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病房驟然安靜下來, 陷入一陣死寂。
老太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忱忱……你說什麽?”
閻忱攥緊拳頭,青筋鼓起, 強忍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說:“我說, 請你們出去。”
老倆口瞬間臉色鐵青,老爺子難以置信地指着閻忱, 指尖顫抖, “誰教你這麽和我們說話的?!”
林漳心下一片慌亂,他拽了拽閻忱,對他搖頭,自己對閻老爺子兩人來說是外人, 可閻忱卻是他們的親孫子,林漳不希望閻忱因為自己和兩位老人鬧得太難看。
他只剩下林炎一個親人,不希望閻忱也變得和他一樣舉目無親, 雖然閻老爺子夫妻倆看不上他, 可對閻忱卻是掏心窩子的好。
閻忱将林漳的手塞進被子裏,輕聲在他耳畔說:“我送他們出去,很快就回來。”
林漳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擔憂,拉住他的手叮囑道:“爺爺奶奶年紀大了, 你別和他們起沖突。”
閻忱沒有接話,林漳心裏更是慌張, 拉着他的手不由收緊,“你答應我。”
閻忱深深地注視着他, 輕輕在他唇角親了一下,“好。”
“林漳需要靜養,我送你們回去吧。”閻忱态度強硬地攙扶起閻老爺子, 将他帶出病房,老太太見狀哪裏還顧得上林漳,趕緊跟上去。
“忱忱你慢點,你爺爺腿腳不好。”老太太加快腳步追上去,走出病房,閻忱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司機在下面嗎?”
老爺子還生着氣,沒有接話,老太太則要對閻忱縱容得多,“在的。”
閻忱點了點頭,沒再說話,老爺子本以為閻忱會說點什麽,可閻忱卻意外的沉默了一路,直到将他們送上車。
他站在車門外,目色沉沉,态度嚴肅地說:“爺爺奶奶,我不清楚我以前有沒有和你們說過,但我不介意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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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對繼承閻家沒有任何興趣。”
閻忱的話音剛落,老太太便大驚失色地想要說點什麽,老爺子擡起手阻止她,渾濁的雙目迸射出寒光,“讓他說。”
老太太看了看閻老爺子,又看了看閻忱,最終還是選擇聽閻忱說下去。
“我向往過很多職業,賽車手,籃球運動員,小說家,攝影師,多到數不清,但沒有一樣和經商有關,從小所有人告訴我,我長大了要繼承閻家,卻從來沒有人問過我一句喜不喜歡。”閻忱的眸瞳閃亮,如同穿過濃霧的一束晨光。
他篤定地說:“我不喜歡。”
“不是林漳慫恿我當導演,是我一直想做這件事,如果我的心裏沒有那顆種子,誰慫恿我都沒有用,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同任何人都無關。”
閻老爺子的臉色越來越沉,那麽多人勾心鬥角想要争奪繼承人的位置,到閻忱嘴裏卻成了累贅,簡直荒唐至極。
“忱忱,你在說什麽傻話呢?肯定是林漳在你耳邊胡說八道,我早就說過他居心不良,你喜歡他把他養在身邊我們也不會反對,沒有必要和他結婚,現在真是把他的胃口養大了。”老太太一臉焦急地說。
閻忱呼吸停滞,說了那麽多,他們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說有多疼愛他,卻一度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他,明知道林漳對他來說有多麽重要,卻一直貶低林漳,他真的是在白費口舌。
滿腔無力感将他籠罩,他捏起拳頭,扯了扯嘴角,“既然無論如何你們都沒有辦法接納林漳,那我也的确該在你們和林漳之間做出選擇了,我不想看到我放在心尖上疼的人莫名其妙受欺負,你們放心,以後我和林漳都不會再去礙你們的眼,也希望你們別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哐當”一聲,老爺子的拐杖掉落,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混賬!混賬!”
“你為了個男人,竟然要和我們斷親!”
“忱忱,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種胡話怎麽能亂說呢,爺爺奶奶知道你只是在說氣話……”老太太伸手去抓閻忱的手,被閻忱避開,他冷漠的目光讓老太太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的嘴唇嗫嚅,顫抖地問他:“那個林漳對你來說,真有這麽重要嗎?比你親爺奶都重要?”
閻忱咬緊牙關,眼睛赤紅,他深呼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回答:“對,他很重要。”
“他是我的命。”
“我寧可當不肖子孫,也不願意再讓他被你們那樣羞辱。”
“你!孽障!你都說的什麽話!”老爺子呼吸越發急-促,整張臉漲得通紅。
老太太老淚縱橫,拉着閻忱的手不讓他走,“那個林漳是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啊,忱忱……”
閻忱決絕地抽出手,說:“您到這時候了還在怪林漳,和林漳有什麽關系,是你們親手逼着我走到這一步的。”
“忱忱!”老太太想要下車去追,老爺子一把拽住他,“讓他走!我閻家沒他這種混賬東西!為了一個男人,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他既然覺得閻家對他來說是累贅,那就讓他滾,我倒要看看離了閻家他算什麽!”
