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苦厄04
我其實不是正經出生的,但是這是個秘密,除了我師父和師姐之外沒人知道,但我不确定我師姐還記不記得這個秘密,這麽多年來我根據所見所聞自行還原出我出生時的場景,細節詳盡仿佛我親眼所見。
我在巨大的培養皿中睜開眼時第一個看見的是我師父,那時我師父的頭發還是黑的,她低眉看了看我,冷淡地把我撈出來,用靈能查看我體內各項指标,很快得知我是個先天殘廢,也就是說我這人沒有靈根這種東西,就更別說覺醒靈根了。
就像有的女孩天生沒有子宮,就不要想從自己肚子裏擠出孩子了。
我在培養皿中長了五年,每年我師父都撈出來看我一下,用五年時間确認我是個殘廢的事實。也不知道我師父對我寄予了怎樣的殷切期望,反正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師父失望得多看我一眼都懶得,她做人幹脆,把我從培養皿中撈出來扔給我還流鼻涕的師兄照顧。師姐偶爾來師父這裏,用複雜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是沒爹沒娘憑空出生的倒黴孩子,我想我師姐那時候的眼神可能是同情。
總之那會兒的記憶,我全忘了,記得模模糊糊,比如師姐來,我就不記得,師父把我抱起來的事我記得,在培養皿裏的生活我不記得,斷斷續續,就像有人用剪子給我把記憶豁開了好幾道口子,記憶随時間風化剝落,只剩我先天殘疾的事實釘在恥辱柱上。
我師父實在是個好人,知道我是個先天殘廢也沒什麽修仙可能性,但還是把我留在山頭騙吃騙喝,還将後山一大片鳳吟果交給我管理。現在我也可以被人喊作仙師以後出門坑蒙拐騙給人算命也不會餓死。
因為是個先天殘廢,知道自己永遠都修不了仙,所以我對修真界的事總是不怎麽關心,趙青山在我面前死去,照理說我的感受是撲面而來的,比我師姐更清楚,但師姐緊鑼密鼓地忙活着向妖狐複仇時,我無動于衷仿佛根本沒發生過這件事。倒也不是麻木冰冷,實在是想,反正也沒什麽我可以做的事。
我也做不了什麽。
腦海中那個女人不拿自己當外人,把我腦子當根據地,時不時和我閑聊幾句,比如唐宜倒在我眼前,那個女人就和我一來一往地聊了起來,唐宜摔倒本身就挺驚悚了,腦子裏還多個人,這誰受得了,所以我從此之後拒絕她在我腦子裏講話,要說話就到外面,反正大家都看不見她。
從圖書館回來之後,師姐就進入了工作狀态,目不斜視緘口不語,但我蹑手蹑腳打算去食堂覓食時,師姐說:“我餓了。”
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師姐也是普通人,我點頭哈腰問師姐吃什麽,師姐想了想:“一樣來一份吧。”
我錯了,我師姐不是普通人。
當我師姐成為金丹修士後,她就得到了俠士聯盟贈送給她的一張黑卡,代表她已經成為了修真界的尖端人才,她每年可以在相當可觀的額度內進行消費。但我師姐有師父給的另一個賬戶,是鳳吟山的官方賬戶,我辛辛苦苦種樹摘果出售,所得收益除去成本和下一年的經營費用之外,大部分都留給我師姐,少部分給我師兄,因為修真境界越高,花費資源越多,所以傾斜給我師姐我也任勞任怨,畢竟傾斜在我身上也沒什麽用。
我起身的時候,我師姐喊了我一聲,我轉過臉,師姐扔過來一張卡片。
通體黑色,非金非玉,上面還有我師姐的靈能烙印。
“你拿着吧,我們可能要在這裏很長時間。”
我握着師姐的大把金錢出門裝逼,因為一直以來我面目深沉背着神秘的黑色長條布包,也不說話,修真學院的學生們認為我是個仙師但不知我底細,直到我掏出黑卡,他們就在公共頻道炸開了鍋:
我沒看錯吧?俠士聯盟的黑卡?我天,原來那個矮個是個金丹修士嗎?
