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月色清淺，星子點點，一陣微風拂過，纖長濃密的蘆葦草便是在夜色中輕輕揚動着。

屠蘇被陵越叫來此處見面，卻是看到慕靈在月光下的背影，微愣着站在了原地。

慕靈站在原地不停地揪着樹葉，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沒一會兒腳下就是堆起了厚厚一層的葉子。

細微的腳步聲從她身後突然響起，她回過頭就是看見了朝她緩緩走來的屠蘇，表情雖有些別扭卻并不覺得意外，佯作自然地說道，“你來了。”

“師兄呢？”

“大師兄讓我開導開導你，”慕靈見他第一句話問的是陵越就是撇了撇嘴， “不過……你要是覺得沒必要的話，那我就走了。”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就是後悔了，明明她是要來開導悶葫蘆的，怎麽到後來倒是她自己提起要走了！

“既然已經來了，就坐下吧。”屠蘇沒有之前那般刻意疏離，或許也是近來發生的事再多，讓他沒有精力再刻意去做些什麽。

慕靈松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一屁股就是坐在了草地上。

屠蘇揉了揉眉心，眉宇間流轉着些紅黑之氣，也是多日以來第一次流露出疲憊的神态，緩緩坐在了她邊上。

慕靈見他這副神态就是嘆了口氣，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金色的龍氣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

屠蘇見狀有些詫異，“你的法力，不是被南華封印了嗎？”

慕靈沒好氣地說道，“雖然我法力被封了，但自身龍氣是不會消失的，而且，”她蹙着眉頭，“你沒發現你體內的煞氣已蠢蠢欲動了嗎？”

“怎麽會，”屠蘇有些不信，将手放于胸口，默默感受着體內的氣息，卻沒有察覺到有煞氣外洩，便又是不解地望着她。

慕靈收回手，得意地仰起頭，“對于人周身氣體流轉的察覺，沒有誰比我們龍族更厲害的了！”不過随後她又想起這煞氣發作也不是件好事，就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屠蘇倒覺得她這副模樣有些好笑，嘴角勾起輕微的一個弧度，夜空中的點點星子宛如鑲嵌在他墨色的眸子中般，“我不會讓焚寂控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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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靈忍不住教誨道，“那你就得切記不要大悲大喜大怒，否則極易激起煞氣發作！”

屠蘇點了點頭，卻仍不自覺想起自己娘親的事，他娘如今如同木偶一般，他心中，又豈能不焦急。

慕靈見他又一言不發變成了一個悶葫蘆，一時沖動就是揪住他的臉頰往上一拉，扯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悶葫蘆你每天就多笑笑吧！”

說完她自己也是咧嘴燦然一笑，臉頰浮現了小小的梨渦。

屠蘇撲哧笑了一聲，想要忍住，又沒忍住，便是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慕靈笑着松開手，在他白皙光潔臉龐上卻是留下了兩道紅紅的痕跡。

自從離開淵谷之後，他便再也沒同她如此親昵過，也未再笑的如此發自肺腑。

即使……他們沒有緣分在一起，即使只是朋友，他也已心滿意足。

月光下，兩人的臉上不時浮現着笑容，他們聊着在天墉城裏的事，琴川時候的事，江都時的事，卻都默契的，閉口不談淵谷中所發生的一切……

天色漸亮，曙光漸顯，屠蘇看着靠在他肩膀上已經熟睡的慕靈，聽着她綿長的呼吸，伸出手将她額前的頭發撥到一邊，眼中泛起柔和的光芒。

“在榣山說的話，”他的嗓音低沉，仿佛絮語般在她耳邊訴說着，“是騙你的，無論你是人還是異族，在我眼裏，你只是沈慕靈，讓百裏屠蘇……”

他垂下眸子，他挽起一絲溫暖的笑，“一直深深喜歡着的沈慕靈，我會始終在你身後，默默地守護你。”

他閉眼，緩緩靠近她，嘴唇在她額頭輕輕印上一吻，宛如一片輕盈的羽毛……

琴川。

琴川的百姓自前幾日開始突然就鬧起了怪病，各個氣息萎靡，手腳發軟，短短幾日就是有着數百人死去，可今日，雖人人還是面色盡是病态，卻皆是神采奕奕地握着一顆藥丸，喜滋滋地往家中走去。

