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苦厄17-

一張桌子,一副圖, 兩個一籌莫展的人在黑夜裏默然, 我提出幾個奇怪的設想譬如把妖狐撈出來求她自己回霞落山放我們一馬。

結果沒把師姐逗笑,我們心情更沉重了。

妖狐要是出來, 肯定先以眼還眼把師姐戳瞎。

更何況我們也不知道怎麽把它放出來。

師姐索性合眼思索,雙眸緊閉, 她是那麽漂亮, 我詞窮得看見她就覺得這是鳳吟山小驕傲。

也就從命猥瑣不像我一樣單純地觀望師姐的好, 他天天就想着娶師姐以達到肥水不流外人田,這種執念猥瑣又強烈,連他唯一的小師妹都能說拉黑就拉黑, 簡直喪盡天……

等等,從命?

師父是将流雲千裏圖先交給從命的,會不會教給他什麽将妖狐取出來的辦法?

然後我回想我初見這幅圖時師兄的比喻,他也并不知道怎麽拿出來。

我在師姐面前表情變幻,一驚一乍表情豐富多彩,師姐從沉思中回神, 有些苦澀:“我們還是禀告師父吧。”

我倆就如同闖了禍的小孩子努力用自己的辦法兜底,最後發現無計可施時兩人面面相觑之後手拉手去喊家長來收拾爛攤子……

畢竟被家長在屁股上抽幾下好過面對社會的毒打。

我倆沒出息起來,師姐雖然提議,但終究不甘心, 握拳松開又握起,最終掰着桌角撐起身子低頭站了好一會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其實是因為我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師姐比我好些, 知道點大人的事,我離成年還有些距離,不知道改革派和保守派各自的立足點,也就不明白許多事。可我知道,如果因為我們牽動了整個修真界的大戰,師姐就不說了,連我這種狼心狗肺之徒都要自盡謝罪。

最終我們還是站在師父的洞府前。

師父在前山有一座屋子但很少居住,偶爾在那裏接待客人。但是她的洞府卻在後山,儲存法寶,修煉功法,還有……培育我,都是在那小小的人造山洞中。

師父是個修真原教旨主義者,她不喜歡使用從凡人借鑒來的現代科技,她沒有個人終端,也不注冊修真網(雖然有幾位大佬看不過去幫她注冊了但她從未登錄過),也不喜歡比如唐宜那樣用槍的修士,認定劍才是修士的傳統。

因此她的洞府也是照着古修時代挖出一片峭壁上的山洞,多年來她在洞口種植松樹種植火藤,刺針草,在更高的地方鋪設一片障礙,遠遠一看只會以為這裏是一片普通的草叢,不會有人特意撅着屁股往山下看,在蒼松層層掩映下突出一塊天然的巨石。

我們風吟山其實長得不太雅觀,它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在豎中指,中指的部分高聳入雲,山頂連年鋪着不化的積雪。師父的洞府就在中指上,在雪線以下,離我們種樹居住的地方十萬八千裏,她可以輕松地俯瞰我們,而我們要去洞府……就得爬山。

師姐說這是她闖下的禍讓我快些休息,她自己去找師父就好,我說我是很講義氣的人,雖然為了零食不至于舍身忘死,但是你可是我師姐啊!

于是我就艱難地爬山,師姐也默默陪着我,因為她也飛不上去,師父在洞府四周都另外下了禁制,我們去見她必須抱着苦行的意志用自己的雙腳踏出見她的路,猶如朝拜。

因為我平時上蹿下跳體力尚可,最後也沒有拖我師姐的後腿,我們在一個小時後到師父的洞府前,順着火藤攀下到達巨石平臺,望着隐藏深深的洞府門口有點忐忑。

早就深夜了,一路上有師姐給照亮,到了這裏,師姐的亮不管用了,我們只能看火藤微弱的光照亮視線,洞府裏師父不知道在不在。

“師父,弟子守誡求見。”師姐跪得特別利索,我也跟着:“師父,弟子苦厄也求見。”

