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 5.（上）

周六的時候，天琪如約和杜鋒見了面。

許久不見，天琪差點都怕自己會忘了杜鋒的樣子，可當他真正站在她的面前時，她很慶幸，她還記得。

杜鋒還是一身整齊的休閑西裝，頭發似乎剛剛理過沒多久，整個人顯得清爽而整潔。宋天琪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着，總感覺有點不一樣。

“怎麽？我這身打扮很奇怪？”杜鋒見宋天琪一直木木地盯着自己，微微一笑，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

“啊，不！不！”天琪回過神來連連擺手，“不是的，我……我只是總感覺有點奇怪。”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在別人面前随意地評論多少有點不禮貌。

杜鋒卻不以為意，他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問天琪：“是不是因為它？”

“它？”天琪愣了愣，等看到杜鋒指了指自己的眼鏡時，她這才發現原來杜鋒換了一副眼鏡。

“我前幾天去換了副眼鏡，以前那副細邊黑框的到底看上去太不穩重了。”杜鋒解釋說。“我不到三十卻頂了個主治醫生的頭銜，如果還像過去那樣像個大男孩似的帶着黑框塑料眼鏡或者再留個什麽發型，怕是沒有人放心讓我來操刀了吧。”

宋天琪被他難得的幽默逗笑，“所以你就換了個細邊銀框的？要扮老學究麽？”

杜鋒聽到宋天琪這麽一說，停下了腳步，歪着頭就對她說：“我看起來也沒有很老吧？”

冬日裏久違的陽光穿過層雲照在了杜鋒的側臉上，銀色邊框的眼鏡在陽光的照射下反着刺眼的光，杜鋒微微笑着，從宋天琪的角度看過去，居然……像極了周南！

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熟悉。

我看起來也沒有很老吧？

二十歲的周南也曾經對宋天琪說過這句話。

在大學裏的操場上，她倒退着同他一起散步。那時她心裏是很喜歡他戴着的銀邊眼鏡的，看起來很是斯文內斂，可是還是經常拿他的眼鏡來開玩笑。

“周南，人家的眼鏡都是黑框、白框、五顏六色的，怎麽你的就這麽單調無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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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還有，人家的眼鏡框都是越大越時髦，怎麽你的就這麽小家子氣咧？感覺都和我媽媽用的那種差不多了……”

她背着手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夕陽照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映得整個世界都像是染上了紅色。

一直保持沉默的他停了下來，突然就歪着頭看向落在他身後的她，微微一笑：

“我看起來也沒有很老吧？”

“天琪？”

腦海中的景象模糊，宋天琪看着杜鋒站在她面前揮手。

“想什麽去了？”

她笑了笑，“想等會兒去吃什麽好。”

杜鋒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天琪會給出一個這樣的答案。

天琪看到杜鋒的反應，不由覺得好笑，她自顧自的走在了前頭，朝還愣在原地的杜鋒揮了揮手。

“走吧，去吃飯去了！”

陽光正好，她也明白到底是哪裏覺得杜鋒奇怪了。

餐廳裏吹着暖暖的暖氣，宋天琪卻始終低着頭享受着澆滿濃汁的米飯，好不舒服。

杜鋒今天似乎特別的開心，向來沉默的他在飯間不停地向天琪說着他工作上的趣事，偶爾還聊到了他的家庭、生活等等。

不過宋天琪顯然并沒有在意這些，她不停地吃着，臉上帶着笑，心裏卻是想着前幾天在雜志上看到的一段話：

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或者事物很執着，那麽他的潛意識中就會保留對它的大部分印象，即使過了很久甚至那個人以為已經将那些東西忘記了，但一旦出現了與其相關的東西時，人還是會通過聯系潛意識中的印象去做出判斷和選擇。

她看到這句話時不禁就拿自己來做了個比較，她總會想到周南，是不是，就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印象太深？

“對了天琪，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敘事詩？叫《印象》。”杜鋒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話題帶到了敘事詩上面，天琪擡頭看了看他。

“沒有。”

“其實我覺得那首詩寫得挺不錯的，我也是偶爾在網上看到的。”杜鋒笑笑，像是早就猜到了天琪應該沒有聽過，“從從前到當時到現在，印象就那麽在心裏刻着卻也在悄悄的變化着，雖然可能會有過憂郁吧，但好在最終的印象是美的。”