一個披着黑色鬥篷，身材挺拔的男人突兀地出現在街上，讓不少人的視線都是落在了他身上。

如今琴川怪病流傳，哪還有外鄉人敢進來，這個人，是不怕死嗎？

那男人望着琴川的上空，只見一股黑氣始終萦繞其上，每個人的臉上也是滲透着一股詭異的黑氣。

他目光一掃，就是落在了一中年男人的身上。

那中年男人拿着藥正興奮地要往家中走，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就是籠罩了他，他擡頭見卻是看到一個披着鬥篷，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男人，心中當即吓了一跳，“你……你是誰啊！”

“歐陽少恭在哪。”那男人不帶有一絲感情地說道。

“哦，你也是找歐陽大夫去求藥的啊！”那中年男人立刻恍然大悟，熱心地指着自己的後面，“你往那一直走，歐陽大夫就在前面拐角的藥鋪裏，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中年男人又感嘆一聲道，“不過這歐陽大夫真是好人啊，我們琴川現在流傳着一種怪病，要不是歐陽大夫廣為施藥，我們早就死了！”

那男人未再說什麽，邁步往前走，一陣疾風刮過，那中年男人手中的藥丸就是被這怪風給強行卷走，滾落在了一邊的溝渠中。

“哎，我的藥！”中年男人驚呼了一聲，再回頭找那神秘男子時哪還看得見他的身影。

藥鋪外的琴川百姓排的猶如一跳長龍般，看着少恭在藥鋪中派發藥丸，都是望眼欲穿，想着早點拿到藥丸治病。

少恭正想将一顆藥丸交給一位婦人時，突然感覺到什麽，手上動作一頓，平靜地将那藥丸交予那婦人手中後就是擡眸掃向衆人，道，“諸位，今日派送藥丸就先告此一段落，剩下的人，明日再來吧。”

“歐陽大夫，這天氣還早呢，怎麽就不派藥了！”

“是啊，我娘子和我的孩子還等着藥丸治病呢！”

“歐陽大夫你就再多派些吧！”

“我們可都指望着歐陽大夫你的藥啊！”

“是啊是啊！”

…… ……

少恭聽着百姓們争相講的話，只是淡然一笑道，“我要接待一位客人，衆位還是先回去吧。”

聽他這麽說，沒有拿到藥的人不禁覺得有些遺憾與不甘，不過他們還指望着歐陽少恭派藥，只好先離去，打算等明日早早來。

衆人沒多久就是散盡，少恭才是開始慢慢收拾桌上的東西，一個黑影閃現在他面前，他嘴角輕勾，将手上的東西一放，卻是連眼都未擡。

“若非看了那些人手中的藥，我不會料到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那男人冷聲說道，看着少恭的眼神宛如看着一個死人。

“這些藥能讓他們長生，又有何不好？”少恭擡眸看他，嘴角始終保持着溫潤的笑容，宛如人畜無害。

那男人冷哼一聲道，“歐陽少恭，你很聰明，瞞了所有人那麽久。”

“我再聰明，不也沒有瞞過你嗎，”少恭一副了然的模樣，緩緩喚道，“南華。”

南華淡褐色的眸子殺意一現，并沒有在歐陽少恭發現自己身份的問題上糾纏，“八大龍族的族長暴斃都是你幹的？”

那日八大龍族與淵谷一戰，南華抓到白龍族一名品階較高的族人，從他口中得知他曾不小心看見有一名凡人出現在族內，在那人身後撿到青玉壇的牌子，後來族長的傷勢就突然好了起來，只是沒多久就暴斃而亡，他們心中雖有着懷疑，但是龍族一向視應龍一族為眼中釘，幹脆就将所有事都認定是慕靈幹的，将此為緣由，将三大龍王請出，想要一鼓作氣将淵谷擊潰。

而南華循着線索最終找到了青玉壇，也是那時才發現，原來歐陽少恭就是青玉壇的壇主，所有的一切，恐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少恭輕笑了一聲，“那也要多虧慕靈在那時打傷了他們，否則，我也沒有機會除掉你……這個心腹大患，”他又是感嘆了一聲，道，“只是可惜啊，那些龍族自稱強者，卻連你一人都未敵過。”