閻忱沒有立即回林漳的病房,他走到一棵大樹下,那裏有一把長椅。
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一陣眩暈将他侵襲。
支離破碎的畫面在他腦子裏閃過。
起初他帶林漳回老宅吃飯,他奶奶刻意刁難林漳,讓林漳到她身邊伺候,搞得和舊時代封建大家庭一樣,閻忱當即将林漳拉回身邊坐下,不想這次之後,他的維護非但沒有讓他爺奶消停,反倒是更加憎恨林漳,覺得林漳裝可憐,挑撥離間。
矛盾逐漸激化,剛開始或許閻忱撒個嬌就過去了,但到後來,他好幾次因為林漳差點和家裏的長輩吵起來,林漳每次會按住他,讓他別說話,閻忱再怎麽生氣,也是小輩,頂撞長輩本就是大不敬的事情,又因着林漳勸說,他也只能忍氣吞聲,最後幹脆盡量不帶林漳回去。
他的腦海中不斷閃過,他和爺奶,姑姑他們據理力争的場景,他想讓他們知道林漳有多好,最後卻只換得他們輕蔑的白眼,他們永遠高高在上往下俯瞰,林漳于他們而言就是地裏的污泥,玷.污了同樣是人上人的閻忱,他們對林漳深惡痛絕,又怎麽可能接納他。
畫面一直在變化,最後,閻忱看見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床邊,床頭櫃上放着一杯水,手心放着兩片白色的藥片。
閻忱倏然睜開眼睛,刺眼的太陽光令他一時眼眶濕潤。
他在吃什麽?
那個畫面只是一閃而過,他沒有來得及看清櫃子上藥瓶的名字。
揉了揉跳動的太陽穴,閻忱感覺腦袋要炸掉了。
最後那個畫面,他有點在意,他在吃什麽?吃藥嗎?吃什麽藥?還是在吃什麽維生素之類的東西?
閻忱的心髒砰砰直跳,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得了什麽絕症,又記起自己前不久剛做完體檢,他很健康。
呼出一口氣,閻忱安慰自己,應該只是恰好回憶起那個片段,沒有什麽特殊意義,他身體很健康,說不定當時是他感冒了在吃感冒藥。
……
“我想洗澡。”林漳出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想洗澡。
他實在無法忍受了。
“洗澡可以,不能洗頭。”閻忱說。
“不行,頭很癢,感覺快長虱子了。”林漳難以接受如此髒的自己。
閻忱知道林漳愛幹淨,可林漳身上都是些細微的擦傷,最深的傷口在額頭上,不能碰水。
“你額頭上的傷口不能碰水,再忍幾天吧。”閻忱商量道。
“沒事,你幫我洗就行了。”林漳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他當然不覺得有什麽,他們倆又不是沒有一起洗過澡。
閻忱聽到這個提議,全身僵硬,“啊……啊?”
“你不願意?”林漳轉過頭去看他。
閻忱的臉随着他的視線,越來越紅,“願意。”
不過事實證明他想多了,林漳泡進浴缸裏之後,才叫他進去,綿密的泡泡将林漳的身體遮擋,鎖骨以下什麽也看不見。
先用保鮮膜裹住傷口,又将洗頭帽給林漳戴上,帽子是淡粉色的,林漳戴着居然有點可愛。
“你選的顏色吧?”林漳摸了摸帽子問。
閻忱心虛地移開視線,“小李買的和我有什麽關系。”
林漳可不相信,他往後躺下去,留給閻忱一個腦袋,閻忱小心翼翼地用水淋濕他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水溫合适嗎?”閻忱問。
“嗯。”林漳閉着眼睛有點昏昏欲睡。
閻忱一邊給他洗頭,一邊凝視着他的臉,不放過每一處細節,不是他的錯覺,林漳真的消瘦不少。
“林漳……”閻忱一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林漳許久沒有從他嘴裏聽見過這兩個字,倏然睜開眼睛,“嗯?”
“你願意離開鼎業嗎?”閻忱喉嚨發緊,艱澀地咽下唾沫。
林漳放在浴缸邊的手不自覺握緊,明明泡在熱水裏,卻好似突然被人扔進冰天雪地中,渾身冰涼,血液凍結。
閻忱去送他爺爺奶奶回來後,林漳看出他心情不好,體貼地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如果閻忱想和他說,那自然是最好,他願意等閻忱主動和他傾訴,可他沒想到他滿心擔憂閻忱和爺爺奶奶為他吵架,閻忱卻聽信了他們的話。
他張了張嘴,始終問不出那句:為什麽連你也懷疑我?
這麽多年的感情,到底算什麽?再深的愛,終究抵不過金錢利益嗎?
“你想我離開嗎?”林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故作平靜地反問。
閻忱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我想。”
兩個字,讓林漳如墜冰窖,“是嗎?”
“嗯,那樣你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我在一起了。”閻忱低下頭在他的鼻尖上親了一下,正對上林漳錯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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