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黃暴小清新

周二下午的專業課上，夏老師自帶單反給每個學生的作品拍照，由于樹木蔭蔽，室內光線不是很好，拍攝地點不得不轉移到室外。

三十多個人按照學號順序在建築館外排隊，每人手上都托着自制的單人房模型。

清風拂過，陽光熏人，臨安用手搭起涼棚遮擋刺眼的光線。

小胖将她粗制濫造的趕工作品擱置在花壇的白色瓷磚上，夏老師只看了一眼，眉頭便皺成一團：“習萌啊，沒想到你對住宿條件要求這麽低呀，一張床和一套桌椅就夠了呀，至少得有個衣櫃吧？房間裏還沒有窗戶，你是打算白天也點着燈？”

小胖臉不紅心不跳：“我自帶收納箱呀，一個箱子不夠就買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白天要上班，也就晚上回去睡睡覺，沒窗戶多好啊，安靜又安全！”

“……”全班鄙視之。

模型的制作好壞參半。和小胖的相比，臨安的單人房堪稱驚豔。

紗簾與玻璃營造出一種仿若被淡藍色的薄水包圍住的氣氛，似清澈的水濂，又似一道道雅致的水牆，朦胧的那種透明度，宛如引來了潺-潺的水聲。

夏老師眼前一亮，要求臨安做下介紹。

臨安只好指着裏面的布置，“我弄了一個二合一的梳妝臺，可以兼做電視櫃。書架是開放式的，床鋪下方留有收納空間。整體以白色為主調，紗簾是廢物利用，剪掉了一條破了洞的絲巾，玻璃是買來的玻璃紙。”

臨安點到即止，卻見夏老師笑望着她身後：“聽說王教授讓你報名參加霍普杯【注②】？”

“教授怕我無聊。”

臨安脊背一僵，這聲音……

夏老師笑得眼角的褶子都顯露了出來：“你可是他的得意門生，這回把你派出去，他總算能高枕無憂了。”

“您擡舉我了。”

臨安悶着頭，決定趁着兩人還在談話悄悄退離中間，怎料，身後那人卻突然說：“剛好我現在有空，我幫您拍照吧。”

夏老師：“好啊，我拍照技術還真不行，你幫我拍好看點。”

臨安能感覺到班級隊伍裏瞬間卷起的騷-動，小胖的聲音尤為突出：“嗷嗷，偶吧給我們拍照啊，快幫我看看擺什麽pose好呢！”

臨安汗顏，他拍的不是人，是模型好麽……再說，你不是剛剛才拍過麽-_-!

挺拔的影子從身後步入身前，臨安迅速斂了神色，擡眸打了聲招呼：“學長。”

商策托着單反手動調焦，不驚不詫地看着她：“你喜歡哪個角度？”

臨安訝異：“我可以自己選？”

商策看她一眼，旋即，彎腰将黏在PP板上的模型轉了大約四十五度角：“這樣呢？将白色的空間主色調凸顯出來，你覺得如何？”

他就這樣保持着俯身的姿勢偏仰着視線，臨安心中一動，有種不謀而合的驚喜感油然而生：“我覺得很好啊。”

“你喜歡就好。”

臨安愣住，腦海中驀然響起——“只要你……喜歡我就好。”

霎時，面上騰地一熱。

連拍的快門聲驟響，臨安循聲望去，卻聽見又響了一聲。

臨安不解地問：“你拍了很多張麽？”

商策氣定神閑地解釋：“前面拍得不好。”

不好啊，“能不能給我看看？”

商策眸色變深：“這麽想看我笑話？”低低的嗓音裏含-着些許嘆笑。

臨安更覺赧然，抱起模型趕緊走開：“不敢不敢。”

狐貍走上前來，将手裏的模型放下，訝然發現這位突降的學長嘴角浮現出淺淺的溫柔笑意，金色的陽光在他清俊無匹的臉上肆意浮動，還真是醉人哪！

狐貍春-心搖晃：“學長好，學長我能給你拍張正面照麽？”

小胖伺機而動，噠噠跑過來：“偶吧我們又見面啦，我是安安的室友你還記得麽，我們拍張合影吧？”

臨安僵在了班級隊伍裏，桃子替她說出了未能出口的話：“好丢人啊！”

而此時，某人謙謙有禮地婉拒道：“抱歉，同女生的首次合影機會已經預定出去了。”

小胖吃驚地瞪圓了眼睛：“這也能預定啊？”

