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膽小鬼

父母在手機另一邊對商羽噓寒問暖。

他已經點開語音播放, 這會兒手機重新放在副駕駛座上,耳邊還有爸媽的話音。

老媽問他海城天冷了嗎,又念念叨叨, 要他多加兩件衣服, 不要為了耍帥就挨凍。

商羽聽着, 沒忍住, 笑了下。

一段語音足有60秒, 老媽的話音之後是老爸, 像是對自己的妻子很無奈, 正用寧城那邊的方言嘀嘀咕咕,說又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兒, 怎麽可能那麽不知事。又抱怨兩句,說妻子都沒這麽關系他有沒有穿好衣服。

商羽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老媽:“你都多大人了,還不會自己看啊?”

老爸:“阿拉兒子不是好大人?”

老媽:“……”

商羽聽到這裏,搖搖頭。

一條語音結束了,自動切換到下一條。父母大約“反思”過,沒有繼續相顧講話,而是換上正經很多的語調,問起商羽的狀況。

老媽說,最近看到很多關于商羽的新消息,雖然年輕人要拼,但也不要太不顧及身體。

老爸說, 他們在某個網上流傳的春晚節目名單裏看到商羽的名字。

驕傲是驕傲,但商羽爸爸還是說了句:“小羽, 你是不是今年就不回來過年了啊?”

商羽心中又酸又軟。

車子往前,他緩緩跟上關誠那輛。這個時候,心中的空白更多。他想要見關誠一面, 又害怕見關誠一面。他還沒有做出一點點成績,這個時候,關誠看了他,會不會又是和從前一樣?

但他又想,自己努力過了,拼命過了,他或許是可以得到一點點獎勵的。不用很多,只要關誠願意看他一眼。不,只要他能看一下關誠的側臉……

天寒地凍,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開窗。

除了商羽。

馮懂開了一段兒,忽然說:“關總,後面那輛車好像跟着咱們。”

關誠眼皮一跳。

馮懂的語氣有點嚴肅。他懷疑背後跟着的是張副總、窦總他們的車子。如果是這樣的話,無疑是來者不善。

在關誠對高層們的态度越來越鮮明之後,高層們也擺出态度。他們不再想要通過示弱來換取關誠的留手,而是依然想要盤踞在公司之中。這樣一來,兩邊的對立已成定局。只是目前來說,一切還沒有擺在明面上。

馮懂是退伍軍人,這會兒打着方向盤,一面觀察,一面建議:“是該請貼身保镖了。”

關誠卻說:“等一下。”

馮懂一怔,而關誠回頭,仔細去看那輛跟在後面的車。有玻璃的顏色、夜色,混合着燈光的顏色,這讓身後的車子也染上一層不同光彩。但看了片刻後,關誠說:“不是他們。”

馮懂鬧不明白。

關誠皺眉,靠回原位,語氣疲憊,說:“是……商羽。”

馮懂暗暗倒抽一口冷氣。

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自己一把年紀的人了,可承受不住這種激烈場面啊。

正心思轉動,忽然聽背後關誠用一種略帶煩躁的語氣,問自己:“他最近在幹什麽?”

——總并不會是在發覺達成目标無望之後,準備幹點違法亂紀的事情吧?

關誠這麽問,也是因為馮懂此前和他提起過,說馮懂的女兒很喜歡商羽,興許會和父親說些商羽的動向。

話雖如此,可關誠話音出口後,馮懂還是悄悄滴落兩地冷汗。

他斟酌着,說:“也沒什麽啊,好像是準備開演唱會了,還有海城這邊的場次。”

他女兒正鬧着,說如果自己期末考試考了全班前三名,能不能去現場給自己偶像加油助威。

還纏着他,拐彎抹角地問,馮懂知不知道什麽商羽解約的“內部消息”。

馮懂心想,我可太知道了。

但嘴巴上,他只能告訴女兒,自己雖然是世榮老板的司機,但世榮娛樂和總部的關系有十萬八千裏。關總一年到頭最多簽幾個世榮娛樂遞上來的預算表,之後就不會關注這家子公司的動靜。

他女兒在這上面來說算是懂事,不會不管不顧地追問。

但馮懂還是暗暗提心。他準備和女兒讨價還價,全班第三不夠,至少要年級第三。如果是年級第一的話,可以另外加上一頓大餐雲雲。

“演唱會?”關誠有點意外,又想,似乎也很正常。

對于歌手來說,賺錢的手段就那麽多。

兩輛車子在路上行駛,商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誠發現。他為難,又期待,與前面那輛車維持着五十米左右距離。

馬路旁邊景色變換,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到關誠如今的住處了。

關誠眼皮跳了一下,覺得這可能才是商羽的真正目的。

他想一想,先問馮懂:“能甩開嗎?”

馮懂為難,說:“關總,這也不是電影上的追車戲。再說了,如果是白天,遮擋的車子多一點。但晚上,馬路這麽直,幹點什麽他看不到啊。”

關誠嘴角抽了抽,看馮懂一臉正直。他嘆口氣,說:“算了,把車停在路邊吧。”

馮懂:“……好。”

關誠兩腿交疊起來,身上是西裝三件套,再加一件長款灰色大衣。

車子靠上路邊,他身側的窗戶一點點落下來。

而在他的車子即将停下之前,商羽那邊有所察覺,跟着放慢了車速。

商羽聽到自己心跳,之後,他手機屏幕又亮了。商羽一個激靈,幾乎要從駕駛座上跳起來。他臉頰發熱,耳邊有“嗡嗡”聲,覺得渾身血流都在這一刻湧上大腦,抱着比之前激烈百倍的心情,想:關哥?是關哥嗎?

