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聽經

顧澤長聞言就轉向林行遠, 聽聽他要說出什麽話來。

林行遠深吸一口氣, 擡起手道:“讓我想想。”

顧澤長:“哈哈哈!”

“強勢而無情的壟斷。這用你們戶部的話應該怎麽說?”林行遠說, “必求壟斷而登之, 以左右望而網市利。”

方拭非鼓掌:“林哥!你了不起,會背《孟子》了!”

林行遠謙虛說:“哪裏哪裏。”

林行遠品味了一下回過神來, 方拭非這不是笑他不讀書嗎?朝她勾勾手指道:“方拭非你過來。”

方拭非:“大哥, 你還沒說完呢。”

林行遠咳了一聲,道:“我在外逛的這段時間,發現何山縣的商鋪與外面的不一樣。幾乎大部分的米商與布商,都挂上了冥思教的名義。聲稱自己是冥思教的教徒, 看見顧客來,還要多說聲阿彌陀佛。他們為了宗教的未來發展,同時表示對其他信徒的優待,對非冥思教的人,或者公開反抗過冥思教的人,都要收取額外高出好幾倍的價錢。”

顧澤長驚道:“商人都是冥思教的人嗎?他們都誠心皈依佛門了?那冥思教也太厲害了吧?怎麽能做到這樣?”

“當然不是。”顧澤長說,“可這是大勢所趨,你就不能逆勢而為。如果你不遵從, 你就會成為所謂的非信衆,假使你是賣米的,當你想要買布的時候, 就要多付出好幾倍的價錢。還會不停地有信衆去你的商鋪傳教,批判,誣陷。商人不過是想好好做生意糊口養家而已, 怎麽禁得起這樣的捉弄?多數人選的還是忍氣吞聲,以安小家。于是越來越多的商人最後無奈皈依。哪怕他們不是真心的,冥思教也不需要他們的真心。”

顧澤長:“啊……”

“是。民以食為天啊。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你把握住了商人,就成功了大半。”方拭非說,“歸根究底,錢能解決很多問題。”

林行遠說:“順從的人越多,想要反抗的人代價就越大。到了最後,就成了孤立無援。是以縣民敢怒而不敢言,最後為了生計,大半百姓都成了冥思教的人。”

顧澤長問:“那他們要商人和百姓都自稱是冥思教的信衆?可既然不是真心,招納那麽多的人,又有什麽用呢?禮佛禮佛,不是因為信仰,才會有用嗎?”

“如果只是為了引人向上,這就不是冥思教了。凡是冥思教的信衆,每年都需要向教派繳納一定的銀錢以求保護。”林行遠指向桌上還未吃完的牛肉示意,“就跟跟朝廷的田稅一樣。不過朝廷是強制的,而他們這邊卻冠以自願的名目。當然,多數的百姓,承擔不起不自願的代價。冥思教,不過是為了謀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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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顧澤長聲音小了下去,大膽道:“這跟朝廷不是有點像嗎?”

方拭非:“不,不像。朝廷收銀子,是組織了兵馬保護百姓的,招納了官員管理百姓的,路是朝廷帶人修的,運河也是朝廷帶人修的。凡是發生旱災、水災、兵災,會派遣糧食跟兵馬前來救援。兩國征戰,也會擋在前面保護百姓。所以朝廷收取銀錢,可也做事的。而他們呢?他們收了銀子以後,只會作法祈福,最終出了災禍,百姓能求助于誰呢?朝廷啊。你覺得他們的祈福有用嗎?”

顧澤長:“當然沒用!這時間或許有鬼神,可更多的,還是天災人禍。”

方拭非笑道:“殿下您這話說對了。單這一點,您好過了許多名相帝王。”

顧澤長:“罷,只是我不奢求長生不老而已。”

幾人笑笑。

他們都沒這種雄心壯志。或許當他們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覺得自己離天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難免也會燃起類似的欲望吧。

顧澤長又問:“其二呢?”

葉書良:“你來這裏,看過這邊的賬簿了嗎?”

顧澤長臉色一紅,搖頭表示:“不曾,的确是懈怠了。不過我實在是看不懂賬簿。”

葉書良道:“自前任縣令慘死,何山縣的百姓就沒怎麽交過田稅,只有少數的幾戶人,還會去找判官與衙門報備。”

“這我知道。”顧澤長說,“前任縣令就是為了催繳商稅與田稅,才會被他們燒……害死的。我們來這裏,總是要這樣做的吧?”

“是。”葉書良說,“可不交商稅,該是戶戶皆富,存有餘糧才對。可是沒有,那麽這些本該是朝廷的錢,去哪裏了呢?”

顧澤長:“莫非也是在冥思教?”

