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守誡01
我師姐抓周的時候趴在草團子上一動不動,因為她是我師父撿來的第一個孩子,各宗派長老都像村裏閑在家的婦女一樣磕着瓜子來我們山觀賞我師姐接下來的命運。
照理說一群修仙大佬聚在一起不應該相信抓周這種人生玄學,他們移山填海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但那時候我師姐不知道和她大眼瞪小眼的一群老頭老太太是修真界叱咤風雲的人物,剛過周歲的我師姐肆無忌憚地伸出她的小手,薅下了幾根大佬的胡子。
圍在我師姐附近的一圈物品都預示着她的未來,未來們充滿心機誘騙不谙世事的我師姐抓向它們,有糕點有烤雞還有漂亮的布娃娃,但是我師姐在還是個肉團子的時候就顯露出不俗的氣勢,她就像一只蓄勢待發的母獅趴在中央,直到某個大佬以為她睡着了,過來抱她。
她一把攥住了大佬的佩劍。
說起來玄乎,好像我師姐是什麽天命之子,不過我師姐的确相當不凡,我相當懷疑她出生的時候天降祥瑞不然沒有這麽玄乎的事情。師姐抓周突然靈根覺醒,她握着的佩劍是一把認主的寶劍,那把寶劍非但沒有當場格殺師姐,反而原地叛變,認了我師姐當主人。
那把劍後來就跟了我師姐,畢竟劍靈也有人權,非自然生物獨立宣言中第二條就說,劍靈有自主選擇劍主的權利,從此那把劍就叫守誡,和我師姐同名。我嚴重懷疑劍靈是覺得我師姐太厲害可以省事偷懶才認她為主,之後好幾年我都沒見過我師姐拔劍出鞘,她飛花摘葉傷人,劍靈相當于提前退休。
劍靈退休第四年,我師姐拔出了守誡。
那時她站在火車上,踩着3號車廂負手而立,我正好在她腳底下嗑瓜子。
我師姐不太會坐火車,她的人生就是在不停閉關和修煉,除此之外就是到不同的小世界中參加各種友誼賽,對坐火車這件事只能從字面理解,她因為去取介紹信耽擱太久,錯過了檢票時間,只好低空飛行追上了我們這趟車,就像走在水泥路上似的小跳幾步就到了前面,迎風吹了不到五分鐘,一道陌生的力量突然環繞在她身側。
師姐守誡敏銳地感受到這股力量不屬于修真界,這股力量沒有殺意但彌漫着一股妖氣,如果就像凡人拍的電影那麽表現,那一定是黑霧缭繞妖氣沖天。
師姐心念一動,守誡劍轉瞬間便出現在她手心,她不必出最淩厲的劍招,揮手一個十字斬,妖氣登時散開,化作團團正在消散的狐火。
我師姐對狐火這東西所知不多,一時間沒有把那片幽藍色火焰和妖狐聯系到一起,況且那時火車剛出鳳吟城的地界,離霞落城還有幾千公裏,妖狐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至于閑着沒事在千裏之外放一團狐火挑釁我師姐,那是跨界作死,惹怒修真界最強的青年代表。
但事實證明妖狐的目标就是我師姐,狐火消散之後我師姐擰眉思索片刻,她的私人頻道突然傳來一聲笑。
如果在大半夜突然傳來這麽一聲笑,我師姐會揮手一劍紮穿聲音的來源,大白天的聽見了,我師姐負手而立,摸摸手腕上的個人終端,一道匿名信號發出一聲笑,緊接着說了句話:
“哦,個人終端是這麽用的呀。”
是個輕柔的女聲。
我師姐的眉頭愈發皺得厲害。
但是我師姐不太主動說話,她表達感情講道理的方式一律都是她的劍,能斬掉的就斬掉,斬不掉的就沉默等着機會斬掉。
通訊來自很遠的地方,還斷斷續續有雜音。在那個輕柔的女聲背後,還有一個男修士若有若無的哭聲。
情況已經很明了了,這個女人搶了一個男修士的個人終端,莫名其妙地給我師姐發來了消息。
我師姐雖然為人冷淡,但是能加入她私人頻道的人屈指可數,她在心中羅列人選的時候,那頭又傳來了一句:
“我聽說你是現在修真界年輕一代的最強。”
我師姐已經鎖定了消息的來源,能哭成這樣的修士修為不高,想必是同輩,性別為男,那麽是霞落城的一名本地修士,是本次除妖特別行動委員會的聯絡員。
“你是妖狐。”
我師姐很少說沒把握的話,她一開口基本就像科學定理。
“是我是我,你好你好。”
那頭傳來了幾聲愉快的笑聲,笑得我師姐骨頭發麻。
妖狐能把狐火傳到千裏之外還讓我師姐拔出了劍,本尊不知道修為還要多高。我師姐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久違的劍意從四肢百骸散發出來。
“我想說一點俗套的話,比如,看來這次和修真界交鋒會變得有趣一點……但問題是,你們真的太弱了,我好無聊啊,你想和我聊聊天嗎?”
