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閻董, 這是剛才那位先生的錢包。”司機将一個破舊的錢包遞到閻士煊面前。

上面還沾着血,錢包很廉價,看着應該用了好幾年, 已經有些破損,支棱出幾張零錢。

“爸,說不定裏面有那位叔叔的身份信息。”閻忱知道他爸不會随便翻別人的錢包, 但這會兒畢竟情況特殊。

閻士煊微微颔首, 接過錢包, 裏面果真放着受害者的身份證,“林城。”

抽出身份證交給司機去替林城辦理手續, 一張照片随着閻士煊的動作掉落在地上。

閻忱彎腰撿起,那是一張全家福,妻子丈夫, 年邁的母親,還有兩個孩子, 一個尚在襁褓中, 被妻子抱着, 另一個小男孩兒相貌清隽, 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雖然衣着打扮土氣, 可閻忱還是一眼看出這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兒, 他自己長得好, 幾乎很少誇贊誰, 覺得誰都沒他帥, 直到看見照片中的小孩兒。

全家福底下還有一張很小的寸照,應該是學校要求拍的證件照,照片中的男生赫然就是全家福裏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兒,只是長大不少。

“怎麽長黑了?”閻忱有點惋惜, 嘀咕着對方應該比自己年紀小,小學六年級左右,

閻士煊瞥見閻忱撿起來的照片,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替林城墊付了醫藥費,丁婉茹的電話正好打過來,問他們怎麽還沒有回去,閻士煊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七點過,趕緊帶着閻忱回家。

後來林城見義勇為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閻士煊也由此得知,林城沒有挺過去,再後來,林城重病的妻子跳樓一事也傳入了他的耳朵裏。

報紙争相報道,閻士煊沒把這事兒告訴閻忱,閻忱還是個孩子,起初還會關心一下,沒過幾天注意力就被朋友吸引走了。

讓閻士煊打定主意資助林漳,還是因為一個飯局,席間有位做媒體方面的老板,感慨了一句,人家爹媽相繼去世,也沒能把那小孩兒打倒,中考考了本地第一名,再看看自家那混賬玩意兒,好吃好喝供着,念書還要他老子捐樓才有學校收。

有人好奇問了一嘴:“你說的是誰?”

“還能有誰,就是那個見義勇為去世的林城他兒子呗。”老板端起酒杯喝下一口,“那小孩兒也是可憐,起初我這邊派了人過去采訪,但去的人太多了,那些想要噱頭的記者,故意問人家一些尖銳的問題,我那兩個員工沒忍心,拍了幾張照片,采訪了一下附近的鄰居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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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兒聽他們說,那些人還守在那兒呢,小孩兒考了第一名,又有內容可以報道,博人眼球了。”

“這不是吃人血饅頭嗎?也不怕遭報應。”一位老板聽得眉頭直皺。

“可不是,不過那小孩兒也是倔,誰的資助都沒要,還有好心人想要領養他和他弟弟,他也沒答應,估摸着是不打算讀了,可惜啊,這麽好的成績,這心性要是好好培養,以後肯定不是池中之物。”做媒體的老板感慨道。

飯局結束後,閻士煊閉着眼睛坐在後座上,他喝了酒,有點微醺。

“閻董,您沒事吧?”秘書關切道。

閻士煊擡擡手,“沒事。”

沉默一會兒,他開口對秘書囑咐道:“你去查一下那位林城先生的兒子。”

秘書怔忡,剛才席間那幾位老板交談,他也聽見了,以為閻士煊起了恻隐之心,“好的。”

幾天後,閻士煊把閻忱叫到書房。

“你還記得那位見義勇為的林叔叔嗎?”

閻忱歪了歪頭,思索幾秒,“記得。”

他開心地露出笑容,“林叔叔出院了嗎?”

閻士煊嘆了口氣搖搖頭,“他去世了。”

閻忱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雖然那位林叔叔于他而言是個陌生人,他只知道對方的姓名,可他一想到那張全家福,想到那個清隽的男孩兒沒了父親,他就難過極了。

閻士煊知道自己的兒子生性善良,他站起身走到閻忱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記得那張證件照上的男孩兒嗎?”

“記得。”閻忱的情緒不大高。

“他叫林漳,比你小四個月。”閻士煊說。

“什麽?他只比我小四個月。”閻忱不可置信,林漳明明看着那樣瘦小,怎麽可能和他同齡。

“嗯,他很刻苦,學習成績很好,中考是他們當地第一名,不過他可能要辍學了。”閻士煊的話音剛落,閻忱就驚訝地瞪大眼睛。

“為什麽啊?”脫口而出後,閻忱驟然記起林漳的父親去世了,他失落地垂下眼睫,“他媽媽不阻止他嗎?”

閻士煊摸摸閻忱的腦袋,說:“他母親患有尿毒症,一直在治療,得知他父親意外去世後,跳樓自殺了。”

嗡嗡嗡,閻忱有些耳鳴,他不是沒看過類似的新聞,可那些新聞對他來說都太遙遠,因為那次短暫的接觸,他頭一次真正意義上見識到了什麽叫“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

而他就是那個住高樓的人,與林漳相比,他從前的那些煩惱,似乎根本無法稱之為煩惱,他難以想象,和他一般大,甚至還要小他四個月的林漳是怎麽熬過來的。

他紅了眼眶,替那個只見過照片的孩子。

閻士煊揉揉他的腦袋,說:“爸爸想幫幫他,資助他念書,你願意嗎?”

