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花燈節

人一旦安逸下來,就會覺得時間過得無比的快,易見青便是如此。

雖然要恢複萎縮的丹田,過程是有那麽一點痛苦,但在實力一天比一天強盛的美妙感覺下,這點痛苦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盡管玉華山非常安靜,對于一些人來說,長時間地待在一個地方,不同別人交流,是一件無比寂寞的事,可易見青卻并不覺得這算什麽,何況,每天霜竹都會過來陪他待一會兒。

非要雞蛋裏挑骨頭,那他唯一的遺憾就是,和林雪寄的事停滞在了訂婚上,再沒有絲毫進展。

那盆雪裏青被送過來時是什麽樣,現在依然是什麽樣。說實話,易見青并不相信一枝不起眼的竹子真能看破他的心,可林雪寄已經放了話,他便是不信,也暫時沒有別的法子。

要知道,就是上輩子的他,把林雪寄綁去了魔宮,試圖來個霸王硬上弓,最後都沒成功。

好在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兒,白吃白喝白住,未來還可能會白嫖,易見青自我感覺這日子還是十分不錯的。

這一天,他結束了每日的例行冥想,出來卻見膳桌上空空如也,霜竹人也不在。只有林雪寄負手而立,眼簾低垂,像是在端詳他送來的那瓶雪裏青。

易見青一愣,立刻調整了一下表情,從怪不正經的笑變成了三分溫柔七分腼腆的微笑,道:“仙君。”

“嗯。”林雪寄偏頭看他,目光是只有易見青才能察覺到的和緩,他問,“近來感覺如何?”

“很好,多謝仙君挂念。”易見青說完,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仙君過來,怎麽也不叫我。可久等了?”

林雪寄凝眸看了他片刻,但沒等易見青看清那眼神的含義,他便又移開了視線。他也沒說久等不久等,只沖易見青招手,示意他過來。

易見青微微揚眉,他畢竟不是林見,不可能當真在林雪寄面前感到拘束,因此直接邁步走了過去。不僅如此,他想到自己是立志要白嫖林雪寄的人,還膽大包天地伸手握住了林雪寄的手。

林雪寄微頓,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并垂目看了他一眼。

易見青臉皮奇厚,神情自若極了,仰頭問:“仙君不介意我這麽做吧?”

正經的未婚道侶,牽個手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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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意。”

果然。

易見青又問:“仙君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要真只是來看看他好不好,應該不至于連他的飯也撤了吧?

林雪寄答:“你來玉華山已有一年光景,此處無人,雖有霜竹陪你,終究是凄清了些。我聽聞今夜白玉京有花燈節,便邀你去看看。”

易見青笑容不變:“好啊。”

他答應得飛快,林雪寄卻像是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不易察覺的遲疑似的,問他:“你不想去麽?”

易見青面不改色地:“哪有,我只是沒想到,仙君會做這些。”

“沒想到?”

“是呀。”易見青笑着說,“仙君如此風姿,便如雲間冷月,不應理會這些俗事。”

他記得,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們還是朋友的那短短光景裏,安排這些事情的總是他。在那時的他看來,林岫簡直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對這些俗務一竅不通。

可這麽多年過去,照理來說更加高高在上的霄河仙君,竟然也會……主動去讨人歡心了。

可不是出乎意料麽。

林雪寄的反應卻很平淡:“應當的。”

玉華山上終年覆雪,然而山下較之他過年時下來,卻已換了個景象,春風吹在人臉上,已經帶了點熱意。

易見青走在人群裏,聽着四面八方的嬉鬧人聲,猶自有些回不過神。

感覺像是一下子從冬天走到了初夏,中間好幾個月都白過了。

白玉京的花燈節,晚上雖然才是最受期待的時候,但白天過來,卻也已經足夠熱鬧了。走在大街上,随處可見吆喝叫賣的小販,酒樓茶館前有小二在忙着挂格式漂亮的彩燈。

易見青被林雪寄牽着,從街頭慢慢地看過去。他倆長相出挑,同是男子偏還牽着手,引得行人時不時地扭頭打量。林雪寄卻對那些異樣的眼光視而不見,只稍稍用力,把他往身邊帶了帶,側過臉,面色如常地對他說:“我知這附近有家茶點鋪子,他家的杏仁佛手滋味尚可,你可要嘗嘗?”