她昨天還幫我要了守誡的簽名!我天早知道我讓她也給我簽一個好了。
但是他們不知道我也接入了公共頻道,聽得我尴尬得雞皮疙瘩冒了一身。
頂着衆人驚詫的贊美,我流竄在各個窗口,盒飯打包了三十多份。
公共頻道:
她為什麽不裝在乾坤戒裏?我看她手上好像沒帶戒指。
你們不懂,俠士聯盟那些修士都是天生性格不羁,人家可能就是不喜歡乾坤戒呢。
因為我不會用。
我提着盒飯回宿舍時,小眼鏡像個狒狒一樣沖過來和我勾肩搭背:“嗨呀仙師,給我簽個名。”
我讨厭他自來熟的樣子,好像被我師姐戳了一劍的傷都好了似的。而且他是知道我連靈根都沒有覺醒的,這麽開玩笑,我很不喜歡。
“別生氣嘛仙師,你也不想我在這裏大剌剌地說你還沒覺醒靈根然後大家像看猴似的看你吧?別這麽看我,我是覺着,大家經過那麽一場都是朋友……那個,月初,我沒錢了……請我吃頓飯吧。”
“你家不是兩套別墅嗎?”
“別墅也不能當飯吃啊小仙師。”小眼鏡後來知道我比他小之後就肆意妄為,我瞪着眼看了他好一會兒最終無奈,另買了一大鍋紅燒肉送他,自己扭頭要走,怕我師姐餓死在宿舍。
“別走嘛小仙師,跟你說個小秘密。”小眼鏡被紅燒肉的熱氣蒸得鏡片發霧。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好事!真的,別人想知道還聽不着呢,你要忙,咱們加個好友?嗯?”
晚上小眼鏡從通訊中傳話來:“小仙師,三號練武場,速來,有錢賺。”
那時候我師姐被喊去開會了,我思來想去,也沒什麽別的娛樂活動,就答應了小眼鏡。
小眼鏡在練武場外貓着腰等我,看起來就像兜售門票的黃牛,鬼鬼祟祟從制服兜裏掏出自個兒的拳頭抵在我眼前:“猜猜這是什麽?”
“我不猜,告訴我。”
“面具!哈哈哈,你知道嗎,三號練武場是修真學院唯一的賭鬥場,開盤八千聯邦幣,特別燒錢。把這個貼在額頭上,會自動随即生成一張模拟面具,很好玩的。”
小眼鏡在我臉上貼了一個冰涼的小圓點,扭頭看玻璃裏的自己,戴上了一只倉鼠的卡通面具。
“哇仙師,你随機生成的有點可愛,你看別人都是孔雀翎啊獅子頭啊,就你是倉鼠啊。”
小眼鏡也換了一副面孔,他自認很熟,和我勾肩搭背:“你請我吃飯,我當然把發財機會給你啦,你帶黑卡沒?”
“幹嘛?”
“賭鬥嘛,你不會不知道賭鬥吧?就是兩方勢力各自出戰士戰鬥,第三方開盤下注賭輸贏嘛,小仙師你真的是那個守誡的師妹嗎?”
“我又不是什麽仙師,我就是一個凡人。”我四處摸索那個小圓點打算摘掉這枚面具,小眼鏡像是我要拔刀殺他一樣怪叫一聲壓下我的胳膊:“不賭就看看也行,進來嘛,快點。”
我被小眼鏡連拖帶拽地拉進三號練武場,熟練地選擇了位置,從身邊不知道誰的手中搶來一張宣傳單:
破空劍對決雲鶴。
“都是藝名啦,那個破空劍,哇聽起來就是傳統派的劍士,這個雲鶴……聽起來平平無奇但感覺是個黑馬哇。”
“你不是經常來麽,怎麽好像第一次知道似的。”
“本來就是第一次知道這兩個啊,三號練武場的規矩是如果輸了就要摘下面具,在這麽多人面前丢臉,當然不會來第二次了,每次比武的人都不太一樣,上次校長親自下場和我們系號稱瘋鞭子的教授打了一架,打得難舍難分,我賠了兩百個晶幣!”