“我願意!”閻忱不住點頭,吸了吸鼻涕,說:“你把他接到家裏來吧,我把我的游戲機分給他,我還可以教他打籃球。”

“你不介意他分走屬于你的東西嗎?”閻士煊詢問道。

閻忱将腦袋搖成撥浪鼓,“我都擁有這麽多東西了,分他一點也沒關系。”

閻士煊聞言,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兒子。”

……

林漳怔怔地望着閻忱,他真的不知道,原來閻士煊和閻忱幫過自己的父親,盡管他爸爸沒能活下來,但他們對林漳來說就是救命恩人。

他們不僅幫了自己,還幫了他父親。

“你……以前都沒有告訴過我。”林漳一開口,竟有些哽咽。

閻忱攬過他的肩膀,輕拍他的背,“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有負擔。”

“因為我爸資助你念書,你都快肝腦塗地了,要是再知道這件事,還不知道會怎麽想着報恩呢。”

林漳一時語塞,閻忱說得沒錯,可知恩圖報是應該的,更何況是這麽大的恩情。

閻忱的嘴唇輕輕觸碰他的額頭,說:“別讓這些成為束縛你的枷鎖,你父親見義勇為時也沒想過要對方如何報答他,他是很好的人,是個英雄,我們家有錢,盡點綿薄之力,幫助你也不算什麽。”

林漳在他懷裏輕輕搖頭,“恩情不論大小,我爸救的也不是你,你們完全可以袖手旁觀,但你們沒有。”

直起身子,林漳認真地凝視他,“閻忱,謝謝你,願意把家分給我一半。”

十四五歲的閻忱,還是個青春期的少年人,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都有着很強的領地意識,他并沒有見過林漳本人,根本不知道林漳會不會是個潑皮無賴,就願意把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和林漳分享。

從前林漳不知道這些,只以為閻忱大度,現在知道是閻忱主動提出讓閻士煊把他接到家中,心裏更是感慨萬千,生出無限暖意。

這就是閻忱,善良溫暖,如同太陽一般。

……

林漳辭職後,整日和閻忱在家裏厮混,沒能過幾天安穩日子,就被老太太和閻湘萍齊齊找上門。

□□裏,看到林漳穿着家居服,露出的脖頸上斑斑點點,頭發翹起,慵懶散漫,眼尾泛着春-情,兩人當即指着林漳大罵他不要臉。

“如果二位是專門上我家來罵我的人,那我家着實不歡迎你們,請吧。”閻忱瞬間冷下臉。

“忱忱,你居然趕我和你姑姑走?這林漳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啊?!造孽喲!”老太太拿起手帕直抹眼淚。

閻忱眉頭緊皺,林漳見他臉色不好看,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閻忱順勢握住他的手。

“你們是為周瑤的事來的吧,再多罵林漳一句,我肯定不會放過周瑤。”

果然,這句話一出,兩人臉色煞白,到嘴邊的話囫囵一圈又咽了下去。

老太太心虛地掀起眼皮偷看閻忱,閻忱到底怎麽回事?為了個林漳,竟然對她們這麽硬氣,她又回憶起之前在飯店門口,閻忱目送她離開時,那漠然的眼神,現在似乎比那會兒還要陌生,強勢。

“要我放過周瑤也不是不可以,別看林漳,這件事和他沒關系,他一直勸我算了,畢竟周瑤是我表妹。”閻忱注意到閻湘萍看向林漳時責備的眼神,出聲提醒。

“是啊,瑤瑤可是你親表妹,一家人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到這個地步,讓外人看笑話。”閻湘萍立即收回視線,順着杆子往上爬。

“林漳心善,不記仇,處處幫你們說好話,可你們有說過他一句好話嗎?”閻忱目光凜冽如刀鋒,直讓對面兩人縮緊脖子。

“你們沒有,你們只會诋毀他。”閻忱冷笑道。

“忱忱……”閻湘萍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為自己辯駁一下,可一張嘴,竟發現她無法辯駁。

老太太見狀,急忙開口:“忱忱,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我們到底是你的親人啊,難不成還會害你嗎?我們都是為你好呀。”

“謝謝,我不需要。”閻忱冷硬地拒絕道,老太太被如此直白的下面子,臉色有些不好看。

“我這個人心胸狹窄,最是記仇,周瑤為了陷害林漳,做出這種事,也不怕半夜被我丈母娘找上門。”

“閻忱!你別瞎說。”閻湘萍吓得臉色陡然一變,她的确有點忌諱這點。

“你到底怎麽樣才能放過瑤瑤?她還年輕,又沒有結婚,絕對不能坐牢,以後誰家還敢要她,你堅持送她去坐牢,是要毀了她的啊!”閻湘萍抹起眼淚,說得像是閻忱的錯一樣。

“毀了她的不是閻忱,是她自己。”林漳神情不悅。

閻忱握了握他的手,唇角微揚,他看得出林漳生氣了。

閻湘萍想要破口大罵,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今天是來求人的,只能将滿腔怒火忍下,打算改天再找林漳算。

“對啊,姑姑您是是非不分嗎?又不是我逼着她去犯法的。”閻忱似笑非笑地看着閻湘萍。

閻湘萍的嘴唇嗫嚅,最終忍辱負重似的吐出一句:“抱歉,是姑姑說錯話了。”

閻忱悄悄撓了撓林漳的手心,開口道:“我可以放過周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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