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子受的理想

飛廉将馬車拴在一棵樹樁上，回來時看到蘇書站在一條小溪裏。

溪水波光粼粼，還有小魚游來游去，蘇書掬了一捧水，朝四周抛灑落到了太子殿下身上，飛廉見蘇書如此冒犯太子殿下為她捏了一把汗，緊張極了，就怕觸怒君顏太子一個發怒就将她拖出去杖斃。在貴人眼裏奴隸不值錢，何況是太子。

可是，等了一陣，想象中的暴怒場景并沒有發生。飛廉眨了眨眼，見蘇書正好端端坐在水岸，眯着眼睛，享受陽光的撫照。太子殿下雖然有些懊惱，卻只是自顧自整理了衣衫并沒有怪罪她。

飛廉搖了搖頭，再一次感嘆，太子殿的奴仆誠不欺他，這小姑娘對于太子殿下來說果然是與衆不同的。飛廉盡職的站在不遠處守着，跟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秋日的陽光很暖卻并不曬人，秋風微拂，樹上有落葉輕輕晃動飛入水裏，連浪花都未激起。

飛廉被暖人的日光曬得懶洋洋的，睡意朦胧，忽的聽見岸邊的太子朝他高聲喊：“飛廉，回馬車幫本王的衣衫準備兩套，本王今日要親自懲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隸！”

飛廉領命本想轉身就走，卻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他看到少年太子挽起了黑色衣袖将靴子褪到岸邊，想也不想就下了小溪，他嘴唇勾起與平日的故作沉穩全然不同，褪卻了小大人的面孔只有少年郎無盡的天真和輕松。太子殿下捧着秋水灑向小奴隸，小溪裏傳出小奴隸大喊“殿下，饒命啊”的慘叫聲，還有太子殿下幼稚又活潑的叫嚷“有本事你也下來潑本王啊”，聲音裏是無窮的嚣張與肆意。

飛廉愣愣的看了會兒，不知為何這樣的場景會如此吸引他，也許是很稀奇原來天家的孩子也可以和平常孩童一樣幼稚，原來太子殿下也只是個少年郎罷了。又或者心中總有種預感，對于太子殿下來說，這樣的日子并非常事，生在王族，一回到王宮，天真肆意的少年就要被藏起來。

所以，遲鈍如飛廉，也會覺得他眼前的一幕難能可貴吧。

甚至，很多年後，飛廉跟着他的主上帝辛南征北戰，平叛一場又一場暴、亂，收服一個又一個部落，那些赫赫戰功帶來的榮耀與尊貴竟然都不如此時此刻更快樂更無拘無束。

于是，後來的飛廉，每每看到征撫他族的帝辛，心裏面總有些刺痛感，他總是把今日的一幕拿出來做對比，然後發現，帝辛的眼裏少了少年郎的光。卻不知道，令少年眼裏發光的究竟是這日的輕松快樂，還是他眼睛裏看着的人呢。

此時的飛廉只是笑着搖了搖頭，領命去馬車裏準備換洗的幹衣裳。

半個時辰後，蘇書身上的衣衫都濕透了，筋疲力盡，幸好她這身子還沒有發育，一馬平川沒什麽好看的，不然她非得羞憤死，因為她的直播間一直沒關，她把子受當成小孩倒是無所謂，就是直播間裏男粉絲挺多。

【哇哇哇，我覺得今日的殿下好有生氣噢】

【生氣？你要笑死我，只有屍體才沒生氣】

【不不不，不能用生氣形容，應該說今日的殿下很有少年感，笑起來完全沒負擔的樣子，以前就像個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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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主播這具身體太小了，完全沒看頭】

【隔壁有個主播身材才火辣，跟禍國妖姬一樣，還有出水片段，太美了】

【同上，主播身材幹癟癟的，辣眼睛】

卧槽！蘇書有些氣，她差幾天才十一歲好嘛，這具身體顏值也不差吧......

【說辣眼睛都是男人吧，人家這是歷史文化直播間，你愛看就看，不看就屏幕右拐，有個按鈕，退出去就別進來了】

【霸氣！人主播這具身體年齡才十歲，說那些話的人龌不龌龊，思想不純潔總有适合你們的頻道，屏幕右拐，不送】

【666，屏幕右拐，不送】

下面都在刷【屏幕右拐，不送】

人多就是好，那幾個人剛冒出頭就被其他人壓的不敢吭聲。

蘇書笑了笑，輕聲道，謝謝，她只露了個口型沒有出聲。

【不客氣】，這是直播間衆人的回複。雖然，他們在不同的時空，但蘇書覺得有些東西就連時空都阻擋不了，比如喜歡。

有人喜歡你，就有人讨厭你，有人支持你，就有人反對你，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生活如果不夠鹹，那就多加一點鹽，生活如果不夠甜，那就多放幾勺糖。

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子受就有模有樣的帶着蘇書和飛廉去田裏轉了轉，看奴隸們是怎麽收割水稻的，回去如果帝乙詢問也有話可說。

