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陰差[捉蟲]
坊間對于孟婆的傳說有很多,很多的人或神說她自出生起就在人間降下了滿天的祥瑞,那是天兆。
還有不少傳說,都是人間所拟化出的,可既然有這麽一個說法,大概也是有些許猜測露了出去。
有人說孟婆一生吃素、不喜肉食,且一生行善,渡了無數鬼魂,最後功德圓滿,才得以飛升。
可只有極少數上了年紀才會知道,孟婆本是食夢而生,經由地府天生天養,因此才有了一個地女的名號。
地又通帝,那時候的地府還是一片荒蕪,她是第一位自地府而生的女神,因此,又叫帝女,後世就有不少人尊稱她為帝女婆婆,只是時間過去這麽多年,現在反而大多數人都叫她孟婆娘娘了。
孟婆朝着謝必安打了個招呼,随後在她溫和又慈祥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愁容,“冥君之位空餘多日,冥後龍章從來都沒有主人,地府眼見就要亂了,卻沒有一個可以鎮壓的住暴動的神在。”
範無救成為無常神君的日子并不算久——至少比起孟婆這種自冥界初開時就誕生的古神來說,他甚至沒有孟婆上一次親手縫制那件鳳冠時的時間活的久。
就連冥府之外看上去還很是稚嫩,就爬滿了冥府城牆的倔強的小草仙都要來的比他歲數要大上一些。
也是因此,他雖然同樣的下意識知道了最近的冥府不是很太平,卻并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這些東西,要追溯起來,恐怕沒有幾個神會知道。
“天上那位天帝也不過剛剛接了王印,”謝必安的面容隐藏在氤氲的茶霧後面有些看不分明,“巫族避世不出,天邊金氣雖在,可其中隐約纏繞着黑霧,冥府紫氣從來都沒有升起過。”
“是啊。”孟婆的眼睛依然笑的彎彎的,言語之間卻多少都有些沉重,“萬年前從冥府出去的那只小鳳凰以自身為祭,化身紅蓮業火才擋住了那無上天三千妖魔第一次突破地底王城,如今彼岸花開遍地,弱水河再一次漲潮——怕是火就要熄滅了。”
“從冥府出去的鳳凰?”範無救放下茶杯,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自己知道些的話題,“這事我略有聽聞,三途橋邊上的喇叭花總愛說這些事情。”
三途河是從地府門邊沿着黃泉路一直到奈何橋邊唯一沒有彼岸花盛開的地方,但是那裏卻生長着一群很是漂亮可愛的喇叭花,它們平日裏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就是在橋上看着一個個魂魄走過,聽着他們的生平過往,議論紛紛一陣,再等着下一個有故事的人走過。
也就是因此,在整個冥界,其實很少有它們所不知道的事情——就連天上,在百年一次才會有的冥府花開之日的盛宴之上,那些神仙不能對着別人說的東西,也會順着風聲傳到它們的耳朵裏面。
範無救看着謝必安笑吟吟的撐着下颚看他,頓時來了精神,下意識的抿了一口茶水,這才清清嗓子道:“并沒有人知道他的來處,只是偶有一日,巡查的小鬼突然在忘川河上發現了那只浮在水上的鳳凰蛋,鳳凰蛋停留的地方還有兩只已經死去了多日的成年鳳凰——只是看上去并不是純血。”
“聽說那一天,忘川河中的妖魔鬼魂寂靜非常,整個冥府都平靜的很,鬼差耐不住鳳凰屍體身上的火氣,只能将那只鳳凰蛋撈上來,交給長安的那一瞬間就破了殼,随後便展翅飛起,翅膀掀起的紅蓮業火甚至讓冥界的至陰之地都顯現出了漂亮的火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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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回憶着喇叭花告訴他的那些東西,仿佛是自己說着,就可以透過眼前的謝必安看到當日的盛景。
那一幕他并沒有在冥府的藏書閣內翻到——甚至就連那只小鳳凰所有的記載,全部都不見了。
謝必安大概也是想到了那時的景象,面上也不由得帶上了一絲笑意,“那确實是冥界難得一見的勝景,只是大家卻并不是很開心。”
冥府偏陰,大多數生活在冥界之中的神鬼都還是喜陰厭陽的,那麽漂亮的景象少有,所有人在喜愛至于卻因為那幾乎能刺瞎雙目的火光足不出戶,着實是有些遭罪。
“只是聽說自那之後道南天的鳳凰王長歌就身着鳳凰霓裳親自下來迎走了那只小鳳凰?”範無救對這些事情非常的感興趣——凡是從前和謝必安有關系,而他又不知道的東西,他是一點都不想放過。
可這件事情不論他怎麽調查,都只能從喇叭花口中知道一些只言片語,再詳細一些的東西,卻是沒有了。
“對。”謝必安輕輕的應下了一聲,随後聲音就漸漸的低下了兩個調,“那之後就很少有機會能見到他回冥府了。”
範無救心中頓時一驚,連帶看着謝必安的眼神都帶了寫緊張。
“那只小鳳凰也是長安一手帶到了大的,”孟婆長長的嘆了一聲,輕輕擺了擺手,“鳳無佛骨與梧桐枝便不能成活,鬼差發現了那只鳳凰蛋的第一時間,就去通報了長安。”
範無救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為何要通報他?”