我師姐已經鎖定了對方的位置,她切斷通訊騰空而起,高空飛行,長劍劃過一道流光沒入層雲。
火車還穿行在山嶺之間,被我師姐遠遠抛在身後。
“那是誰?突破了我們的航空管制!是修真界的修士嗎?攔截她。”
幾名修士立即禦劍飛行,化作幾道彩色流光追上我師姐的步伐。
我師姐知道航空管制這回事,凡人也有飛行器,如果縱容修士亂飛,很容易發生事故,所以修士高空飛行必須事先申請,在固定航道以标準速度飛行,還要接入地面通訊站以應對不時之需。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妖狐在那裏挾持了除妖特別行動委員會的聯絡員,能夠聯系到她就能聯系到其他人,如果縱容妖狐在那裏肆意妄為,結果有三,第一,聯絡員性命不保,第二,其他人被妖狐打擊道心動搖,三,妖狐挾持聯絡員傳遞錯誤訊息,毀壞除妖計劃。
除妖計劃與航空管制放在天平兩端,我師姐用心裏的那杆秤量了一下,航空管制輕如鴻毛。
于是她沒有搭理身後的修士們,反而加快了速度。劍靈是個促狹鬼,看見有人追在屁股後面就心生驕傲,環繞飛劍套上一層靈能護罩,保護我師姐的高速飛行不會影響她的花容月貌。
修真者的靈能是有限的,我師姐不可能随時都爆發真魂時時刻刻露出她金丹修士的修為,要是她這樣氣勢滾滾地走一路,到妖狐面前就只能趴着喘氣。但是她身後的修士們修為低微,修為高就不給航空局打工了,一個個追得仿佛夏日老狗,吐着舌頭直喘氣,一個個都爆發真魂露出巅峰實力,但為時已晚,我師姐已經把他們甩開了。
縱然我師姐修為高強,但幾千公裏的高速飛行還是讓她落地時腿軟了一下。
一股力量突然促狹地從背後壓來,我師姐在毫無防備下跌足跪在了地上。
“哎呀免禮免禮,你們人類就是客氣,不過我是長輩,小輩給我跪下了我怎麽能不發紅包呢?來,小家夥,收下。”
我師姐被一股無名力量死死壓着,她運盡力氣抗衡,膝蓋在水泥地上壓出深深兩道凹痕。
她竭力擡起頭,一個女人腳踩涼拖身穿男士軍綠色短褲,上半身胡亂地套着件紅色T恤,紅發熾烈得仿佛一團火,手裏捏着一張證件。
聯絡員趙青山
俠士聯盟除妖特別行動委員會
上面印了趙青山的靈能烙印。
我師姐在重壓下說不出話,這是她第一次被壓制到連手指都無法動彈的程度。
女人身後突然蕩來一條毛茸茸的赤紅色尾巴。
她蹲身抱膝,仿佛看小孩子一樣看我跪着趴地的師姐,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你還挺漂亮,我就很納悶,是誰規定了修真界裏厲害的人都得長得漂亮呢?”