“你有過什麽忘不了的印象嗎？”天琪想起了周南，她覺得，人心中多少都應該有些記得很深刻的人或事。

可是杜鋒卻皺着眉頭想了很久，最終給了她一個否定的答案。

“應該……沒有。”

“怎麽會沒有？”天琪驚訝的放下手中的勺子望着杜鋒。

“或許有的人的一生中一直都是轟轟烈烈充滿着激情，但是，不排除有的人的生活卻可以是平平淡淡的。”杜鋒聳聳肩表示無所謂，“而且，你不覺得，有很多的抹不去的印象可能也只是因為執着太深了嗎？如果一個人一直看得很淡，又怎麽會記住太多呢？”

天琪怔怔地聽着杜鋒說話，她不能否認杜鋒說的其實也很有道理。

“不過天琪。”杜鋒叫住她，“我們都不能肯定地說自己是一塵不變的，就像我們記憶裏留下的印象，也會随着它們本身的變化而變化。”

杜鋒的話仿佛就是一把鑰匙，一把打開天琪心中情感匣子的鑰匙。

在大學的時候，天琪喜歡周南喜歡得太緊，可是周南卻對她是不冷不熱的态度，以至于在天琪心中，這段感情永遠都只是一個追逐而不确定的感情。她猜不到周南的心思，不知道哪一天他會不會有可能喜歡上自己，她只知道一味地将他作為自己努力的目标，會有希望但其實也時刻懷揣着害怕和失望。

而如今，和從前不一樣的周南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帶着她從前得不到的希望來到了已經放棄了追逐的她的面前，才會讓她那麽手足無措。她大概還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對。

如果說林葉姐的回答對她尋找自己心裏的答案是一劑催化劑，那麽杜鋒的話，就是替她打開不确定匣子的鑰匙。

或許就是自己太深的執着和過往的印象困住了自己，把自己困在追逐的角色裏，而忘了其實自己也可以變換成一個有主見有選擇的角色。

天琪透過杜鋒幹淨的眼鏡片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自己。

她不知道在杜鋒的眼中，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女生，他們交集實在不多，只是打着一個相親後為了應付父母和年齡而在一起的名頭。然而此刻，天琪卻無比地感謝杜鋒。

“杜鋒。”

“嗯？”杜鋒推了推眼鏡看着宋天琪。

天琪不好意思再看着杜鋒，稍微低下了頭，目光四下瞟着，最後輕輕的說了句：“謝謝你。”

“謝我？哈，謝我什麽？”杜鋒沒明白天琪為什麽要這麽說。

“就是……謝謝你啊。”天琪并不是很善于表達自己的善意，整個人都扭捏起來。

杜鋒眉毛一挑：“謝我請你吃這頓飯麽？”

“啊？不是的不是的！”天琪聽杜鋒這麽一說，忙擺起手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杜鋒顯得格外的開朗？或者說和以前冷淡溫柔的樣子很不一樣。

“那幹什麽謝我？天琪，除了禮貌之外，不要輕易說謝謝的。”

天琪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決定坦白。

“杜鋒，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從前的故事？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每個人可能都會有故事，但是故事記得多深或者是否平淡都是取決于自己。很抱歉我沒有告訴過你，在我大學的時候我就喜歡過一個男孩子，我說不出他哪裏好但是就是很喜歡他。當然，他不喜歡我的，至少那時是不喜歡的。我本來以為我會一直那樣自信地很努力很執着的堅持下去，可是最終我還是被自己的自卑打敗了。呵……我也許是一個很極端的人吧，有時候過分自信，有時候又很容易被自卑打敗……”

“後來，大學畢業了，我躲到了Z市，用了四年的時間去麻痹自己，想要忘記那些情感。我一直以為自己成功了，所以後來才會答應家裏去相親，甚至現在在試着和你交往……可是，直到他再次出現，直到我的、他的朋友都告訴我他也許是喜歡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一直都是我在騙我自己。其實我一直忘不了對他的感情，只是……只是怕自己再受傷所以一直不肯相信……”

