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雨勢漸疾。寧可呆愣幾秒, 反應過來,伸手抓起腳邊的雨傘。
她撐着傘跑到少年跟前,把雨傘遞給他時, 才想起給了他, 自己就沒了。
她舉着傘,他也沒有要接的意思。
“季臻?”
季臻垂着眼, 少女溫溫柔柔的聲音被雨聲覆蓋,冷若冰雪的一張臉,總是恰到好處掩去她的脆弱。
他不接, 寧可只好踮腳,把他罩在傘下。
她擡起頭, 視線不經意撞上他的黑眸。
少年的目光夾雜着千絲萬縷的情緒,這種情緒讓她聯想到半個月前事發當天, 他的眼神好像也是這樣,一望都望不見底。
再看,又變得柔和。帶着痞壞的味道。
“你怎麽不打傘?”
季臻盯着她,說:“餓。”
耳邊全是雨點拍打傘面的聲音,寧可以為他說的是“哦”。
走到門口, 她收起傘,又問:“那你是打尖還是住店?”
季臻那雙狐貍眼挑起,很輕地拍了下她的腦袋:“我偷人。”
“……”
寧可習慣了他的語出驚人, 帶他上了四樓。
她找到吹風機, 又從抽屜裏翻出一盒小餅幹:“姥姥已經睡了, 我沒有廚房鑰匙。你還沒吃吧,這個可以嗎?”
“可。”季臻也不嫌棄,等吹幹頭發,接過來就吃。
寧可坐到他邊上, 看他吃得很急,不像平時用餐那麽慢條斯理,像個大少爺一樣細細品味,今晚他看着像是餓了好幾頓。
她脫口而出:“你很多天沒好好吃飯了嗎?”
季臻算了算日子。
有小半個月了吧。
以前都是他說的多,她偶爾應一聲。這半個月的與世隔絕,再見到季臻,灰暗的日子像是得以重見光明。
寧可的話不自覺多起來。
她挑了個離他半米距離的椅子坐下,問:“季臻,你不上學嗎?下這麽大的雨,還來旅游,連飯都沒吃上。我記得路口有家燒烤店,你怎麽沒去那?”
季臻咬着小餅幹,表情像是怔住了。
寧可也察覺到自己話有點多,她垂着頭,沒再問。
過了兩秒。
腦袋被人輕輕戳了下:“唉,有水嗎?”
“啊?”寧可擡起頭,反應過來他是被噎着了:“有,你等一下。”
……
季臻吃完一袋餅幹,在窗戶邊靠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醞釀什麽。
寧可望着少年颀長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彎了一下。
季臻轉過身來,見她望着他失神:“又發呆?還傻笑。”
“……”
季臻扭頭:“唉。”
寧可已經習慣把自己當“唉”,他一喊,她就自動對號入座:“什麽?”
季臻半倚在窗前,很普通的黑衣黑褲,穿在他身上卻又格外的好看。
他撥了撥半幹的黑發,說:“我也逃課了。”
“為什麽?”
季臻輕描淡寫:“沒人幫補習,自己學太費神,懶得學。”
“……”
他伸手,把手機遞給她:“沒洗手,你自己輸一下。”
“什麽?”
“不是換了手機號?”
“哦。”寧可之前沒和季臻交換過手機號,只加了微信,一換卡就失聯了。
“唉。我說。”季臻手指輕輕戳了下她的腦門兒:“要找一個人,不可能找不着。你是不是怕我連累你,故意甩掉我啊?”
寧可心想他這話好像說反了。她最近比較麻煩,和她走太近,會連累到他。
被他占了她要說的話,她突然有點詞窮。
她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天氣這麽差,你怎麽會跑這兒來旅游?”
季臻笑得有點不懷好意:“為了體驗一把英雄救美,等着美人以身相許。行不行?”
寧可這時候才後知後覺,深夜裏,她和他共處一室。
他們這樣,算不算孤男寡女?
她保持鎮定,低聲問:“……怎麽許。”
季臻掀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地嗤笑畩澕一聲:“想什麽呢?我還能看上你不成。就……”他頓了頓,轉身看向窗外,說:“順路,過來避避雨。”
寧可松了一口氣。想到他那句“我還能看上你不成”的時候,心底又隐隐有些失落。
她沒去深究。
叩門聲響起,外面傳來姥姥的聲音:“可兒,你在跟誰說話?”
寧可和季臻對望一眼,過去開了門,說:“同學,上次來過的。”
看見季臻,寧姥姥眼睛裏有了光,有些激動:“小同學,你是學校派來接可兒的吧?”
