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日子轉涼，而因鬼面人之事一度陷入混亂的天墉城也是逐漸安定下來。

餘晖之下，弟子們如同往日一般身着勁裝，周身劍氣環繞，眼神專注，在劍場練着劍式。

近百人長劍指天，斑斓的劍氣直沖雲霄，竟有着千軍萬馬之勢，令人心生震撼。

陵越也每日都會給正在關禁閉的屠蘇去送飯菜，但每次都只見他潛心修練，放在一邊的飯菜都沒動幾筷，只能低嘆一聲，将新的飯菜換上。

陵越明白他想要盡快控制焚寂，不讓自己再傷害身邊的人，但他卻逼自己太緊，氣色反倒一日比一日差。

他雖已向屠蘇提及好幾次過猶不及反倒不好的事，但每次再去見屠蘇，依舊是不要命地修練着。

自己卻只能……遠遠地看着他。

芙蕖在接下來的許多日子總是站在山門處，老是失神地望着山下，眼中有着淡淡的感傷，總是逗留許久時間才會扭過頭離開。

而屠蘇在身體接近崩潰之際才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眼神落在陵越送來的吃食上，卻是久久未曾離開，淡漠的眼裏總會浮上些許的悵惘。

除卻這些，天墉城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

弟子們依舊刻苦修練，陵端他們一如既往地讨厭着屠蘇，執劍長老仍舊在閉關，劍侍紅玉依舊看守着劍閣。

但，這些真沒變嗎？

不，什麽都已變了……

淵谷位于世俗喧嚣之外，青山綠水環繞，簇錦團花開放，這裏的萬物受着濃郁的靈氣滋潤，生長的皆比外界更加茂盛，雖不似瑤琳仙境，卻更勝世外桃源。

慕靈此時一人站在湖邊的懸崖處，總是綻着笑臉的她此時卻是一臉愁思。

自随南華回到淵谷便一直未曾出谷，娘在得到燃心石後一直在閉關，在這淵谷，她便也只有跟南華哥哥和大家夥才能說得上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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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還真是枯燥啊……

不知何時，腦海中竟總會浮起這樣的想法，但在以前，她也是過着這樣的日子啊，那時……為什麽不會這麽覺得。

她甚至總會回想起在天墉城的日子，會在吃着同樣的糕點時卻覺得天墉城的糕點更好吃。

她嘆了口冷氣，光着腳丫懸在懸崖外，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着。

南華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望着她略顯嬌小的背影，視線久久未曾移開。

婉姨如今正在用燃心石閉關，可他們誰都明白，燃心石只能洗筋伐髓，卻不能使重塑血脈。

而九穗禾只能延緩衰老，一切……都只是無意義地延長時間而已。

他的眸底夾雜着絲痛苦之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龐此時卻是微微緊繃着。

而慕靈……也遲早要走上這同樣的路。

他掩在袖袍下的手緊緊握着，掌心處因為太用力而滲着鮮紅的血，眼底的痛苦也很快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淵般的幽深。

他……無法，看着她步上婉姨的後塵，更無法忍受，讓她永遠離開自己身邊……

襲卷在整個淵谷的輕風陡然增急，刮在身上時竟似利刃割過般有着刺骨疼痛。

而那一汪湖泊卻仍舊寧靜得詭異，她的發絲只是輕輕拂過頸間光滑白皙的肌膚，難得恬靜下來的側臉盡是無憂無慮……

秋日短暫，冰雪已覆山河，松針上垂挂着晶瑩的雪花，溪河中結着薄薄的冰層。

一切都已仿佛蓋上了白色的輕紗，未有這一方天空依舊湛藍如碧洗。

陵越背手站在後山頂峰，眺望着遠方這一冰雪世間，蹙眉間眸中的情緒掩藏的很好。

時光荏苒，卻也不知，他們過的是否可好……

他嘴角輕勾，腰間的長劍陡然出鞘嘶鳴，被穩穩握于手中，千道劍光圍繞而生，他右手輕翻，長劍淩厲指于前方……

…… ……

雲霧穿梭而過，日升日落，花開花敗，春逝夏初秋末冬尾，漸漸，已過三載。

旭日初升，朝陽不過露面，光芒卻是被一道藍色劍氣所遮蓋。

陵越站于山頂，手執長劍，劍刃閃過一陣寒光，從他堅毅的面龐上一掠而過，下一刻便是飛射而出，直接沒于一巨石之中，頃刻間，那巨石便化作粉末，在四處飄散着。

芙蕖此時剛來，見狀便微笑着鼓掌，由衷欽佩道，“大師兄，你的劍術越來越厲害了！”

