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查辦

方拭非叫蘇葉幹脆不要去對面的小攤上做工了, 近兩日可以先休息休息。

顧琰已經派人秘密去查驗蘇葉的身份來歷。等此事有了結果, 若是她願意, 可以跟他們到京城去, 不必在荊州這地方荒耗自己的一生。

去了京城,她想做什麽都可以。方拭非覺得蘇葉此人果決堅毅, 忍常人之不能忍, 有成大事者的風度,且聽其談吐也頗有學識見地,是個讀過書的。可以攢點錢,先開個小店, 指不定多少年後,還能重振蘇家祖業。

實在不行,顧琰罩着的人,在京城安心經營,想是不難。

即便是覺得心裏疲憊,想要安穩做工,也可以去幫他們。正好他們院裏缺個打掃的仆人。方拭非一直不敢請底細不明的人,平日都是兩人自己忙活。多個蘇葉不過加雙筷子, 多好?

蘇葉點頭。

那攤主平日對她的确不好。經常克扣工錢不說,還動辄打罵。總是故意叫她餓着肚子做事,最後只給她一個冷掉的饅頭。或者将原本要倒掉的剩菜藏起來, 第二日再留給她。

之所以處處為難,是因為老板娘總覺得她心懷不軌,故意接近自己的郎君。幾番捉弄後, 更是深以為然,看她眼神中充滿不屑與嘲弄。只因為她要錢不多,才故意留着她出氣。

若非她必須要留在那裏觀察琳琅布莊的情形,早就走了。

這些年倒是攢下一些錢,夠她短期生活。

翌日,兩名侍衛攜顧琰口信,前去衙門,請求縣令撥幾位衙役以作差使,也算是提前告知衙門顧琰要做的事情。

通傳的門吏請他們稍後片刻,進去詢問縣令的意見。

縣令站起來道:“什麽?他們要請衙役去做什麽?”

“去查琳琅布莊。”那門吏回道,“他們說,監察禦史懷疑琳琅布莊的貨物有問題,想帶人前去扣押,請我等配合。”

“不行!”縣令聽畢立即拂袖道,“這新來的監察禦史來是不是有毛病?前兩位倒是識大體不會橫加幹涉,這行人呢?不先去拜會太守,不與我縣衙打聲招呼,也不去找判司詢問詳情,上來就沖到琳琅布莊去,分明是存心不良!他們想做什麽?看着布莊生意好,莫非是收賄賂?”

縣丞尋思片刻,問道:“老爺,會不會是因為縣衙怠慢,所以幾人在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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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他們有什麽資格!戎馬倥偬自有怠慢他想如何?”

“那……會不會是京城的意思?”縣丞繼續猜道,“此人來的實在詭異,這公文一下來,立馬就到了。哪有這般巧的事情?”

縣令不以為意:“笑話!若真是京城的意思你我會現在都收不到任何消息?陛下遠在京師,會專門為了一家普通的布莊特派一位監察禦史過來?他們要是真有證據,何必還需要扣押貨物這樣的陰招,肯定直接請兵過去拿了。昨日還帶人去商鋪搜賬冊,說明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縣丞也是不解道:“那是為何?為何會無故盯上琳琅?”

縣令說:“他們從京城裏,估計是有所耳聞。然京城一事未傳揚開去,他們應當是空有疑慮,苦無證據。至于要查辦琳琅一事,當是幾人自作聰明!”

縣令回身,對着門吏道:“去告訴他們,近日縣內疑有盜賊流竄作亂,城中各處戒嚴,沒有空閑的衙役。”

門吏回:“是。”

等人走後,縣令坐在堂上,又是不悅一哼:“真是認不清自己是誰。不過區區一監察禦史,奉禦史臺的命令來了荊州,态度竟如此狂妄。想在荊州做事,還不是得看本官的臉色?”

縣丞說:“老爺,別生氣了。下官就怕他們逼急,會有進一步的動作。”

“好!我倒要看看,一個察院出來的,臨時任命的,品階還遠不如本官高的八品監察禦史,能在這裏掀起什麽風浪!呵,八品。”縣令嗤笑道,“本官給他面子,差人去請,是念在禦史臺在京城的威望。給他留了三分薄面,他即不領情,便別怪我不客氣。”

縣丞腦海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說道:“老爺,監察禦史一職是不必怕,就怕他們的來歷和原本的官職。那文書上都未曾提及那人的名字,實在是詭異。”

他們是都沒見過顧琰本人的,縣令又叫來昨日去接顧琰的一名衙役,叫他把昨日看見的那行人模樣再說一遍。

衙役道:“為首那人,約莫三十多歲吧,應當還不到。為人傲居。另外跟着的兩人,看年歲還不到二十。再者就是帶着的侍衛了,侍衛只有三人。”

縣令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哈,你聽。你聽明白了嗎?”縣令攤開手坦蕩道,“即便那監察禦史是禦史大夫的親兒子,這般年紀,頂多就是個六品,在往上撐死了不過五品。不過是初出茅廬,不谙世事,敢來惹琳琅布莊的腥,我不借人給他,是在幫他呀。”

縣丞聞言放下心。

他們對京城的政務耳聞不多,但也知道,三十多歲的人,能叫他們忌憚的,只有一個顧琰。可顧琰是個病痨子,除卻戶部事宜,旁事不理,怎會舟車勞頓地來荊州查案?也不怕死在半道上。