比起上一次,老人家憔悴了很多。季臻抿着嘴沒說話。
他的沉默,成了一劑定心丸:“太好了!”姥姥說,“我就知道那種貴族學校态度好,不像外面那些歪貨學校,動不動就怪孩子,把我家孩子趕走。”
季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本正經扮演着學校派來接寧可的使者,說:“姥姥您放心,學校早就發聲明了。可兒是清白的。”
聽他跟着姥姥喊她“可兒”,寧可突然覺得,這稱呼還怪好聽。
姥姥說:“可是她姐姐準備把她送出去,到洋鬼子那去學,那樣的話我就見不到她了。”說着,老人家背過身去,擡手拭了下眼角,“她從小就在我身邊,本來就是早産的孩子,身體底子就不好,又挑食得很,去外面哪裏住得習慣嘛。”
“小同學。”她看季臻的眼神,就像是抓着了根救命稻草:“你能幫我跟學校說說嗎?學校不放人,她就走不了吧?”問得小心翼翼,像是在哀求。
季臻語氣肯定:“是,走不了。”
寧姥姥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寧可知道季臻只是随便說說,哄姥姥開心的。寧妍汾如果執意要她退學,學校哪能強行扣着。
但是,他的話給了姥姥希望,也讓她改變了主意。
很奇怪,他就像孤單世界盡頭突然出現的支點,讓枯萎的荒原又有了一線生機。
看着姥姥欣慰又彷徨的眼神,她突然,不想再任人宰割。
她想反抗一次,叛逆一回。
寧可給寧妍汾發了條消息:【我要回去上學。】
然後關機,睡覺。
第二天。吃完午飯,寧可收拾行李,跟着季臻一起回弘河。
季臻看她拖着小箱子出來,笑道:“你就這麽點東西?”
寧可自嘲:“本來就是逃回來的。”
季臻問:“我的蘿蔔幹呢?”
寧可:“……”
“不然我能來這?”他語氣有點欠揍:“算了,下次記得,先欠着。”
“行。”
看到孫女又能去上學了,寧姥姥很開心,微笑着同她揮手。
寧可探出頭去,和姥姥揮手道別,直到老人家的身影變成一顆模糊的小點,她才坐回車裏。
周叔說:“雨大,當心衣服打濕。要不關下窗?”
“不用。”季臻知道寧可暈車,這條路彎彎繞繞:“熱死了,開點兒縫,淋雨舒服。”
19度。
也沒有多熱。
周叔沒再吱聲兒,專心開車。
寧可也沒心思多問其他的,她一直在想怎麽開頭和季臻說那件事。
沉默了幾秒。
她扭頭:“季臻。”
他漫不經心地側目:“說。”
對上他的目光,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其實你已經不需要我幫你補習了吧?”
“是這麽個理。”季臻歪在座椅上,坐姿慵懶,大長腿已經橫到她腳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踢了踢她的鞋。
寧可縮回腳,給他騰位置。
他得寸進尺,腳尖抵着她的鞋,語氣吊兒郎當:“但是吧,我這人懶散慣了,突然崛起,也沒個前兆,就容易被打成作弊。”
寧可的思緒成功被他這話帶跑偏:“我是前兆?”
季臻挑眉盯着她:“你是坦克學神。作為學神的首席大弟子,年級第二還不就妥妥的麽。”
言下之意,她必須繼續給他補習,才能打消其他人的疑慮,避免被扣上作弊的帽子。
雖然這個說法有挺多漏洞。
但他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寧可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你需要鋪墊一下。”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其實就是找點話題:“那你為什麽一下子就考了第二名?”
季臻語氣不算正經:“這不是為了跟上坦克女神的腳步嗎。”
“哦。”
又是一陣沉默。
寧可在等季臻主動問她。她不介意一一告知。但是他若不問,她主動提就顯得很刻意。
她憋了一路,季臻也沒問。
車子駛上高速。
季臻還是保持剛才的坐姿,長腿橫在她腳邊,一只手搭在車窗上,另一只手無聊地刷着手機。
有點像是。
杜絕她不給油費中途跳車跑路。
車窗外面風很大,雨水濺進來,打在他手臂上,他衛衣的袖子已經濕了一大片。
寧可說:“我有點冷,關窗吧。”
季臻的目光從手機屏幕挪到她身上。
對視兩秒。
他放下手機,彎腰從腳邊拿了條毯子,蓋在她身上。
寧可:“……”
他似是注意到了她怪異的目光,瞥她一眼,問:“什麽眼神兒?”看着她飛舞的發絲:“頭冷?”