“他們連殺頭牛,都要把肉送給冥思教,你覺得呢?”方拭非說,“這麽大的利益,冥思教會視若無睹?他們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謀殺縣令,自然就是為了這一大筆利益。人為財死嘛。”

葉書良:“他們收了原本該上繳的稅,很大程度就接管了朝廷的權力。他們将百姓推在前面,以逃避掩飾自己的罪責。同時又向百姓傳遞一個消息,冥思教是連朝廷都不敢下手的人。這樣,百姓又怎麽敢反抗呢?”

顧澤長從椅子上跳起來道:“既然如此,我們該直接鏟除禍端才是,為何還與他們周旋?這群人侵占朝廷財産,是為謀反啊。”

“打草驚蛇,将幕後之人吓跑了怎麽辦?”方拭非說,“何況何山縣裏有多少是虔誠的信徒,尚未可知。我們現在說的,不過是無奈皈依人群的而已。可惹惱了這些真實的信衆,他們失去了理智,問題就更嚴重了。”

顧澤長:“那其三呢?”

“其三,就是他們如何讓百姓信服自己。”方拭非,“這個不說了,現在,出門看廟會去。”

“廟會!”顧澤長聽着很是激動,又小心問道:“那我要看什麽呢?”

方拭非從後腰抽出一把刀,放在他手裏。

冰涼的觸感按在手心,顧澤長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方拭非抓住了。

顧澤長:“方主事?”

方拭非說:“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為能見微而知著。殿下,您該自己去看才對。我與葉郎中,亦或是顧侍郎,不能時時幫你。您得學會保護自己。最基本的,分辨善惡是非。”

顧澤長看着手裏的刀,點頭道:“好吧。”

衆人都對早上的祭天儀式沒有興趣,但是對他們的講經有點興趣。便錯過了這個,直接去了寺廟。

既然是縣令的人,冥思教的人見他們來,自然很是欣喜,主動在前排清出了一行空位,請幾人落座。

此舉和諧相待,更是讓路人确信無疑,朝廷要跟冥思教合作了。

方拭非說:“我們坐在後面就好。凡事講究先來後到嘛。”

他們選了最後一排,顧澤長坐在中間,方拭非與葉書良一起坐到旁邊,林行遠則在外邊買東西吃,侍衛留在門邊警戒。

外面還有一大群人等着聽高僧開導。

這所謂高僧的講經,遠比不上京師寺廟裏真正的僧人。雖然說是佛教的分支,可這人說不上兩句佛語,便提到了輪回,提到了災難。

亂七八糟不說,更是危言聳聽。

他提出了許多的例子,在他的話語中明裏暗裏都在強調一件事情——你不相信我,你是會遭遇災難的,只有信仰我,我才能帶你渡過此次災禍。

方拭非對佛理研究不深,聽他旁征博引,說哪個哪個經怎麽怎麽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偏頭去看葉書良,葉書良也搖頭。

他連《某某經》裏的某某都不知道是誰。

要麽是杜撰的,要麽是邪神。

自宗教興起後,民間就出現不少稀奇古怪、叫人啼笑皆非的神明來。有的甚至是以前話本裏做來調笑的妖怪,這些不倫不類的虛構任務也被搬上了神壇。不法之徒為他們編纂出一套來歷身份,就開始行騙。然而更可笑的是,信的人還不少。

顧澤長:“我聽不出好壞來,只是覺得很奇怪。冥思教就靠着這樣的祭天儀式來拉攏信衆嗎?他們真能聽得懂?”

“哦不,這個還是因為錢。”方拭非說,“前段時間,葉郎中叫我去查。何山縣每年能舉行四場大祭祀,這還算少的,各種小祭祀不斷。凡祭祀做法,自然要繳納香火錢。祭祀所需的貢品,自然是百姓上繳。可何山縣近海,百姓有多少耕牛啊?冥思教不鼓勵百姓耕種,這田裏就荒廢了。水稻減産,那糧價就上去了。平民的生活就貧瘠了。危害不是一日形成,日複一日堆積,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顧澤長:“啊……怎麽什麽都能賺錢啊?”

那僧人見方拭非在與人耳語,便對着那邊指道:“這位施主,可有疑惑?”

方拭非擡起眼看着他,鋪平衣擺坐正,抱拳道:“疑惑……的确是有的。就不知道大師能否替我解惑。”

大師:“你盡可說來聽聽。”

林行遠在外邊吃着呢,聽見那邊動靜,似乎是吵起來,連忙收起手上的東西飛速跑去,沖進人群,喝道:“要打架嗎?!”

侍衛轉過身,淡淡看着他。

好事情還需要等你?大家都手癢着呢。

林行遠往裏一看,見方拭非在正中站着,前面站了好幾個僧人。她表情淡然,還帶着一點無辜,所謂的高僧卻是面紅耳赤,惱怒非常。

蒲團上的人群議論紛紛,在諸人之間迷茫巡視。葉書良則閉目打坐,不動如山。

林行遠樂了。

方拭非,加把勁,你可以的!

方拭非說:“長安的高僧可是輕巧就答出來了,怎麽幾位大師,連佛教幾本經典的經文都背不出來,就敢管天下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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