猬,秦舒在這瞬間明白過來,他們剛剛錯失的剎那時機,可能會給這個國家的命運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在盾牌後的衆人絕望地拼命向太子那邊靠攏時,卻見一人護着太子跌跌撞撞沖入了保護圈。

那人作禁軍打扮,兩條手臂像篩子一樣插了數支箭,顯然是強行以兵器格擋箭雨的後果,他胸腹上也有數處中箭,有幾箭正中要害,秦舒聽到太子殿下急切地喊他。

“彥齊!彥齊!”

秦舒腦中嗡地一下,什麽都聽不見了。

外頭歇斯底裏的拼殺,洶湧的箭雨,霎時都模糊了,眼中只有那個被禦林軍圍住急救的身影。

等他回過神來,臉上已濕了一片,滾燙的淚還在不住往外湧,耳邊乍然響起遠遠的、震天的呼聲。

“卯日三廂軍前來勤王!!!”

“捉拿叛軍首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叛軍立地受降!繳械不殺!!”

聽聞援軍到來,叛軍幾乎立刻就成了一盤散沙。馮祥年還持刀站在弓箭兵後,看着身邊瞬間失去鬥志的禁軍、丢下弓箭逃跑的弓兵,心中幾乎嘔出了血。

就差一刻!

他通紅的眼睛瞪住了禦林軍中的秦昱,他一輩子都沒有比過這個人,即使這個人老了,他還是敗在他的兒子手上!

馮祥年瘋狂揮着刀:“殺了他,給我上!殺了靖遠侯!”

旁邊沒人聽他的,禁軍開始四散奔逃,僅剩的百餘名禦林軍護住太子和齊王,将祝彥端打下馬五花大綁,馮祥年眼看着這兵敗如山倒的荒唐景象,不甘極了,揮着刀就往秦昱沖去。

嗖——

一箭破空而來,從後猛地刺透他的咽喉,箭尖從前穿出。

馮祥年捂住脖子,嘶啞地叫着,不甘地回頭去看。

秦般一騎當先,沖過來帶起的風,将他刮倒在地。

他倒在地上,看見的最後一幕,是秦般下馬,鹿皮長靴踏在被血染紅的禦街青石板上。

四更。

京師外城的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冷了好幾日的天,終于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蓋在為國捐軀的烈士屍身上,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齊王身受重傷,被送去宮中救治,秦昱也傷了肩膀手臂,太子帶着他和秦舒一道進宮,秦般留在外面收繳歸降的叛軍。

被俘的叛軍達七千之多,天牢都差點關不下。到五更天,人都被收繳得差不多了,收到京師信號趕來馳援的卯日三廂軍大部隊才到來。

幾個叛軍高級統領此時才恍然,秦般是虛張聲勢,根本沒帶多少人來。

若他們在朱雀門前沒有潰散得這麽快,殺掉太子和齊王,堅持護着端王沖進宮城,縱使秦般帶援軍來了也無力回天。再往前想,若他們不在梅園多拖那一刻鐘,現在的境況都會完全不同。

然而成敗已定。

能當天子的人,注定有幾分運氣。

解釋一下文中的幾個細節。

1.馮祥年的進攻路線為什麽只考慮從一個門突破,而不是兩個門三個門一起上?

因為他人手不夠。守城本來就比攻城要容易一些,兵力越分散,他的優勢越小。20000比8000,有12000的優勢,10000比4000,就只有6000的優勢了,若多打幾個門,最後可能哪個門都打不破,攻城可不是打游擊戰啊。

2.祝彥端馮祥年為什麽不多找幾個幫手?

駐守京畿的禁軍可不是随便安排的。皇帝會讓一群可能合謀逼宮的人守在自己附近嗎?看文中,天武,卯日,就是兩個不同的軍,互為競争關系,而非天武一二三四五六廂分別駐守六方(正南正北沒有駐軍)。

3.人質有用嗎?

當然有用。本文因為逼宮失敗,作用表現不明顯罷了。人質的作用主要不是用來做肉盾,而是逼宮成功後用來脅迫大臣承認祝彥端的地位身份,幫他暫時穩定朝局。如果手裏沒有人質,大臣們可能群起攻之,或擁立其他皇子,或以頭觸柱血濺三尺。前文已經解釋了,逼宮不像農民起義,朝廷還是那一朝舊臣,如果大臣死得太多,朝廷散了,朝局不穩,其他勢力就會擡頭,最後國家變成各方割據。

所以祝彥齊出來也是先救人質,這樣即使逼宮成功,祝彥端沒有人質,大臣們另擁立的極有可能是第二位嫡子祝彥齊,他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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