女人當然長得也不差,她穿成這副流浪漢德性笑靥如花也還是讓人心旌搖動。
但我師姐從來不看美貌,我師姐連鏡子都很少照,所以妖狐的媚眼相當于抛給了一個瞎子,我師姐死死盯着地上那張聯絡員證件,被排山倒海的恥辱吞噬。
那時候我師姐趴在地上的姿勢有點兒像她周歲時抓周的姿勢。
妖狐對她失去興趣之後把聯絡員證件踢到了我師姐膝頭,搖晃着她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步三搖地越過我師姐。
守誡出鞘了。
我師姐跪在地上,靈力仿佛蛛絲一般牽動她的劍。
就算她只剩一根靈絲可以動,她也可以拔出她的劍,然後——
妖狐一歪頭,吹毛斷金的守誡從她肩頭飛過,重重地插入對面的石壁。
那是一道很長的石壁,雕刻着人族反抗妖族黑暗統治的漫長戰争。
一撮赤紅色頭發飄落在地。
妖狐:呀,早知道我就往那邊歪,讓你給我剪個齊劉海。
她在羞辱我師姐。
我師姐突然從原地消失了。
在那一剎,守誡回到師姐手中,妖狐突然消失了,師姐站在妖狐消失的地方,面目深沉。
我師姐的那一劍飛過妖狐,妖狐稍微分神扭頭躲閃時,我師姐利用壓在她身上的妖力松動的那一剎,連一毫秒的時間都不到,她拔出了真正的劍刺向了妖狐。
我師姐是個真正的劍士,她用劍不在乎這柄劍材質如何是否鋒利,而在乎其中無可抵擋銳利無匹的劍意。
守誡劍的劍靈生前是一名劍癡,劍術無雙,他曾斬開暴風,刺破毒霧大陣,沒有他斬不掉的東西,當人被他的劍意鎖定,若是沒有足夠的覺悟與意志,就會直接被這股劍意殺去鬥志,也就沒有真正拔劍的必要。
但劍癡的劍是一把發鏽的曲裏拐彎的劍,刃口破破爛爛,仿佛随時都要崩開。
他選擇了我師姐,因為我師姐擁有世界上最純粹的劍意,當她要拔真正的劍時,眼中所見,只剩她要斬的人。
當她拔出真正的劍,就是燃燒她所有的力量,将通身的靈能和無匹的殺意化作一柄最鋒利的劍,就算是元嬰大神也會被她重創。
只需要一劍。
但是我師姐斬空了,妖狐立即遁走,沒有正面接她最強一劍。
那時守誡劍才從石壁中脫出,回到師姐手心,師姐站在妖狐逃走的地方,空氣中若有若無地散發出妖狐遁走時留下的妖能漣漪。
追,還是不追。
我師姐短時間內無法再使出那一劍了,她平息五髒六腑中狂怒的靈能風暴,靜靜地回頭。
劍靈說:“你的劍意不夠純粹了,你剛剛是因為恥辱才斬出去的,否則我們可以把妖狐留在這兒。”
我師姐沒有回答劍靈,她的恥辱在于她自己的疏忽,她明知道妖狐在這裏,落地時就該拔出劍做好防備,但她還是被妖狐摁在地上跪下了。
水泥地上兩道深深的凹坑,我師姐踩着凹坑過去,撿起地上的聯絡員證件。
這裏是霞落山修真辦事處,大院內空無一人,一陣輕風吹過,石壁轟然倒塌,石壁後,趙青山被捆仙索捆得特別沒眼看,嘴裏塞着一整個饅頭,眼珠子瞪得溜圓。
師姐還沒走到趙青山眼前,腳下傳來清脆的咔噠一聲。
私人頻道裏忽然傳來妖狐的笑聲。
“你們的聯絡員在石壁後,在他四周我埋了一百顆晶石炸-彈,你是不是聽見咔一聲,對啦,站着別動,小心,砰——霞落山的游客們就能看煙花了。”
妖狐的笑聲像是兩巴掌,把我師姐的臉打得無比陰沉。
切斷通訊,師姐合上眼,靈能如絲爬入地底,蔓延開來,眉頭狠狠一跳。
妖狐說的是真的。妖狐埋了一百零八顆晶石炸-彈,環繞趙青山畫了三個同心圓,而她恰巧踩在第二圈。
趙青山吞着饅頭艱難地向師姐投來求救的目光,師姐說:“我沒力氣了,你努力吃掉那個饅頭,我把終端給你,聯系委員會,派拆彈小組過來。”
妖狐在通訊裏輕聲笑:“你跑了把這裏炸了就好,你一個金丹修士,這種爆炸只會讓你受傷而已。”
“我不是妖。”師姐屏蔽了趙青山的通訊,妖狐的聲音終于止息。
“你今天疏忽兩次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劍靈說。
師姐遲疑片刻,在腦海中輕聲回應:“說起來很怪,我沒有感覺到殺意。”
我師姐特別相信自己的感覺,她明明已經站在一片晶石炸-彈上面了還覺得妖狐沒有殺意,這如果不算殺意基本上沒什麽算殺意了。但是我師姐身為劍士,對殺意的理解可能和常人不同,我師姐踩在炸-彈上和趙青山大眼瞪小眼,最終我師姐合上了眼睛。
趙青山臉憋得通紅,拼命蠕動口腔肌肉,像老鼠齧咬家具,一點點啃掉那個饅頭。
等他咬掉大半饅頭時,突然咬住了一件硬物,咔噠一聲。
我師姐睜開眼:“別動。”
趙青山含着饅頭口水眼淚齊流。
誰也沒想到妖狐怎麽跟變态似的,在饅頭裏還要放個微型晶石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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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