孟婆一停,眼神看向了謝必安。
謝必安笑了笑,仿佛是沒有當作一回事,“阿赦,你莫不是忘記了,我生為佛骨。”
範無救面無表情的瞪視着手中的杯盞,骨節泛白,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将話擠出去,“你背後那缺失的一根脊骨,便是為那只鳳凰出生時拿出去的。”
他用力咽下後半句,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扯下謝必安的衣裳親吻他脊背的想法。
“你先不要生氣。”謝必安輕聲安撫,将已經出現了裂紋的茶杯從範無救手中解救了出來,“他的父母與我……于整個地府都有恩情。他們為了救稚子耗盡了鳳元,放棄了涅槃的機會,第一次重燃了即将熄滅的天火,擋住了那三千妖魔。”
範無救雙眼通紅,唇角緊抿卻也無可奈何:他即便是再心疼,再生氣也無濟于事,那個時候,他甚至都還不存在。
看他漸漸冷靜了下來,謝必安這才輕輕松了口氣,“那二位都是擁有八根金翎的青鸾,雖然不是純血,卻比純血還要厲害上很多。他們在臨死之前将我喚了過去,求我救那只小鳳凰,我不能不答應。”
鳳凰一族比起龍族來說驕傲不遑多讓,兩只八翎的鸾王幾乎是哀鳴一樣的躺在地上留着血淚,從口中吐出了那僅有的一小截梧桐枝——若非是窮途末路,他們怎麽也不會讓一個鳳凰幼子在鮮少有光的地府出生。
範無救聞言也是沉默,舐犢之情自然讓人動容,即便他當時就在謝必安身邊,怕是也不會拒絕——那畢竟是一雙父母臨終之前,寧願以兩命為代價換來的孩子。
“那只鳳凰為什麽會獻祭?”範無救不再多問,轉而問了別的。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非常之少,可凡是知道的,都必定将這件事埋在了心底,從未和別人說過,“聽說那種小鳳凰死後并沒有能夠涅槃,鳳王長歌也封閉了道南天鳳宮的大門,鳳凰一族自那之後一蹶不振,再也沒有人踏出過道南天一步。”
“他叫溪城。”謝必安輕輕開口,伸手遙遙指向了奈何橋前被重重迷霧擋住看不分明的兩界山,“他很喜歡身上能夠生長出栖枝梧桐的溪山,在地府的時候,很大一部分的時間都會在溪山的身上玩鬧。”
“他沒有姓氏,久而久之,他就幹脆跟了溪山的姓氏,自己取名為城。”
“鳳凰一族本就子嗣艱難,近些年來,純血的鳳、凰更是在長歌避世之後再沒有一只,”孟婆搖了搖頭,“幾萬年前鳳族人丁興旺,凡是生而不成鳳形的子嗣都沒有進入道南天的資格,若是我沒記錯……溪城除了剛出生時那一瞬有鳳身存在,之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吧?”
“……對。”謝必安遲疑的應了一聲,“溪城身具吞天鯨、隐鼠、九尾天狐以及鳳凰四族血統,天地海冥四界之中都能生存,可卻也缺一不可……他第二次出現鳳凰形态的時候,就是他以自身化身業火,即将隕落的前夕。”
四下裏突然一陣沉默,只餘下了茶盞相撞時發出的輕微響動,半晌,孟婆雙眼依稀是湧上了些許淚光,轉眼間便消失不見,只餘下一聲長嘆,“老身仿佛是記得,那孩子來冥府的時候,最是喜歡笑嘻嘻的坐在奈何橋上,和那些踏不上奈何橋的孤魂野鬼說話了。”
“鳳凰一族一向排外,哪怕溪城身上的血統多麽濃郁,在道南天之內,除了鳳王長歌之外,都沒有誰喜歡他。”謝必安手中的茶有些涼了,拒絕了範無救再給他續杯的動作,站起身松了松筋骨,“我曾經前去道南天看過他,鳳凰一族一向高傲,階級分明,彼此很難有什麽說話的機會——阿城從小在冥府長大,無拘無束慣了,在道南天內,他并不開心。”
甚至作為一個衆所周知,出生于冥府弱水河之上的鳳凰,在道南天內,即便礙于長歌沒有人敢說,心中卻多少都對于溪城有些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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