“進來。”師父倒是沒在門口為難我們。

踏進洞府的一瞬間,四壁的晶石燈就亮了起來,天然晶石的光并不刺眼,柔和得仿佛涓涓水流拂在身上。師姐面目沉靜,仿佛來得不能再來了,我盯着石壁上的圖案出神。

石壁上畫着兩個扭曲的用三角形拼起來的人,一大一小。

“師父,這是我,這是你。”我說。

師父只是垂臉看看我,我蹲在地上努力畫圖的樣子讓她覺得我是個智障,自那之後我就離開這個洞府,到了從命的臂彎。

紅色的石頭粉末還留在石壁表面,石壁粗糙中帶着一定的秩序,看起來是個現代人打造而不是古代茹毛飲血的人随便挖出來的原始玩意兒。

“苦厄,跟着。”師姐低聲喊我,我拔腿跟上,亦步亦趨,沒再看石壁兩邊的風景。

師父端坐在練功臺上,所謂的練功臺也不過是一大塊青石,她盤膝坐定,我和守誡師姐在她的眼裏應該又小又弱還愚蠢,師父看什麽都很愚蠢,她看破了一切。

我們相繼把膝蓋軟下去,然後脖子一軟腦袋也跟着磕在碎石上。

師姐開口求助挺恥辱的,我一向沒臉沒皮沒膽子,一時間也不敢說話。

我們沉默了大約兩分鐘,師姐終于正視事實,她把所有的經過都對師父說了一遍,在師姐的敘述中我驚訝得知妖狐希夷居然意圖勾引我師姐,而我師姐居然還請它吃飯!

怪不得呢,我說我師姐救死扶傷怎麽負罪感都這麽強,原來我師姐縱容姑息的是希夷膽大妄為騷擾她的這些事,師姐因為打不過沒有自信所以想在別處找找自信所以答應希夷接受考驗,也就是仗着自己道心穩定接受挑戰……簡直像是小孩子啊!

不過我沒臉說我師姐,我因為師姐對我說幾句溫柔話然後就對師姐死心塌地牽扯進了這個跟我沒多大關系的事件中,我也好不到哪裏去,人就是有缺陷的感情動物,意氣用事不夠理智,這些感情和情緒仿佛人類體內的無形法則。

師姐說得很慢,師父垂眸聽着,沒什麽表情,等她說完,師父說:“圖給我。”

其實也沒等到我師姐拿出來,流雲千裏圖自己浮在空中落入師父手中。我和師姐齊刷刷地擡眼看,師父展開畫卷,抖開,浮在空中給我們看。

那座青黑色的山上多出一只狐貍,狐貍通身赤紅,三條尾巴,眼眸赤紅,左眼卻泛出一層不自然的灰白。它正在山腳下窩着休息,睜大雙眼警惕地查看四周,各色雲彩逐漸籠罩而來,遮蔽山腳。

“苦厄,這件事裏你擔任個什麽角色?”師父果然問到我,我不能說是我對師姐的義氣,也不能說我師姐給我吃零食……

“與苦厄無關。”師姐說。

我師姐其實想通了就會一往無前,為了解決這件事情她把淩霄的洞府留了秘籍這件事也掏了出來,我聽見淩霄二字心頭一陣顫抖,暗想我居然真的有個大師姐啊怎麽在師姐嘴裏這個人天縱之資風華絕代,怎麽在我這兒就和從命小眼鏡同一個猥瑣流派。

師姐最心底的秘密每句話都捅得我心驚肉跳,所幸師父沒什麽表情,沒說淩霄的事。

“那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師父轉向師姐,師姐面色沉靜,師父表情冷淡,一如她們倆平時的樣子。

“弟子不知該做什麽。”師姐說。

“你不是已經做了麽?”師父與師姐一問一答。

“弟子不知是對是錯。”

“爆了金丹?”

“是。”

“破壞了修真學院的計劃?”

“是。”

“時光倒流,你當如何?”

“遠離妖狐。”

“她非要跟着你,你能奈何她?”

“不……能。”

“她跟着你,你可有出賣山門?”