狐貍暗暗掐她胳膊：“你傻啊，肯定是預定給學長的女朋友啊！”

小胖疼得嗷嗷叫，扭曲着臉問：“學長，你女朋友是我們學校的學姐麽？”

衆人紛紛眼尖耳尖起來，卻見他清幽的目光緩緩在隊伍裏巡視，最終定格在某個纖細的身影上，淡淡的語氣裏暗含-着一絲期待：“她還沒答應做我女朋友。”

在場瞬時嘩然一片，所有人都囧囧有神地看向臨安。其中，當數小胖、狐貍和桃子的眼神最為犀利。

臨安垂淚，陰險小人麽這是？

夏老師捧着水杯從樓上下來，打破沉寂：“怎麽都愣着呀？”

商策仍然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他們在讨論怎樣做出令自己滿意的模型。”

夏老師點頭，指着臨安手裏的模型說：“像陸臨安那樣态度認真就行了，不要求你們做到精致又漂亮，至少在細節上要有自己的特色。”

商策很自然地接話：“夏老師說得對，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特質。”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看上安安，她長得漂亮只是其次，關鍵是因為她有特點？

腦子轉彎快的，又紛紛将目光巡向了臨安，好像一定要從她身上看出到底有什麽特質似的。

溫婉，包容，安靜，親切，可愛……還有什麽？據說，閱讀廣泛，是博聞強識的百曉生？

狐貍和小胖默默對視一眼，安安最大的特點，嗯……黃暴小清新！學長的口味很特別嘛……

拍完照，剛好下課。商策禮貌地向夏老師借單反一用，并承諾：“明早我會把整理出來的相片連同相機一起送您辦公室去。”

夏老師不是小氣的人，爽快應允。

商策回到宿舍，取出單反的內存卡插-入筆電，在文件夾裏找出拍攝日期顯示為今日的一個子文件夾。

輕輕按着鍵盤上的前進箭頭，一張張翻過去，終于看到那個總在自己面前欲語還休的姑娘。黑發如墨，青眉如黛，微紅的面頰，尴尬的神情，無一不是最真實的模樣。

門被敲響，蕭辰推門而入：“就你一個啊，小李子呢？”

商策将照片最小化，往背後靠了下，平直的手臂搭着桌沿，食指輕叩：“找我有事？”

既然被看出來了，蕭辰也就不再拐彎抹角，搬了把椅子坐下：“下午經過建築館門口，看見你在給大一的學生拍照，我這不是好奇麽！”

商策挑了下眉。

蕭辰幹脆把椅子拖到他近處：“回回我以為看懂了你，回回又發覺只是看懂了冰山一角。看在我前天晚上給你制造機會的份上，你就坦白告訴我，你對臨安她到底是個什麽态度？”

商策不答反問：“臨安？”

“怎麽了，還不準我叫她臨安啊？”蕭辰一臉壞笑，“還沒追上人家呢就一副被你獨有的樣子了，哎我說，我才發現原來你這麽霸道！”

商策橫他一眼：“說完了？不送。”

“……”瞧瞧，唯有在兩個人面前，他總有種詞窮的迥然，商策便是其二。

蕭辰喘了口粗氣：“我和她認識很多年了，她媽媽是雅思老師，我初三那年每逢周末都會去她家裏補習英語。”

商策皺眉，又輕輕搖頭：“你只是在倫敦讀了兩年高中，根本不需要雅思成績。”

蕭辰直翻白眼：“誰說補英語就是為了考雅思啊，你以為我是葉昭覺？”話一出口，他又随即冷哼一聲，“說到葉昭覺，你要真想追臨安，就必須得知道他！”

商策：“哦？”

蕭辰：“葉昭覺比我先找的楊老師補習，我之所以會去她那裏，就是他爸跟我爸推薦的。楊老師也是個美人，你看臨安的長相就應該能想象出她媽媽的樣子了吧？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順理成章的事，居然能把兒子的補習老師變成了自己的老婆！葉伯伯當初娶楊老師的時候還挺轟動的，不少人在背後嚼舌根，畢竟楊老師是個寡婦嘛，你也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突然嫁入豪門，總會有人說些難聽的話……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商策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嗓子艱澀得有些打不開：“你是說，她父親早逝？”

“嗯。”蕭辰點頭，嘆了口氣，“臨安的爸爸是在搶險救災中犧牲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反正我印象還挺深刻的，有一年南湘連續幾日暴雨，整個城市都被淹了，聽說她爸就是那時候遇難的。”