縣令抖起長袖,提筆,決定将此事上報。要人敲打敲打這位不識時務的監察。

顧琰接到侍衛彙報,并不覺得意外。

他來前,同陛下請求過,不要在任命的文書上寫自己的名字。否則這邊的官員看見,戒備萬分,他查來查去查的得全是水。

顧登恒知道他玩心重,何況也不是什麽大事,丢他個八品小官随便玩。說允了允了,你管自己高興就成,只是小心別讓自己受了委屈。顧琰于是随手在禦史臺的官員裏牽了章蓋上去。

縣衙既然不同意,顧琰心中有數了。

他擦擦手,淡定地站起來道:“那我們自己去。帶上你們的佩刀,能搬幾箱就搬幾箱。”

方拭非自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行人利利索索地往琳琅趕去。

顧琰二話不說,坐在大門口的走道上。林行遠跟兩名侍衛一起,找箱子開始搜羅最輕便的繡品和最昂貴的金器裝了起來。

方拭非站在旁邊殷勤給顧琰這尊大佛扇風。

這布莊生意是徹底做不成了,外面人頭攢動,卻沒一人敢進來。機靈的夥計已經又跑去縣衙通報了。

掌櫃的焦急萬分,可打不過那幾名健壯的侍衛,也不敢真跟他們動手,只能裏外用身體當着,喊道:“你們不可以這樣啊!幾位官爺,光天化日之下啊,法紀呢?”

顧琰抖着腿不予理會,說道:“方拭非,我總覺得你特別眼熟。”

方拭非說:“是,讨人喜歡的家夥,總是長得特別面善。”

顧琰失笑:“你不要臉。”

方拭非還是嘿嘿地笑。

“不過……嗯……”顧琰又睜開眼仔細看着她,點頭說:“的确挺讨人喜歡。”

方拭非:“小方給您去買點水果解解渴?”

顧琰:“不要去,留這繼續扇。我看你高興。”

方拭非狗腿應道:“诶!”

林行遠默默旁觀,朝她豎起小指。

你不要臉!

方拭非舉着跟食指搖啊搖。

你不懂。

一行人玩得挺開心。等林行遠與侍衛将東西裝得差不多了,直接背上準備帶走,縣衙的人都沒出現。

顧琰眯起眼睛。這種時候倒是識時務。

即便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縣衙還是不能與監察禦史正面交惡,畢竟禦史一封回函,是能直接呈到陛下面前的。他們在裏面會如何描述,縣令無從知曉。

如今幾人名目上說查驗貨物,聽着沒問題啊。即事出有名,禦史臺自會包庇,屆時倒黴的還是他,甚至會牽連整個荊州。

要知道,萬萬不能得罪禦史臺啊!

縣令既然龜縮不出,顧琰決定回去。

方拭非跟在他身後狐假虎威道:“使君是要查你店貨物來源是否清白,查完若是無礙,東西自然會還給你們。如此大庭廣衆,光天化日,難道會真昧你的貨物?你若在外肆意造謠,休怪我等參你個誣陷命官之罪,明白?”

掌櫃張口欲言,最後只是委屈地別過臉。

方拭非聲色一凜,似有似無地瞥向圍觀群衆道:“但是,若查出貨物來路不正,無論是賣到了哪裏,一律收繳。今日在此可是清楚告知了,往事可以不予追究,可明知故犯,嚴責不怠,來日不要再來訴苦告冤。”

言畢,一行人終于大搖大擺地離開。

金器在驿站放了三天,三天後,林行遠随意選出幾件,讓侍衛先還回去。剩下的,就說還要再查驗查驗,等出了結果,一并歸還。

侍衛們再去琳琅商鋪的時候,發現店中生意蕭條。他将東西放下,又搬了些其他的貨物回去,讓那掌櫃氣得跳腳。

又是幾日過去,店裏的東西不多反少。琳琅布莊幹脆不開業,只留個夥計在店中等候,等着顧琰等人來還東西。

縣衙一直安分沒有動靜,掌櫃那邊也消停下去,叫顧琰和方拭非倒是有些驚訝。

可要比耐心,誰怕誰呢?既然馬氏商戶還在,那就耗吧。反正顧琰三十年俸祿才比得上人家一次行騙,真比起來,他賺了。

方拭非贊他這是舍身成仁。

騷擾了那邊幾日後,方拭非才想起來已經好幾日沒看見蘇葉了。她最近沒在攤販那邊做事,不知道去了哪裏。

方拭非在街上買了糕點之後,勞煩侍衛幫忙去送一趟。她跟顧琰坐在後院的樹蔭下吹風避太陽。

去送東西的侍衛很快回來,手裏還提着原先的籃子。他沉着臉道:“主子,蘇姑娘被縣衙抓了。”

方拭非:“什麽?”

那侍衛說:“方才去給她送東西,才聽左右的鄰舍說,蘇姑娘在前日就被縣衙抓走了。名目是盜竊,在她屋中搜到了先前失竊的五十兩白銀。如今不知情況如何。”

本朝刑法不算嚴苛,先帝愍受刑之苦,廢除了諸如斷趾法一類的兇殘刑律,也加嚴了死刑的判定。

盜竊罪責以匹來計算。

“諸盜竊不得財鞭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五匹徒一年,五匹加一等,五十匹加役流。”1引

所謂加役流,算做死刑減刑存在,即三千裏流放加勞役。

直接來了五十兩白銀,好家夥,這是要把人直接往死裏坑的節奏。

應當是蘇葉先前來驿站找他們的舉動太過明顯,被別人看見了。

惹不了禦史臺,還怕惹不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外來人?

方拭非悠悠叫道:“顧侍郎。”

顧琰:“你不要說話。”

方拭非低下頭:“诶。”

他慢慢搖着折扇,熱氣從他臉色拂過,像一池醞釀着要爆炸的活水,平靜面孔下是已經開始沸騰的內裏。

林行遠同方拭非腦海中閃過同樣的念頭。

要死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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