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二郎，入學堂（1）

小鳥兒叽叽喳喳的叫，太陽公公懶洋洋地笑，梧鏡村裏的櫻嬈小丫流着哈喇子呼呼地睡大覺。

“櫻嬈啊”娘親微笑，溫柔地輕喚。

“……”翻身，撓撓。

“櫻嬈啊”娘親再喊。

“……”無動，于衷。

他爹在一旁捏一把冷汗，舉起寬大的袍袖不自覺得在額頭上擦擦汗，眼角偷偷瞄過櫻嬈他娘已經青筋突起的太陽穴，心道：丫頭啊，你倒是快醒啊，再慢一會兒你爹我也兜不住了！

“親親的心肝兒小寶貝兒~~小櫻櫻~~小嬈嬈~~”

“嘶——呃——”旁邊的他爹随着這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音調顫抖地篩糠，要知道他娘的聲音每次變成這種嗲膩入骨的時候，都是他們家快變成一片廢墟的時候啊。

嗚嗚嗚，櫻嬈你這丫頭……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娘親這聲穿筋透骨的催魂喊，話音落下的一呼吸時間裏，床上作一坨狀的櫻嬈終于條件反射似的感受到，身前排山倒海而來的——殺氣。

櫻嬈本來還神智有些混沌，聽到這一聲也一瞬間全清醒了。并且身體先于大腦做出反應，“叮”的一下從床上坐直豎起，一雙已經變為異色的雙眼絲毫不減可愛程度，還故意做出水汪汪亮晶晶的賣萌狀，軟生生道：“娘親，早上好哦。”

娘親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十分優雅地轉身，輕飄飄扔下一句話，“他爹呀，我把嬈兒叫起來了，剩下的交給你了。”

爹爹還保持剛才随時準備英勇就義的表情，一聽這話這才反應過來。危險解除，父女倆對視一眼，下一秒都“咚”的一聲癱倒在床上，呈一個“大”字。

接下來，爹爹和娘親向櫻嬈宣布了一項重要的決定，那就是櫻嬈從今天起就可以進學堂了。

這項決定當然不需要櫻嬈的同意了。所以爹爹和娘親将櫻嬈打扮的幹幹淨淨，扔給她一個裝書的布袋就把她送出門了。

“櫻嬈——要好好聽先生的話，好好學習。”櫻嬈他爹很雞婆地一邊揮手一邊喊，末了還擦擦不存在的淚花，握着她娘的手，欣慰地說：“咱們櫻嬈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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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邊的櫻嬈呢，她本來就對自己該幹什麽無所謂啦，只要還能畫畫，讓她呆在哪兒都沒什麽區別啊。

雖說自己已經十歲了，可爹爹娘親從不讓她到外面去，也不怎麽讓她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雖然她偶爾跑出去幾次，別的小朋友也總是欺負她，大人們也不向着她。幾次下來，自己也很難過，對外面的世界也就沒什麽期待了。

“唉……”櫻嬈又是輕嘆一口氣。讀書有什麽好的，去了也是畫畫，畫畫肯定還要被花花罵。被罵還會被先生責打，那幹嘛要去學堂呢。

嗯！決定了！我去寫生去好了。

“啦啦啦……啦啦啦……”小櫻嬈随便尋了個地方，蹭蹭兩下爬到樹上去。正是十月秋時，桂花正豔。一陣陣的秋風飒飒吹來，聽得花海婆娑，看取麥浪翻飛。

櫻嬈心裏此時一萬個舒坦，哼着小曲兒，就一口咬開墨水蓋，提筆就畫起來。畫得興起呀，是一張接一張，眼看着就已經到黃昏時分，田間勞作的人們坐在田垅上一碗麥茶下肚，喝的通體舒暢。

“诶，這不是櫻嬈嘛？”

一群同村的孩子，已經從學堂放課回家。讨論着夫子教的之乎者也，也不論是不是背錯了，都高聲胡亂誦着。

花花、狗兒還有好幾個住得離櫻嬈家挺近的孩子，看到前方一棵桂花樹上畫畫的櫻嬈，都在臉上浮現出一種，本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年齡孩子臉上的冷漠和蔑視的表情。

花花是村長的女兒，仗着自己父親在村裏也是德高望重說話極有分量的，在孩子圈中也有幾分威信。櫻嬈顯然也感受到了幾簇不友善的目光，一擡頭就看到了剛下課的一群人。

花花為首，站在最前面，一手插着腰，尖尖的下巴微微揚起，瑩亮的雙眼裏全是倨傲的神色。那樣子就像無聲地告訴櫻嬈：還不趕緊滾下樹來先跟我問好嗎。

櫻嬈感到一絲可笑但更多的是生氣。她才不要輸給狂的沒邊的花花，每次都欺負她。

不是故意絆她就是誣陷告狀，雖然她總是不懂為什麽大人們總會相信花花拙劣的謊言，而不相信自己，但此時她只知道自己既不想跟花花發生争執，又不想叫她太得意了。

櫻嬈臉一轉，背對着花花她們，還選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卧在樹枝裏，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順着風飄到花花耳朵裏。