田裏的水稻都長得極好，子受穿的是普通貴族的衣服因此倒是沒有人把他認出來，紅色的太陽挂在空中隐約有遮掩的跡象，太陽快落山了，做着農活的人卻依舊忙碌。子受路過一塊塊稻田，有涼風吹來，極舒服。

“小奴隸，你說這樣的日子……算好嗎？”子受沒有回頭，聲音傳入蘇書耳朵時有些飄忽。

“啊？”

“本王問，對于你們這些奴隸來說，如今的日子算好嗎？”這次，子受轉了身，長發随微風飄浮，顯得他格外溫和且平易近人。

“這個……”當然不好，奴隸都沒有人權的好嘛，随時被剝削生命，連命運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裏，這樣想着，蘇書的臉上就笑得勉強：“應當……還行吧。”她總不能說推翻奴隸制社會，打倒貴族主義的旗幟，還奴隸一個平等自由吧。

在一個王室貴族面前提出推翻奴隸制社會，她怕是想死得很。

“是嗎？”子受看出蘇書的勉強，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有朝一日，本王會讓你們更好，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可有用的人為什麽就不能被提拔？比如小奴隸你……”

蘇書迷茫的指着自己：“我？”關她什麽事。

“你蔔辭的能力明明不比任何一個祭司差，就因為奴隸的身份而不能被重用。”子受的聲音很平靜，他望着蘇書身後的飛廉：“又如飛廉，他比本王熟知的很多将領都有才能，那些人靠着祖蔭封侯拜将，甚至如今朝堂上掌權的大臣都是貴族出身的酒囊飯袋。”

“那，殿下，你想怎麽樣呢？”

子受擡起頭，望着耀眼的太陽，眯了眯眼，他說：“本王想改變大商，想讓大商在本王手中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蘇書哂笑：“殿下的想法很了不起呢。”歷史上，除了牧野之戰，帝辛的軍隊似乎一直都所向披靡，甚至有“百克”的名聲，多厲害的帝辛，多厲害的商軍，偏偏逃不過命運。

“可是……”子受突然捂住眼睛，低低的笑了，“這只是本王的想法，父王拿那些人毫無辦法又不願重用有能力的奴隸，再這樣下去，我大商……堪憂。”

大商的确堪憂，等你繼位就算提拔再多的能臣，就算你能力再強大，憑你一人之力也無法把一個內裏腐敗的王朝挽救回來。你的貴族官員會阻你，你打壓的祭司會成為你的障礙，你一直想要提拔的奴隸會倒戈相向，甚至連你的至親也會在将來某一日背叛你。

助纣為虐就是因你而創造的詞，可我覺得另一個詞更适合你，千夫所指。

千百年後，你被後世聖賢寫進史書，勸誡君王，污名蓋世、臭名昭著，你是昏君裏的教科書，你是斷了殷商社稷的罪人，你是西周的手下敗将……可是，至少在這一刻，你想要改變一個王朝的決心，有人是看到了的。

飛廉看到了，蘇書看到了，直播間的星際人也看到了。

【哪個說我們殿下是暴君的？人家年少時也是有理想的好少年】

【帝辛他敗就敗在太有理想】

【……為啥，有理想也是錯？】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他得罪的階層太多了，貴族、祭司、其他部落還有野心勃勃的諸侯，憑一己之力根本改變不了千瘡百孔的殷商】

【更重要的是，後期東夷叛亂，他把兵力都放在東夷上，俘虜多、消耗大，微子的人又把商朝空虛狀态告訴給周武王，于是就有武王伐纣】

【……好可惜】

【你們說的都是幾十年後的事，現在周武王都還沒出生吧】

【快了快了，要不了幾年了】

蘇書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說喪氣話，就算知道歷史最終的走向又如何，重要的是要讓現在的人看到希望，只有這樣一個人才有活在世上的動力。蘇書活在商朝的動力是直播，而子受是太子殿下，下一任商王，醒掌天下權就是他的動力，鹿臺***是他的宿命。

蘇書的眼眶有些酸澀，她強忍着淚水，望着這位未來的王者，她說：“太子殿下，沒關系的，等你長大了，你就有實力做自己想做的，你的軍隊會所向披靡，大商會在你手中蒸蒸日上，你的臣子會對你心悅臣服，等你長大，你想要的一切都會實現。”雖然，最後的最後你依舊抵不過強大的命運，可你卻用死捍衛了商王的尊嚴。

“長大？”太子殿下喃喃自語：“小奴隸，母後也總期待本王長大，可怎麽樣才算長大？”

“一個人的成長就像一棵樹，播種、發芽、長高、開花、結果，最終成為雷打不動的老樹……”蘇書嘆息着，靜靜地凝望着他：“殿下就如一棵幼苗，春種秋生，我要看着你發芽，看着你長高，看着你開花結果。雖則，天常有不測風雲，但有我護着，你總會長成寧折不彎的參天大樹。”她笑眯眯的，眸子就像溫酒，暖暖的醇醇的，“殿下，所謂長大，應該是這樣才對！”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睛，有些無奈：“小奴隸，這番話應是本王對你說才是。”她比他還小兩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