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新年(中)

馮懂聽了關誠的話, 頓時緊張起來,問他是否發生了什麽。

等關誠說完,馮懂沉思片刻。他在部隊那會兒當過偵察兵, 按說對此有些經驗。奈何老板的說法太模糊,馮懂也不能從中判斷什麽。

尤其是,馮懂問:“關總,你有沒有記下那輛車的車牌?”

關誠一愣,“那倒沒有。”

馮懂嘆氣, 這就真沒辦法了。

他語氣嚴肅一些, 叮囑給關誠一些注意事項。關誠聽着,“嗯嗯啊啊”地答應。期間聽到馮懂那邊女人和女孩兒的聲音,他便說:“你先和愛人孩子吃飯吧。”

馮懂說:“行, 我把老謝的手機號碼發給你, 我也和他打個招呼。”

關誠說:“好。”

話雖如此,但考慮到馮懂那邊的狀況,關誠覺得, 這位謝姓戰友大概一樣在和家人團圓。

自己所在的小區安保做得不錯, 也不急于一時三刻。

這樣想着, 關誠把電話存下, 卻沒有直接撥過去。

他額外給馮懂回複了句, 說幾年後再談。

之後關誠收起手機, 下了車, 總算回到家裏。

屋子裏空空蕩蕩的,他進了門,才終于開燈,連空氣都顯得冰冷。

關誠不是第一次這樣過年了。

他五六點那會兒吃過一頓,是自己湊合着煎了牛扒。到現在, 腹中談不上空空,但也的确有些餓。

只是冰箱裏只有幾罐酒,另外就是速食披薩。關誠看了眼上面的加熱說明,到底将其放回原處。

他想,難得有一天空閑,自己可以放松一下。

春晚沒什麽好看,但用這點時間看看電影,或者翻一本自己買了很久卻不曾看過的書,都很不錯。

他心裏有計劃,偏偏很久都沒能實施,總有些意興闌珊。

到最後,在寂靜的客廳待到九點多,大半時間都在回複拜年消息。再刷朋友圈,一眼望去,到處都是人們的年夜飯。周齊钰發了自己和寧詩、爸媽的合照,在室內,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但依然帶着那頂毛線帽。

林修發了一張“福”字照片,說感謝大家的祝福,就不一一回複。下面還有一個捂臉的表情,說自己要被老婆指揮去洗碗幹活兒。

馮懂、章奕……許多人。

他們都有人陪伴,都過得開心。

唯有關誠不同。

他自覺自己不會因為“孤家寡人”而難過,但這一刻,關誠又的确感懷。

一個心思反複出現,念着:過了這個年,我就要三十三歲了。

他一側頭,看到牆上挂着的、父母的照片。

爸媽笑盈盈地看着鏡頭。

關誠一怔,走過去,隔着一層玻璃,與照片上的父母對視。

沙發上的手機還在持續不斷震動,但這一刻,關誠沒有心思去留意。

他眼眶有些發酸,半是自問,半是問早已離世的父母,說:“爸,媽,我是不是不應該總想着‘不将就’?”

他想,如果自己今天回來的時候,屋子裏開着一盞燈,有人端上熱菜熱飯,再幫他放好冰冷的衣服,一切都會幸福很多。

關誠腦海裏先浮現出商羽做這些的場景,轉而畫面又粉碎掉。

過往兩年,商羽從來沒有和他提過過年。

關誠深呼吸。

他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在這一刻泛起細細密密的痛,像是被針紮過。

他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識到,商羽真的不是一個良人。

關誠靜了許久,偏偏又不知道,對自己來說,“良人”是什麽模樣。

他想要一個家庭,而那個人一定要真的熱愛生活,可以給他的冰冷的人生中帶來暖意。

他又有點想去開一瓶酒。但這次,關誠停在父母的照片前,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他停頓很久,才說:“有時候,不,很多時候,我都會想,如果當時我堅持地久一點……”

車禍當日的暴雨、狂風、電閃雷鳴,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哪怕已經過去十年,關誠依然記得自己當時的無助和寒冷。

車子翻到山道之下,父母在後座上昏迷不醒。他是唯一留有意識的人,卻也覺得眼前昏昏,想要睡去。

雨水淌過車子,落在他面孔上,和血混合在一起。

他意識朦胧的時候,覺得看到山道上亮起的燈光。他知道雜物盒裏放着口哨,自己只要再堅持一下,就可以爬起來,去其中将口哨拿出來。哪怕暴雨如注,但口哨的聲音,可能能被山道上開過的車子聽到。

但他真的太冷、太累了。

意識在那之前拖着關誠下沉,他在半昏半醒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順利拿到哨子,一家人得救。到後面,他從醫院裏醒來,也覺得上蒼眷顧。但醫生過來,面容嚴肅而沉靜。關誠看對方這副神情,以為自己身上出了什麽狀況。

但他還在摸索自己的腿在不在,就聽到父母在車禍中離世的噩耗。

關誠近乎是震驚的,問:“怎麽會!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嗎?!”