她居然敢這樣無視我，可惡。非要她好看不可！

花花倔強的雙眼裏閃過一絲狠色，向身後幾個跟班一使眼色，那幾個小孩會意，撩起袖子就跑過去對那顆桂花樹又踢又踹，大力的搖晃。

櫻嬈一個不防，身子往前一傾，掉了下去。不過還好櫻嬈反應快，反手就抓住了樹枝，整個人挂在樹上，原本撂在腿上的畫冊書本毛筆什麽的都嘩啦啦掉了一地。

“啊呀！我的筆！我的畫冊！”櫻嬈心疼死了，看着地上的小墨水瓶正好摔在剛才畫的畫上，畫本上精美的畫作被已經被覆蓋上一團濃黑的墨汁，什麽也看不清楚了。

小小的人兒能有幾分力氣，挂在樹上蕩來蕩去，小手早就磨得生疼。再加上看見自己的畫被弄成這副模樣，大大的眼淚在眼眶裏滾了幾滾，終究沒忍住流了下來。

花花看着櫻嬈這幅窘樣，心中大爽，開心的大笑起來。

櫻嬈的手上也終于沒了力氣，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在田垅上的大人沒有任何過來打抱不平的樣子，知道自己又被欺負成功，心裏委屈難過又憋屈無奈，又望了兩眼自己離地的高度，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手一松。

只聽“咚“一聲悶響，櫻嬈感到一陣令人窒息的疼痛從背部擴散到整個身體。

狗兒和一邊的小姜心有不忍，拉拉花花的衣袖：“花花，咱們走吧，爹娘已經在家等了，就別再折騰櫻嬈了。”

花花不耐煩的甩開袖子，走到櫻嬈面前。得意舒心地笑着說：“櫻嬈你還真喜歡畫。上次被我撕了一次還嫌不夠啊。”

櫻嬈一股血氣沖到腦門，不顧身下的疼痛，咬牙站起來，怒視花花，抱起自己的畫筆和畫冊，一言不發。

花花看她這架勢冷笑：“你在怕我嗎？怕我又撕你的畫啊？哈哈哈，我可沒那麽好興致幫你處理垃圾呢。”

“誰說這是垃圾了，這是我的畫。”櫻嬈不卑不亢的抗争一句。

花花掐着腰，輕蔑的笑着：“我說的啊？怎麽，腦子摔壞了啊。”櫻嬈見花花走到自己身邊，趕緊把自己的東西背到另一邊去。

“啧啧”花花撇撇嘴：“你可算了吧，我怎麽會因為你的破爛再髒一次手呢。放心，我沒興趣……”

“我更沒興趣！我沒興趣跟你這種傲慢驕縱，不分是非黑白的人打交道！”櫻嬈直接打斷了花花的廢話，思量着明天選一個更隐秘的地方，起碼要避過上下課的必經之路。話一說完，櫻嬈作勢要走。

“诶，誰讓你走了。膽子不小，打斷我說話，還打算甩臉子是不是”，花花緊搶一步擋住櫻嬈去路，她本來也算可愛的臉蛋，因為那種傲慢和刻薄在櫻嬈眼裏顯得十分的可憎。

“你到底有完沒完？我要回家，我不要聽你說話！”櫻嬈擡腳就走，奇怪的是花花并未阻攔。

櫻嬈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花花的聲音：“櫻嬈你今天逃學了吧！夫子可點你的名了。”

那又怎樣，我才不要進學堂繼續收你們欺負呢。櫻嬈想都不想邁了大步走。

“我才不是關心你啊，只不過全村人都知道，夫子是千不願萬不願教你的，是你爹爹和娘親跪在夫子家，還送了好多好多銀錢才勉強讓夫子點頭。以我對你家的了解，你娘該不會連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了吧。”

什麽？爹爹和娘親……為了自己，下跪了！

櫻嬈震驚的轉身，難以置信的看着花花。她想大喊，你騙人，可是怎麽也喊不出來。

難怪，難怪。這兩日爹爹做的飯肉沒有以往放得多了，有一兩塊肉都夾進自己碗裏。娘親雲鬓垂肩，原本時時帶着的白玉花簪也不知哪裏去了，原來……原來都是為了自己，送給夫子去了！

櫻嬈再也走不動了，雙腿灌了鉛一樣定在原地。小小的胸腔裏充滿了劇烈的疼痛，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幾欲落下之時，被她拼命忍住。她不想落淚，起碼不要在花花面前！

花花略一驚異，發現原來櫻嬈并不知情，心中對櫻嬈的厭惡更深了一層：“我還敢情你這麽大度，視金錢如糞土，視你爹娘的尊嚴于無物呢。”

她眼中眸色一沉，拳頭竟不自覺緊緊攥起，走到櫻嬈面前，狠狠地說：“你不知道所以逃學，你不知道就是脫罪的理由！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惡的罪過是什麽嗎？！”

櫻嬈被迫對上花花的眼睛，她難以形容當時看見花花的感覺是什麽樣子，她只知道，那不是平時的花花。

“這世上最可惡的罪過，就是不知者不怪！”說完這一句，花花徑直走過櫻嬈，一群小孩也愣了一下，趕緊追上去。狗兒和小姜略略擔心的看了櫻嬈一眼，也追着花花走了。

櫻嬈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她真的感覺自己太對不起爹娘了。好吃懶做不說，還辜負了爹娘的良苦用心。她決定從明天起一定努力學習，一定要讓夫子和同窗認可自己。

櫻嬈沖着早已沒有花花身影的方向，在心中大喊：“我發誓——我一定要努力學習，一定要讓所有人都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