“沒有。”

“可有洩漏機密?”

“沒有。”

“可有違背人倫?與她行那不軌之事?”

“沒有。”

“那遠離妖狐無解,”師父的語速越來越快,她的靈能仿佛野獸撲向師姐,壓倒性的氣勢幾乎把師姐推倒在地,“倒流到鷹妖到來之時,你當如何?”

“還是……拔劍一戰。”

師姐額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睛也布滿血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師父幾乎把師姐的靈能壓得喘不過氣,仿佛在馬上要爆發的火山口前等着推師姐進去。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可內疚的呢?”

即便我看不懂,我也知道此刻師父的威壓到了頂峰,空氣仿佛都燃燒起來,師姐額上擰出猙獰的青色血管,好像馬上就要被師父格殺在這裏似的。

“因為我害怕了。我怕打不過妖狐,我一直沒有動手,倘若我沒有恐懼……”

“放肆!”師父一聲吼,師姐被威壓直接壓在地上,她跪伏得格外謙卑,我吓得冷汗直冒,卻不知道怎麽幫她才好。

可這聲吼之後,威壓就收回了,四周的氣氛明顯松動了,師父臉上露出了我很少見到的柔和的目光,就像我師姐回回擊敗別的山之後師父對師姐說不要再打擊他們道心時那樣的和藹。

“誰不會害怕呢?”師父柔和的目光只出現了一瞬,旋即盯着我,我立即低頭。

師姐的冷

汗已經濕透衣衫,額上的汗珠仿佛血滴一樣順着下巴滴落在地,觸目驚心的壓力。

我想不愧是我師姐,那天師父對唐宜兇巴巴釋放的威壓簡直不如今天的十分之一,而且我師姐已經爆掉金丹只剩煉氣期修為了,這麽想我師姐真的太強了。

這麽想的話果然我師父太可怕了,元嬰巅峰就是這樣的麽!

“即便是我,偶爾也會感到恐懼,人站得越高,看到的東西越多,恐懼也越多,沒有恐懼,我覺得那是二傻子。”師父終于還是安慰師姐,師姐不知道有沒有受到安慰,她蹙着眉,細微地調理她的靈能,和師父直接的對抗讓她身心俱疲,幾乎就要跌在地上了。

“這事你沒錯,斬妖除魔,打不過就不打,為了保護凡人的話就不打也要打,我實在挑不出毛病,也不會責備你。至于戰争,我的确有些慌亂,但并不怕,要戰就戰,這是道心的戰争,大道之争,如果趑趄不前,反而對道心有損,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再前進一步,恐怕還會走火入魔。”師父繼續說,師姐咬着下唇有些不安。

我像是來觀光的旅客似的,不小心就要見證歷史了。

“這件事,怎麽辦?”師姐擡眼,師父收起流雲千裏圖放在懷中,對師姐和顏悅色,“去睡吧,明天上午九點來找我。”

師姐得令起身,我看事情差不多了,也跟着擡屁股起身:“多謝師父。”

“你留下。”

師姐回頭,有些詫異,轉瞬對師父又跪下:“師父明察,這事的确是弟子考慮不周,又因師妹多次幫忙,心裏許多話就對師妹傾訴,師妹一向品行端正,絕不胡言亂語,這件事和師妹絕無半點關系。”

師姐,我什麽時候品行端正?我什麽時候多次幫你忙?

我師姐為了救我真是什麽都說得出來。

我剛擡屁股還沒站一秒呢就立即跪下,師父說:“沒你的事,回去睡覺,我有其他的事對苦厄說。”

師姐這才去了,我顫顫巍巍,戰戰兢兢,感到大限已至。

“你害怕麽?”師父對我說話平平靜靜的,她根本不用對我威壓,她往那兒一杵我就覺得夠威壓的了。

“怕。”我趴着小聲咕哝。

“我怎麽覺得你不怕?”

我不敢說話了,師父我看起來像是長了一身反骨的女孩嗎!你看看我窩囊的樣子啊師父你清醒一點!

“你害怕打仗麽?”