南華眼中竄起怒火，“我殺了你！”他上前猛然掐住少恭的脖子，周身的寒意滲透在空氣中。

如果不是眼前這人，淵谷不會被夷為平地，族人也不會死傷無數！

少恭大笑出聲，眼中帶着一絲瘋狂，“你乃神族青龍後裔，若放在以前，我的确會畏你幾分，可如今，我卻已知曉你的秘密。”

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南華面前，在另一處悠閑地拍了拍衣擺，悠然道，“女娲曾怕你們青龍一族力量過于強大會在人間生出禍事，在青龍一族身上皆下了咒文，讓你們不能傷害凡人，”他直直地望向南華，嘴角有着若有若無的笑意，“若傷他們一分，便會自損三分。”

“你來過淵谷。”南華瞳孔微縮，篤定道。

少恭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你真當除了殺你我就再無其他辦法？”南華冷冷出口。

“你又真當除了這咒文就沒有其他辦法再威脅你？”少恭毫不畏懼地回視着他。

南華蹙眉。

少恭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沈，慕，靈。”

南華立即就是面帶寒霜，一揮手狂風湧起就是将藥鋪中的東西盡數毀去，唯有少恭一動不動定定站于原地，未受到任何影響。

他字字都透露着殺機，“你若敢動她一絲一毫，我不介意，将你一寸一寸撕成碎片。”

周圍的百姓聽到藥鋪中傳來的動靜，紛紛就是趕了過來，見這外鄉人竟将歐陽大夫的藥鋪弄成這副模樣，立即就是站在了歐陽少恭的那邊，指着南華的鼻子破口罵出聲。

“你是誰啊，竟然在歐陽大夫這鬧事！”

“大家趕緊把他抓起來！”

“對，竟敢對歐陽大夫不敬，就是我們所有人的敵人！”

“大家都拿家夥來，看看這家夥還敢做什麽！”

…… ……

百姓們還要靠歐陽少恭派藥，此時自然是分外仇視南華，不一會兒就是拿着鋤子雞蛋要沖上來，不少菜葉直接就是朝南華扔來。

南華掐住一人的脖子，想要動怒，脖子上的符文卻是緩緩浮現，悶哼一聲就是将那人用力甩了出去，撞倒了後面許多人。

他的額間青筋隆起，言語中難以壓抑住心頭的怒氣，“都給我滾！”

他乃淵谷族長，龍族強者，此時卻教這幾個凡人給困住不能動手。他又轉過頭怒視着看好戲的少恭，“你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只要你不插手，我自然不會對她如何。”少恭仍保持着悠然的笑意。

百姓們自發地守在少恭身前，對南華滿是敵意，只要南華上前一步，他們就是要跟他拼了。

南華哼了一聲，“我也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淵谷一事，我不會輕易算了。”他話音剛落，身影就是消失在藥鋪中。

百姓們見到一個大活人突然就是消失了便是驚呼出聲，手上的鋤子雞蛋紛紛就是掉落在了地上，一臉不安地說道，“那……那是妖怪還是神仙啊？”

少恭抿起嘴角，并沒有将先前發生的一切放在心中。

所有阻礙他道路的人，他自會，一個一個地解決……

約莫一刻後，南華就是在一林中停了下來，青光一閃後，青葵就是出現在他面前，抱拳恭敬道，“青葵見過族長。”

“青葵，你速将慕靈找到。”南華蹙眉吩咐道。

“是。”青葵應聲後立即就是化作巨龍，雖是少了一條腿，速度卻并未有絲毫減慢，很快就是化作一個黑點消失在了天際。

南華心中仍是有着不安，那歐陽少恭城府如此之深，讓人不得不防，可他的法力……竟讓自己探不到究竟，或許歐陽少恭如今，并不比他弱上幾分。

可他只是一凡人之軀而已，又是從何處……得到如此高深的法力……

烏蒙靈谷中如今到處遍布着壓抑的氛圍。

襄玲想要去海外尋父，蘭生又不聽陵越的勸說，執拗着要襄玲一塊兒去找她爹，而南華與淵谷族人又遲遲沒有消息，休寧大人到如今也仍是如同一具木偶，所有的事夾雜在一起，使衆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慕靈在夜晚翻來覆去都是睡不着，在天還未亮時就是披着件衣裳來到了烏蒙靈谷中的一個小山坡上，坐在草地上托腮想着事情。