陵越手一揮那劍便已到了手中，他将長劍塞回劍鞘，這才回過頭，“芙蕖，你怎麽來了。”

芙蕖的心情顯然不錯，語氣也十分輕快，“屠蘇被關的日子已近三載，我想和大師兄一起去我爹那裏求他将屠蘇放出來。”

他低眸沉思着，語氣卻是感慨，“這麽快……已經三年了，屠蘇受的苦也夠多了，”他擡頭，視線與芙蕖的對上，點了點頭道，“我們一起去吧。”

“嗯。”芙蕖點了點頭，緊跟在他的身後往天墉城走去。

…… ……

夜近薄暮，淵谷各處也是被人燃起了燈，一時宛如白晝一般。

南華站于一側，側首望向坐在凳子上的婉姨，沉重道，“我能感覺到……燃心石對您起的作用越來越少了。”

婉姨撫着耳畔的幾縷白發，感嘆道，“先祖與凡人結合，我族血脈本不純粹，光燃心石能起的作用也是甚微，”她又輕搖了搖頭，“我早已看淡生死，只是……卻不希望慕靈重走我的老路，這些年，也多虧你四處奔波找尋辦法，只是……既已命中注定，也不必強求。”

講到最後，她似乎也已不抱有任何希望。

“南華慚愧，”他淡淡開口，“這麽多年，卻未找到最好的辦法，但事情尚有一線轉機，又豈能輕言放棄，”他走至婉姨身前，目光灼灼，是認真也是執着，“婉姨，你要相信，不僅是你将慕靈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也同樣。”

最後那幾字宛如镌刻在血液中的誓言，字字重落婉姨心中。

她心情有些晦澀，她豈有不知南華心中所想，只是……

慕靈所想若與他違背，依着南華的性子，又該生出多少錯亂……

慕靈此時手中甩着随手拔的狗尾巴草，百無聊賴地往她娘的房間中走去。

剛到房門外她便聽見南華和她娘在房中講話，躊躇了一會，便躲在了一邊偷聽。

“之前，我從太華派珍藏的殘卷中得知，”南華複又恢複了以往的神情，緩緩說道，“還有一樣神器曰作燭龍之鱗，能夠替您和慕靈重塑血脈之力。只是天地蒼茫，不知何處才能尋到它，”他的聲音頓了頓，随後卻說道，“婉姨，但此事，先別讓慕靈知道。”

“嗯？”慕靈聽見這話便是一陣不解，南華哥哥為什麽要瞞着她這件事？

“為何？”婉姨不解問道。

他的視線望向窗外那一輪冰月，眼神有些複雜，“我能感覺到，自她從天墉城回來後對人世間更是心生向往，但以她的性子，并不适合那裏。”

婉姨沉吟片刻，贊同地點了點頭。

慕靈自小生活在淵谷，除三年前去了天墉城便從未踏足過人間。

人心險惡，而她又太過單純，的确，不适合那裏。

躲在門外偷聽着的慕靈卻是一陣不贊同，剛想進去又停了下來，眼珠一轉，輕哼了一聲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日子方過一日，一向無人敢靠近的湖邊突然就來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只見慕靈身上背着一個包袱，左右環顧一陣見沒人來房才是滿意地拍了拍裝滿吃的包袱。

大家夥在湖底，這裏便一向無人敢靠近，當然，她除外！

她得意地一撇鼻子，“南華哥哥想要管着我我偏不讓他如意！再說了，”她又撅了撅嘴，“我都已經三年沒有邁出過淵谷，此番出去，既能游歷人間，又能替娘找到那樣神物！豈不是兩全其美！”

在心裏為自己這主意贊揚完一番後她便是大步朝湖裏走去。

淵谷的出口必定有人看守，從那離開根本就不可能，可這湖中之水乃活水，既是活水那便一定有出口！

她為自己這聰明的想法肯定地點了點頭，腳剛伸進冰冷的湖水中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但還是忍着繼續往裏面走去，很快頭就是消失在了湖面，只剩下幾個氣泡不斷地冒着。

南華與婉姨緩步走到懸崖邊上，看着慕靈潛進湖裏要逃走。

婉姨原本有些擔心慕靈離開南華會發怒，看向他卻見他表情未有絲毫變動，便試探着說道，“你既然知道她會走，為何不攔下她。”

他的嘴角卻輕掀起一個淡淡的弧度，聲音便像這湖中之水，沒有半點波瀾，卻教人愈發難以捉摸他的想法。

“離巢之鳥，在四處碰壁之後方才會懂得，何物才是彌足珍貴。”

他的視線方向遠方，眸中深邃卻又虛無。

而她……會知道何物才是彌足珍貴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