“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為什麽打,我知道理念不合……但是我不知道理念是什麽。”

“你真的不知道?”

“嗯,我不明白,師父。”

我想我師父這麽問我總不會是想看我在這裏三腳踢不出一個屁的窩囊樣子,她也不至于對我發火,她已經看每個人都是傻逼了,傻逼程度略有不同,而我一定是最傻逼的那個,這樣我說什麽又有什麽區別麽。

“我不覺得世界上有很确定的可以當作理念的事……我不喜歡吃這種菜,但是別人說你吃一吃,我也不會拒絕。但是網上就有人因為吃不吃一種菜而吵得問候對方祖宗,也會因為一種東西吃甜口還是鹹口比較好打起來。他們說這些東西就是理念,可我實在不明白。”

“理念不是這麽小的事,如果有人要讓你搬出鳳吟山給他們當廁所,你會高興麽?”

“不高興。但是他們為什麽一定要鳳吟山當廁所?”

“這就是理念,或者說是道心。”師父讓我站起來,爬到她的青石板上坐着,從那裏俯瞰底下,看什麽都很渺小。

“理念就是欺負別人麽?”

“理念就是,不讓別人把自己家當廁所的這種意志。你的理念就是你的道心,是堅不可摧無法撼動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退後一步的。”

“我的理念就是保護鳳吟山麽?可是我很弱。”

“不光是鳳吟山,比如你師兄要拿走你最喜歡的東西。”

“那就給他嘛,他經常拿。”我說。

師父面無表情地想了想:“說明那些東西你都不喜歡。”

“不是的師父,我很喜歡,但是他是我師兄诶,我雖然很生氣,但是他是我師兄,我覺得那些東西沒有他重要。”

“你覺得重要的事是什麽?”

“我不知道,我們這座山吧?山上的果樹,師兄和師姐,還有師父……雖然您也用不着我保護。”我小聲說,心裏有點怪,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了,師父怎麽對我這麽溫柔了,這幾天都是怎麽回事?我怎麽突然有膽子對師父說這麽煽情的話了?雖然不是我本意要煽情,可仔細回想起來真的好肉麻啊!

“道心就是保護重要的人和事,或者一個想法,或者一種現象,有的修士的道心是讓華夏星再也沒有饑荒,都種滿優質的糧食;有人的道心是保護自己,讓自己竭盡所能不擇手段達到最強;也有人的道心是自由,不被任何人管束的絕對自由,為此讓自己強大,脫離一切組織的擺布。”

“這和打仗有什麽關系呢?”

“你以後就明白了。”師父給我上完關于道心的一課,覺得我的腦袋瓜能消化的知識極其有限,随即以這樣一句大人才有的口吻結尾。

我忽然覺得師父和我的距離突然拉近了,人就有點兒飄,開始主動問問題:“那我們現在要打仗嗎?”

“不關你的事。”

得,又生分了。

“師父,就算我有道心,我不能修真,所以也無法實現它,這樣有什麽用呢?”

“修真就是為了實現你這份道心的努力。你的道心還不明确,所以你不能修真。”

“我沒有靈根的。”

“那就去造一個。”

“啊?”

“道心就是不擇一切手段要做到的東西,說起來,又矛盾又抽象,等你真正開始修真,就明白了這一切的道理。”

“您不是說我好好活着就行嗎?”

“怕死不修真,如果你恐懼,你就可以用凡人的雙手實現你的道心,也是一種修真,修真修真,就是在修行中找到真理,真實存在的,你無比确信的東西。”

“師父變得親切很多了呢。”

“哈哈,因為你長大了。”

“那師姐呢。”

“因為她進步了。”

“師兄呢?”

“哼。”

喂師父不要這樣啊師父!你的人設崩得好快啊師父!

我有點開心,師父摸摸我的頭,知道深更半夜我爬不出去,留我在她的洞府睡覺。

第二天我師姐早上八點就在洞府門口呆着,九點鐘進來,只有我在洞府中和她面面相觑。

師父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依舊晚上7點更新。

穩定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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