“是位英雄。”商策肅穆地評出四個字，而後，緘默不語。

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一定很艱難吧。不是生來成熟，而是被迫學着長大。

胸口突然鈍鈍地疼，這份遲來的憐惜根本抑制不住。他已然深覺，自己一定是中了名叫“陸臨安”的蠱，才會舍不下這份難得的心動，舍不下這個一直令他念念不忘的人。

他想和她在一起，想要給她最好的呵護。過去從無體會，原來，對一個人的想念也可以由心疼上升到頂點。

蕭辰懶得計較他的走神，自顧自地繼續說：“上次回家，我管我媽打聽的可不止這些。臨安現在有個弟弟，已經四歲了，葉家上下心肝寶貝似的疼，全家也就葉昭覺舍得教訓他。我敢說，這個弟弟在臨安心目中的地位一定僅次于她媽。”

商策低低問：“葉家對她好麽？”

蕭辰答得飛快：“好啊，好像是因為初三的時候被小太妹堵在路上出了點事，高中三年一直全程接送。你還記得上回我們看見她從一輛防彈車上下來，那車我認識，是葉伯伯最鐘愛的座駕，全市僅此一輛。”

商策默了半晌：“你說的葉昭覺呢，他對她可好？”

蕭辰正奇怪，以目前他所勘察到的商策對臨安的态度，他為什麽沒有問初三那年臨安具體出了什麽事？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他想了想說：“葉昭覺對臨安就像親妹妹一樣，好得不能再好了。”

至于好到什麽程度，他藏着沒說。

臨安12歲，他15歲，葉昭覺18歲。吃水果的時候，葉昭覺會先給她削皮剝殼。芒果不好咬，他會拿刀在果肉上劃格子，好讓她可以以一種最斯文的吃相啃幹淨。猕猴桃剝皮特別麻煩，他會上切一刀，下切一刀，再用勺子轉一圈将果肉整個挖出來放在幹淨的碟子裏。吃火龍果也是在中間如同切豆腐塊般橫豎劃開，好方便臨安用牙簽挑着吃。

和他們在一起的這一年裏，葉昭覺的各種妙招把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水果如何挑選，他都深谙世情。

有次，他終于忍不住問：“你一個男的怎麽比女孩懂得還多？”

葉昭覺敲了他一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小咩喜歡吃水果啊。”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那時候，情商都基本成型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他多少也懂。後來，他拿他倆開玩笑：“你幹脆把小咩當小媳婦養好了。”

結果被葉昭覺不客氣地踢了一腳：“小咩是你叫的麽？”

呵，真霸道！

蕭辰忽然看向商策，怎麽感覺這倆人是一個德性啊……

臨安慢條斯理地削着手裏的蘋果，寝室三只倒坐在椅子上，趴着椅背連連搖頭。

小胖：“那天晚上和你一起散步回來的竟然就是長腿偶吧！”

狐貍：“我偷拍的那張照片上的人原來你們兩個都認識！”

桃子：“狐貍你拍照技術真要練練了，今天見到真人我才知道什麽叫‘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臨安輕咳一聲：“桃子，你用‘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形容商策，我感覺怪怪的。”

桃子疑惑：“哪裏怪？”

臨安抿唇：“‘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說的是潘岳，嗯……也就是潘安。公開的資料顯示，潘岳癡迷彈弓，他的彈弓是鐵胎打造、洛陽城裏最倔的牛死後抽得的牛筋做成，殺傷力十足。他經常提着彈弓駕着馬車到洛陽的大道上兜風招搖，‘挾彈出游’說的就是他。”

刻意停頓，臨安希望不用她解釋她們可以自行領悟。

可是，三只始終茫然無語。

臨安只好提示：“挾彈出游，‘挾’是多音字，還有個音念jia，夾蛋出游……”

夾蛋出游，夾着蛋蛋出游……

狐貍大笑不止：“簡直真相啊！”

小胖捶胸頓足：“偶吧眼瞎啊！”

桃子瞠目結舌：“天理不公啊！”

臨安：“嗯……自學成才嘛。”

狐貍：“親愛的，你又傲嬌了。”

臨安咬一口蘋果，慢慢咀嚼後咽下，然後微笑：“其實我很純潔，那麽邪惡都是裝出來的。”

“……”求您別再傲嬌了-_-!

【注②：UIA-霍普杯，UIA是國際建築師協會的英文縮寫。UIA-霍普杯是國際建築師協會（UIA）在中國作為主辦國而舉辦的國際大學生建築設計競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