“你是哪個系啊?”
“嘿嘿,戰鬥系。”
小眼鏡被我師姐一劍戳得嗷嗷慘叫的畫面歷歷在目,我沒辦法把他和戰鬥二字聯系起來,對我來說如果不是我師姐那樣的一劍封喉,或者我師兄那樣的超強肉盾,其餘人根本稱不上戰鬥二字。
廣播中傳出巨大的聲響,巨大的顯示屏上露出一張中年人的面孔。
“那是我們校長,唐榮澤。”
修真學院的校長在鏡頭中慈眉善目:“同學們,在你們踏入三號練武場的時候,你們的個人終端就已連接到練武場網絡,大家可像往常一樣進入修真網,在你們心儀的選手身上投出你們的籌碼。但是今天,和往常有一點小小的不同,大家都看到了環繞在四周的自走式拍攝晶眼。過去,修真學院的所有活動都避開俠士聯盟絕大部分修士,導致大家對真正的修真知之甚少!但是今天開始,我們修真學院要掀開我們的簾子,讓整個修真界聽見我們的聲音。今天的練武場上,我就不賣關子了,那位破空劍是我們修真界號稱年輕一代最強的劍士,來自鳳吟山的守誡道友!”
小眼鏡哇哦一聲:“強!”
我皺起眉頭,原來我師姐說是去開會其實是來這裏和人打鬥了嗎?我戳戳小眼鏡:“我登陸不了修真網,快,我押我師姐贏。”
“另一位,是大家都熟悉的,你們的學生會主席,唐宜。”
看臺上湧起一陣巨大的歡呼聲,如果不是我聽清楚唐榮澤說的話,我還以為是哪個明星突然來了。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觀衆們的情緒狂熱得我難以置信,他們高呼着這三個字,把我震得耳朵都快聾了。
“不行了小仙師,我必須壓大小姐。”
“她很強麽?”我皺皺眉頭,沒有人會比我師姐更厲害。
“她不是很強,她就是那種……那種你沒見過的那種……”
“說人話。”
“大小姐是信仰啊!”
我猜小眼鏡肯定沒見過他的信仰突然跌倒在地昏死過去的場景。
“那我也壓我師姐贏,你不壓我就走。”我說。
“大家都壓大小姐,唉,那就賭一把好了,”小眼鏡痛心疾首地搓搓手,“支援我一點錢。”
我劃過去三千晶幣,我簡直想象不出我師姐會輸的可能,她拿樹枝打跑了多少天才,唐宜的故事再跌宕起伏令人同情,也不能變成實打實的戰鬥力啊。
練武場兩端,唐宜穿着一身制式流雲黑白練功服,左手短刀右手□□。那個給她注射藥物的男孩恭恭敬敬地給她戴上面具,是一只花臉貓,眼睛眯起,讓唐宜毫無威脅性的一張臉變得狡黠詭谲,她略微頓了頓,向另一頭緩步走來的戴紅狐面具的我師姐掀起衣服下擺,露出了改裝槍套。
我師姐颔首,拔出劍以示尊重。
“大小姐是槍修,幾公裏外爆人頭都是小菜一碟。”
“花裏胡哨,我師姐一把劍就可以贏她。”
“不要小看大小姐啊。”小眼鏡托着臉看場內,我師姐戴着紅狐面具,兩耳尖尖,身形挺拔,我不知道她那麽讨厭妖狐還特意戴上狐貍面具是不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貓科和犬科的終極對決啊。”小眼鏡感嘆。
“不要小看我師姐啊。”
“你不懂大小姐。”
“你也不懂我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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