天琪嘴巴不停地在說，心中卻泛着一波又一波的苦澀，但同時壓力似乎漸漸地從她身上開始撤走，神經也不再緊繃。

“杜鋒，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是個怎麽樣的人。剛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只是抱着一種想平淡過完一生的想法，所以你的冷靜和溫和讓我覺得很适合。但是我知道，我們在一起完全只是因為年齡到了、家裏人也催得緊。後來相處了這麽久，加上今天你告訴我的這些道理，讓我感覺你并不是一個很古板很冷漠的人，其實你也會有你自己的想法不是嗎？而且你的想法很多都很理智很耐人尋味。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所以我把這些都告訴你了。”

天琪垂下了頭，猶豫起來。

杜鋒默默地看着她，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卻沒有說話，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哎……其實我是想再去搏一搏，我自己打的心結就要自己解開是吧？”

她擡頭勇敢地看着杜鋒的眼睛，那一刻，杜鋒在她的眼睛裏讀出了一種叫堅定和執着的東西。

他心裏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窒息感，良久，開口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停止男女朋友的關系嗎？”

天琪一怔，随後肯定地點了點頭，“嗯。”

得到了天琪的答複後，杜鋒突然笑了起來，卻是與以往微笑淺笑不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真是個……真是個執着的小女孩啊！哈哈哈哈……”

“哈？”天琪被杜鋒的笑弄糊塗了，“你……你笑什麽？”

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的杜鋒終于慢慢恢複了表情，他搖搖頭，“我笑你啊，笑你真是個小孩子的性格。”

“為……為什麽？”

“你和我說了那麽多，其實無非就是一個從前愛而不得，如今可得卻不敢得的故事。我并不覺得我的話給你了多大的幫助，如果說你真是聽了我的話才想通一些事，那麽我覺得更有可能是你潛意識裏給你自己的心之所向找的借口。”杜鋒看着眼前的人目瞪口呆的樣子，笑着低頭攪了攪杯中的吸管，“天琪，你是個很執着的女孩子，也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看起來很不起眼，但是你能爆發的力量卻是驚人的。就像分糖果時，也許你不是那個上去瘋搶的小孩，也不是那個乖乖表現等老師獎勵的小孩，但你一定是那個堅信能等到自己的糖果并且絕不退讓的小孩。”

天琪閉起驚訝得微微張開的嘴巴，整張臉漲得通紅。她一把抓起餐桌上的飲料猛吸起來，冰涼的液體頓時給自己降了溫。

杜鋒看着她窘迫的樣子，心裏是一陣得意後又是失落。她的确是個小孩子，從前明明不能得到卻還那麽努力，如今明明那麽喜歡卻還要躲開，那麽單純的思想，那種時刻想要保護自己的感覺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然而天琪卻不知道杜鋒在想些什麽，她緊緊地握着杯子，只是想得到一個答案，好像不得到那個答案她就得不到做別的事的允許。

“天琪。”杜鋒叫她，語氣中卻沒了笑意，變回了以前波瀾不驚的樣子，“我不小了，明年就二十九是個奔三的人了，不單單是我的家庭想讓我安定，我自己也想安定下來。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連喜歡人都沒有，也許我的生活可以一直這麽一塵不變下去，但也許生活中也會充滿着意外。”

“我知道……提出這個要求是我過分了點……如果他沒有再出現，那麽我們在一起後再慢慢培養感情甚至沒感情都沒有關系，只是……只是他出現了，而我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麽勇敢……”天琪小聲地補充，她覺得自己像是個不遵守約定的背叛者，所以她怕杜鋒生氣，她其實很感激杜鋒很敬重他。

“我也不像你想象中的灑脫到可以随便決定什麽，從小到大我的決定都是再三考慮過的，所以……你的提議我得考慮幾天。”杜鋒想了想又補充，“不過你放心，我不喜歡強迫什麽的，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說完，杜鋒笑了笑繼續開始吃已經要變涼了的飯菜。

宋天琪并沒有完全聽懂杜鋒話裏的意思，不過她知道杜鋒不是個別扭的固執狂，她差不多相信自己已經“自由”了。

想到這，臉上的那些關于煩惱的表情煙消雲散，天琪也開始享用自己的美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