醫生說,他不知道這些。但在120抵達山道上的時候,另外兩個人已經宣告了死亡。

這和關誠的“記憶”不符。

他花了一段時間,才緩緩明白,原來是意識給自己編織出了一場虛幻夢境。

到如今,他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慢慢地,額頭貼了上去。

關誠小聲說:“爸,媽,新年快樂。”

“……我應該可以在下次董事會的時候把一些人‘請’走。上大學那會兒,也聽你們抱怨過,說那幾個人總在一唱一和,和你們對着幹。到現在,算是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時機,也算給你們的禮物。”

關誠眼睛閉了起來。

他睫毛微微顫抖,過了許久、許久,鼻息将那一小塊玻璃鋪滿白霧。

關誠的聲音還是很輕的,說:“我好像很久都不知道什麽算是‘快樂’。”

……

……

商羽待在春晚場地中,百無聊賴,不停地耍手機。

央視主持人在後臺轉來轉去,逮住一個閑着的藝人就采訪。轉到商羽這邊時,他在鏡頭裏露臉,笑眯眯地回答幾句。等鏡頭轉走了,商羽神色淡下一些。

有人在他旁邊坐下,說:“商哥,好久沒見啊。”

商羽擡頭,見是舟揚。

他從世榮解約的時候,潭州臺那個音樂綜藝也差不多錄完。沒了世榮這重關系,商羽又因在成立新工作室的種種準備上忙得團團轉,到底沒有進入最後一輪錄制。

舟揚也止步于此。

不過私下裏,舟揚也和商羽說過,自己能蹭到這麽一個資源,算是撞了大運。

看樣子,他并不遺憾,反倒很期待下一次“撞大運”。

商羽看他心态不錯,話裏話外,都有點憋不住、和自己秀恩愛的意思。他暗暗吐槽舟揚幼稚,但轉念一想,自己似乎也一樣“幼稚”。

再者說了,如果過去兩年,自己表現得和舟揚一樣,永遠在知情人面前把對關誠的喜歡擺在明面上,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因為這個,再見舟揚時,商羽的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但明面上總是要笑的,他客客氣氣,說:“對,好久不見。”

舟揚說:“你買回海城的機票了嗎?說不定咱們是同一班。”

商羽說:“我家在寧城。”

舟揚眨了眨眼睛,撓撓頭,“哦哦,我忘了!”

商羽沒說什麽,舟揚又忍不住喜滋滋道:“其實我家也不在海城,但她說了,我可以到她家拜個年。”

商羽:“……恭喜?”

舟揚好像就等着他這句話,立刻接口:“嗯嗯,新年快樂。”

活像是一個得到了糖、卻被叮囑不能告知別人的小朋友。

在“可以告知”的對象面前,幾乎要豎起耳朵、搖着尾巴炫耀。

等炫耀完,舟揚又想到什麽,小心翼翼地看商羽,眼珠子轉一轉,像是總算記起自己這樣子恐怕戳到商羽傷心處。

但商羽總端着一張笑臉,等到舟揚摸摸鼻子、被導演叫走,他都沒表現出喜怒。

商羽的确沒太多心思。

他翻着自己最近發過的朋友圈:自拍,他拍,演唱會的官方宣傳照片。

還在某張照片裏,暗暗藏了一點小小心思。明面上,只是他對着練舞室的鏡子耍帥。但如果仔細看,就能從鏡子照出來的褲腿邊角,看到一點青紫色。

但從十二月至今,關誠竟然真的一次都沒有“手滑”過。

商羽只好自我安慰,也許關哥看到了呢。只要這樣,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他思來想去,看着時間流逝,預備給關誠發一條拜年短信。

不能太鄭重,萬一又惹關哥煩了可如何是好?但也不能太随便,光是一句“新年快樂”,恐怕只能讓人忽略過去。

這裏到處都是人、是鏡頭,不好直接在手機上打草稿,所以商羽默默在心裏考慮。

到他的節目結束了,商羽坐上離開的車,回到下榻酒店,才終于下定決心,把消息發送出去。

他追求一種“群發”效果,同時夾雜真心,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下,是“感謝去年的照顧”,還有“希望明年能有所合作”。

發出去之後,商羽心跳“怦怦”,盯着手機屏幕。

五分鐘,沒有回信,正常。

十分鐘,消息窗口甚至沒有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也不值得意外。

一小時、兩小時……

商羽自我安慰:好歹關哥沒有拉黑我啊。

總是有機會的。

雖說如此,但等到第二天,上飛機之前,對話框依然空空如也,只有那條如今看來頗為可笑的拜年短信,商羽心裏到底失落。

他覺得自己要的不多,但總希望能有一點甜頭。

可又知道,從前何止“甜頭”,一罐子蜜都是他的,是他自作自受。

他上飛機、關手機,想到寧城,爸媽,又下定決心。

雖然關哥不曾理會他,但他依然會執行自己那個計劃。

和爸媽出櫃。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才發覺今天周四哎應該請假的

那今天就沒有二更啦,揮揮

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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