稍稍一頓,補充道:“不甚甜。”

于是去吃了杏仁佛手,果然滋味美妙,恰恰符合易見青的口味。出來後,林雪寄又領着他去吃了丹桂花糕,槐葉冷淘,滋味都極佳。

但滋味再好,畢竟也只是凡物。易見青看着林雪寄對這些東西如數家珍,心情實在是十分複雜,同時也不得不相信,人家把他叫出來,好像是真的沒有正事……

如此邊逛邊吃,夜幕漸漸降臨,街市兩邊的高樓小攤上,都挂起了花樣繁多的花燈,放眼望去,火樹銀花,直把整個白玉京照得迷離仙境也似。

然而人聲鼎沸,卻又實實在在,是只有人間才有的熱鬧之景。

迎面而來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喜氣洋洋的笑容,照理來說,不管林雪寄的異常表現是為何,走在這樣的大街上,易見青都沒道理不被感染才是。

可實際上,他就是有點提不起勁來。

說起來,以前他也和林岫逛過夜市。忘了是在哪個地方了,只記得仿佛是個不大的城池。城中央有一條河直穿而過,順着河岸走,不多時就能看見一座橋。那些橋的樣式也不一樣,走到一座橋邊的時候,易見青看到河對面有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便拉着林岫過去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好幾個姑娘在河邊放花燈,一邊放,還一邊偷偷往他們這邊瞄,個個臉頰緋紅。

可能是被花燈照的。

那時易見青就用胳膊肘戳了戳林岫,煞有其事地說:“哎,林岫,我看到她們在花燈裏寫了你的名字喲。”

他附耳過去,睜着眼睛說瞎話:“我聽說啊,這邊的習俗是,三月初八這一天,姑娘在花燈上寫郎君的名字,意思是說她看中你了,而郎君是不能拒絕的。”

林岫眼底頓時閃過了一絲驚慌,強自鎮定道:“如何會有這般習俗?你在開玩笑麽?”

易見青頓時忍俊不禁,說:“你這個人,怎麽別人說什麽你都信啊,我們初來乍到,人家姑娘以前又沒見過你,上哪去知道你的名字?”

林岫反應過來,惱了,礙于邊上都是人,只能小聲叫他的名字:“易潇!”

易見青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不過那個習俗是真的,這個我沒騙你。”

林岫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易見青想了想,又拉着他去附近賣花燈的小販那兒買了兩盞花燈。

林岫不明白:“做什麽?”

“放花燈呀。”易見青說,跟小販借了紙筆,臨下筆前,腦海裏又冒出了一個壞點子,偏頭湊在林岫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你說,我在這上面寫你的名字,怎麽樣?”

林岫先是微怔:“寫我的名字做甚……”

緊接着想起他方才說的那個什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習俗”,終于反應過來,這人又在拿他開玩笑,當下瞪了他一眼,拂袖走了。

易見青看着他紅彤彤的耳朵,笑了老半天。

等笑完,他已經忘了自己先前要寫的是什麽。

他擰眉思索的時候,小販沒忍住催了他一聲。他便索性大筆一揮,在花燈上寫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字:

“林岫。”

反正那個習俗是他編的。那個時候易見青想,何況他也不是姑娘,做不得數。

“怎麽了?”

易見青回過神來,看着眼前似曾相識的夜景,匆匆扯出一個淺淡的笑臉,道:“沒事。”

他目光一轉,看到不遠處鑼鼓喧天,是個班子在表演舞獅子,便趕在林雪寄開口之前說:“我們去那兒看看吧。”

林雪寄要說的話被他堵回去,也不生氣,不言不語地拉着他去了那邊。

易見青便假裝自己看舞獅子看得很入迷的樣子,心裏卻在不着邊際地想,皇室子弟會喜歡看舞獅子嗎?

舞獅子是真的沒什麽好看的。

很快易見青就後悔了。

那獅子在臺上騰挪跳躍,在一般人看來,是很喜慶刺激,在他看來,速度就太慢了。

還不如看胸口碎大石。

想一想,一個是曾經的魔尊,一個是現任的仙君,什麽刺激的場景沒見過,現在卻并肩杵在人群裏看舞獅子。

太傻了。

易見青正這麽想着,就聽林雪寄問他:“不想看了麽?”

聲音不大,落在他耳裏,卻很清晰。

易見青點點頭,林雪寄便道:“那便走吧。”

易見青看着他平靜的側臉,合理懷疑,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他還沒收回目光,林雪寄卻忽然偏過頭,問他:“你可想去見一見那舞獅子的人?”

易見青一愣:“什麽人?”

不是吧,林雪寄現在交游這麽廣泛的,連舞獅子這個行當裏都有他的熟人了?

林雪寄也不過多解釋,見他不反對,便拉着他去了後臺。

裏面有人正把獅子脫下來,一回過頭,表情瞬間就僵住了。

易見青也大感意外。

那竟然是他的熟人。

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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