如今她身上的封印已隐隐有着消散的趨勢，再過不了幾日應該就能恢複以往的法力，可是……休寧大人的事情又尚未解決，悶葫蘆和陵越師兄他們一定不會擅自離開烏蒙靈谷的，那她……究竟該不該一個人離開，去找南華哥哥他們。

正當她陷入苦惱之際，突然就是看到烏蒙靈谷的南邊角落中有着滾滾濃煙出現，很快就是遮住了半邊天空。

“那邊怎麽了？”她心頭一陣疑惑，剛站起來就是聽見那邊方向傳來襄玲與蘭生的驚呼聲，心中一驚就是忙向那邊跑去。

襄玲和蘭生此時都是被天墉城的弟子綁住手不能動彈，只得恨恨地瞪着帶頭的陵端。

“陵端，虧你還是天墉城的弟子，竟然這麽卑鄙！”蘭生不甘地掙紮着，沖着陵端破口打罵。

襄玲臉上布滿淚痕，眼裏帶着恨意等着陵端，“是你害死了樹爺爺，我一定會報仇的！”

“閉嘴，你們兩個煩不煩！”陵端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眼裏帶着狠毒說道，“如果你們再罵一句，我就把你們兩個的舌頭都割掉！”

蘭生被他這麽一恐吓，吓得就是噎住了嘴，襄玲也是狠狠地等着陵端。

“哼，”陵端得意地用劍拍了拍蘭生的臉說道，“剛才不是罵的很起勁嗎，你再罵呀！”

“反正……你就是想讓我們帶你去威脅屠蘇，這樣，你放了襄玲，帶我去！”蘭生雖平時膽小，但此時就是将所有的危險都自個兒攬下來了。

“不，呆瓜，讓我去！”襄玲也是急急開口，生怕他們就這麽把蘭生帶走。

“你們兩個道都是替對方着想啊，”陵端邪邪笑了一聲，“不過，你們兩個誰都走不了！帶走！”

“是，二師兄。”兩名天墉城的弟子上前就是要強行帶襄玲和蘭生離開。

“住手！”

此時一記嬌喝突然響起，衆人望去，卻是見慕靈從一處走了出來，怒視着他們。

“慕！”蘭生見到慕靈心頭立刻大喜，可轉而想到她如今法力被封印，遇見陵端他們還不就是死路一條，于是又是急切地喊道，“你快走啊！”

“閉嘴！”陵端聽着他的聲音心煩，将一團布條塞進了蘭生的嘴中。

“陵端，你抓他們幹什麽！”慕靈見陵端他們将蘭生與襄玲都綁了起來，意識到他們來者不善，卻仍是鎮定的問道。

“慕靈師妹，難道你看不出我們在做什麽嗎？”陵端笑的古怪。

“你身為天墉城的弟子，竟擅自帶着其他師兄弟們抓人，難道不怕掌教真人的責罰嗎？”慕靈直接搬出掌教真人壓他們。

“哼，”陵端仍是不為之所動，“若想救他們，就讓百裏屠蘇來！”

“你這個壞人，是你殺了樹爺爺！我一定要讓屠蘇哥哥殺了你為樹爺爺報仇！”襄玲見他針對屠蘇就是忿忿地罵出口。

“閉嘴！”陵端轉身就是給了她一個耳光，眼中通紅道，“就憑那個怪物，也想打敗我！”

慕靈便趁此時他分心之際直接出手，只是她身上如今沒有多少法力，被察覺到的陵端直接給抓住了手，“慕靈師妹，你的功夫可是比在天墉城時還要差啊。”

“是嗎，對付你足夠了。”慕靈冷冷說道，閉上眼身上有着金光閃現，陵端只覺得握着她手的地方一陣燙手，忙松開手，就見慕靈突然化作一條黑色巨龍，将他狠狠甩開，他一個狼狽滾在了地上。

慕靈雖身上被下了封印，可如今封印之力減弱，她化成真身還是能吓唬吓唬陵端的。

“你……你竟然和那百裏屠蘇一樣是個怪物！”陵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見她在上空盤旋就是一陣咬牙切齒，“管你是什麽怪物，看我今日不收了你！”

陵端如今身受妖力浸染，戾氣非常，身後的佩劍猛然出鞘，他手中捏訣，那柄佩劍頓時就是化作數十把劍，閃爍着凜冽的寒光，朝着慕靈就是飛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