他嘴巴無意識地張開一點,焦灼又興奮。掌心出了很多汗,讓握着方向盤時感覺一片熱乎乎的濕滑。

關哥、關哥……

想到這兩個字,他的皮膚都開始發麻,腦海裏有關誠從前的微笑,也有關誠冷漠的側臉。到最後,又是他在兩人争吵最激烈的時候,他把關誠壓在地上,關誠的唇角都有破損,而自己嘴巴裏有血腥味。

商羽喉嚨幹澀起來。

他抱着不知今夕何夕的心情,去看手機屏幕。

然後,覺得自己的心,落入一個巨大的空洞。

不是關誠。

仍然是他爸媽,發來了新的語音。

一切興奮、恐懼,在這一刻,沒了着落。

商羽離關誠的車已經很近了。

他看到關誠那邊放下了車窗,然後意識到,哪怕沒有給自己發消息,關誠也的确是在“等”自己。

但有了前一次的心情起伏,這一次,商羽渾身都開始發麻。他驚慌失措,又像是回到了會議室裏,他是等到鍘刀落下來的囚徒——

關誠眼睜睜看着那輛車從自己身邊開了過去。

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馮懂倒是松了口氣,暗暗想,自己至少不用目睹一場可能讓關總日後想要将自己“滅口”的戲碼。

而關誠忽而笑了聲,嗓音很冷,說:“馮懂,開車吧。”

馮懂隐約地哆嗦一下,重新開車。

天已經很晚了。

平常,這個點回來,為了明天的行程考慮,關誠不會再泡澡。一天睡四個小時照舊神采奕奕的商業強人對他來說只存在于中學那會兒看過的勵志故事裏,最大的用處是寫作文時偶爾提上一句。但落在關誠自己身上,他要睡夠八小時,才算精力充沛。

雖然很多時候,現實條件不允許他這樣“奢侈”。但在可以滿足的情況下,關誠還是會盡量對自己好一點。

但今天不同。

他心情非常、非常糟糕。

需要做點什麽來放松,否則的話,之後也不會睡好。

這天晚上,在酒櫃旁邊,關誠的手在幾瓶酒之間緩緩挪動,最終拿起一杯。

他還是選了赤霞珠酒,但是是此前一直沒有開的一瓶,算是陳釀,口感更加甘醇、厚重。他喝着酒,在浴缸裏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關誠的唇無聲地動了動。

膽小鬼。

他想。

商羽也頗為後悔。

他當時開車往前沖,在電光石火間,是有側頭,想要好歹看一眼關誠。

但他并未看到。

關誠身邊的窗戶只落下三分之一,恰好擋住了關誠的面容。

再往後,車子就往前沖走,不再回頭。

一直到他心跳開始平息、開始懊惱時,商羽緩緩停車在路邊,又轉身去看,卻發覺,關誠的車子早就不見了。

他從前有多恃寵而驕,如今就有多麽膽小。

無數心緒湧上,以至于在關誠已經回到家裏、泡上澡的時候,商羽還把自己關在車裏。

他在和爸媽講話。

在心緒雜亂之間,不知不覺,商羽就撥通了父母的電話。

接通的時候,商羽反倒有點意外,問:“爸媽,你們還沒睡啊?”

他媽媽就抱怨,說老商同志最近在追一個電視劇。平時工作忙,沒時間一天天地看,所以全都攢到周末。這一下子,看上十幾集,可不是熬到二半夜?

商羽聽着父母話裏的鄉音,心情一點點柔軟下來。

他再提一句橘子的事情,商媽媽笑着說:“知道了知道了,到時候我盯緊老商,讓他去取。”

商爸爸:“哎喲,怎麽又是我去。”

商媽媽:“你兒子買了能有四十斤,我能拿得動?”

商羽說:“家裏不是有個推車嗎?”

專門用來給爸媽拿重的東西。

商爸爸說:“推車啊,之前借給鄰居了,還沒換回來呢。”

商媽媽:“要你去要,你到現在還不要。”

商羽聽着,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恐怕又要化身法官,給爸媽中的某個人主持公道。

他咳一聲,問:“最近還好吧?對了,年底了,你們單位都組織了體檢吧,結果怎麽樣?”

“都好着呢,”商爸爸說,轉而又問起過年的事情,“之前給你發過的,你看到了嗎?過年那會兒……”

商羽說:“我大年初一就到家了。”

商爸爸商媽媽聽了,還是有點失望,但也很振奮于兒子有出息。幾句話下來,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決定,不如把商羽回家那天定做自家的除夕夜,到時候再看春晚。

商羽聽了,覺得也好,于是笑着答應下來。

而後,父母又說起其他,可商羽的心思卻有點飛遠。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前年自己沒被春晚邀請,除夕之前幾天就待在家裏。去年倒是被邀請了,但因為節目排在很前面,所以緊趕慢趕,在春晚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踏入家門。

當時他和父母團圓,可是關誠呢?

這個念頭起來之後,商羽的心一陣疼痛,像是被人狠狠抓住,在手心裏揉捏。

他不敢去想,自己從前到底少做了多少。

商羽曾經覺得,給“金主”打一通電話拜年,就算是自己盡了應盡的義務。往後,自己給關誠寫過歌,為了關誠收拾房間,學做早餐晚餐,更是足以證明自己深愛關誠。

可這樣的愛,是不是太過于蒼白、脆弱?

作者有話要說:  慫包商小羽。

下次面對面要到年後啦,不過文裏的“年後”到來很快的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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