不等她開口,他又變戲法似地拿出一頂棒球帽,擡手扣在她頭上,表情十分的嫌棄:“女孩子就是嬌氣,我媽還喜歡的不行。”
“……”
車窗外,景色飛快掠過。
寧可扭頭,坐在身側的少年已經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一次見面,他像是被什麽挫掉了銳氣,變得小心翼翼。
季臻對她的态度從一開始就很自然,和以前一樣。
那是不是就說明。
所有人都在質疑她的時候,他沒有?
晚上八點多到的弘河,雨已經停了。
立交橋上車水馬龍,城市夜空的繁華夜燈下,忙碌的人們顯得格外渺小。
賦迎亭苑安保措施強,裏面住着不少的明星藝人,就算是粉絲想混進來也沒那麽容易。
物業一行人等侯在門口,負責人連連致歉:“寧小姐,真是對不起,那天是我們安保不周,影響到您的生活品質。不過您放心,這個月我們加強了巡邏人員,保證門口十米內不會出現任何可疑人物,您可以安心入住啦。”
寧可愣了一下,這情況,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引來那麽多記者,他們應該會很煩她,巴不得她趕緊搬走才對。
西裝筆挺的男人笑着說:“就是那什麽,希望您能在季太太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附近幾棟樓盤季太太全都占股,有十幾戶業主都是季氏集團的高管,季太太一個人名下就有兩層,前不久,季太太親自打電話,投訴他們的安保,吓到上面連夜開會,門衛室都換了一批人。
“謝謝您哈,有勞有勞。”
寧可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帽檐被敲了一下,頭頂響起季臻的聲音:“認錯人了。”
寧可:“認錯人了。”
她沒有多想,跟着季臻上樓。
季臻送她到家門口,“唉。”
“啊?”
“這幾天不要點外賣,怕有人渾水摸魚。別人靠不住,得自己保護自己,知道不?”
“嗯。”
“門鈴響也別開,晚飯我幫你帶。”
“好。”
“微信好友通過一下。”季臻擡眸:“你家密碼沒改吧?”
“沒改。”寧可點了通過好友驗證,和他道了聲:“謝謝。”
季臻臉不紅心不跳:“大家都是窮人,窮人之間互幫互助,應該的。”
寧可沒去糾正他窮不窮這件事,開了門,把箱子拖進去。
扭頭發現季臻還站在過道上。
“……還有事?”
“沒事兒。”季臻說,“就是想确認一下密碼。”
“……”她剛才用的是指紋鎖。
寧可:“密碼是我的生日,加一個99。”
“為什麽加99?”
“我想活到99歲。”
季臻“哦”了一聲:“那我努力活個100歲吧。”
寧可剛想問:“為什麽?”
季臻已經開門進了屋。
她回房間,洗完澡準備睡覺。
手機震了震,季臻的頭像那冒出個小紅點。
【早點睡,明早帶你去上學】
寧可盯着那個“帶”字,莫名的生出了點從未擁有過的安全感。
她回:【好。】
【晚安。】
季臻回的很快:【安】
大概是終于下定決心不再逃避,長達半個月的失眠不治而愈。寧可這一覺直接睡到天亮。
洗漱完,寧可紮起馬尾,站在穿衣鏡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她的校服。
從純白襯衫到灰色小馬甲,再到厚實的格子裙,都被她用手指一點一點撫平。
她終于,又可以上學了。
她走到玄關,穿上鞋襪。背上書包,推開門。
對門也正好打開。
季臻難得地穿上了校服,白色襯衫收斂了他的野性,本就精致的容貌看上去更清俊。
他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說:“你這衣服?”
寧可領的是最小碼的校服,最上一顆扣子有點緊,她都是直接系上領結就算。這段時間她瘦了很多,領口微敞,脖頸下一小片鎖骨若隐若現。
但她并不知情,以為季臻在誇她穿得好。
等電梯的時候。
“唉?”季臻突然說,“扣子。”
寧可擡起頭:“啊?”
季臻“啧”了聲,伸出手,幫她把領口那顆扣子扣上,“半個月沒穿,就不會了?”
“……”
寧可被勒得有點喘不過氣。
電梯下行的時候,她偷偷扯了下蝴蝶領結。
稍微沒那麽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季臻:小姑娘家,保守一點!
謝謝小仙女們的首訂,喜歡你們!!後面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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