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紅線
傳言都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鸱吻是九個真龍生子之中最小的一個,排行老九,從前就很得八個哥哥的喜愛——聽聞就連能吞下山河日月,又摳門的不得了的饕餮都會從牙縫裏面找出來一塊肉喂給鸱吻吃呢。
只是鸱吻自小身子就不太好,他和弱水之間的關系謝必安也知道的并不算是很多。大概就是很久以前,弱水下凡歷劫,回來的那一天,手裏就捧着一個渾身上下都發着金光,看上去卻是快要死去的一條魚。
那條魚便是鸱吻,龍九子的相貌性格都各不相同,鸱吻則是龍頭魚身的神獸,性子比較害羞怕人,平日裏就在弱水河中冒冒頭,吐着泡泡看着從奈何橋上走過的沉默的鬼差。
萬年的時間讓他已經能夠很坦然的面對那些總是一言不發鬼魂,偶爾碰到一兩個還保留着有生前意識的魂魄,還會主動在河中跟着他擺尾游到轉輪臺附近。
弱水不在的時候,謝必安經常可以在弱水河邊看到害怕被發現,匆匆将自己埋到水底,裝作是誰都看不到自己的鸱吻呢。
謝必安倒也不去拆穿他,只是笑着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的樣子,偶爾覺得有趣了,就在岸邊隐蔽的地方看上一會兒。
那個時候,鸱吻通常會用自己的兩片魚鳍扒着石頭,尾巴還浸在弱水河中,探着小腦袋偷偷摸摸的東張西望,見四周沒有什麽動靜,才會呦悄悄的潛在什麽都沒有的弱水河中繼續四處游走。
鸱吻那個小家夥膽子小的很,受驚了就會結巴。偏偏好奇心又大……謝必安不由暗自好笑。
“但你若是說到鸱吻……”月老皺眉沉吟一下,有些苦惱,“鸱吻是弱水從天地交界處帶出去的,當日也不只是和囚牛究竟說了什麽,囚牛居然肯将一向身子弱的鸱吻讓弱水帶回冥府。”
“嗯?”謝必安眨眨眼,“這與囚牛神将也有聯系?”
“詳細的我也不是多麽清楚,只是我雖然紮根于息壤之上,但是掌管息壤的人,卻是鸱吻。”月下老人扶扶胡須,回憶道:“神君也該記得,萬年前夜合東陵冥君因魔龍龍筋導致性情大亂,錯手重傷了夜合神君,導致夜合神君羽化,在這世間消散了許久。”
“那個時候,正巧吞天鯨一族因天地制宜幾近滅絕,鯨族族長囚扇率領所有已經成年的吞天鯨一族盡數祭天,希望天地法則可以讓他們一族延續下去。可惜最後似乎也沒能成功。一個強大的種族就此消失在人間,浮瓊嶼也自西海之上消失不見。”月老語氣之中滿是嘆息,像是回憶起了在他印象當中吞天鯨一族繁盛的往昔。
他們的族人體形乃是天地之間最為龐大的,據說甚至可以吞噬天地,雖然吞天鯨繁殖不易,可一只鯨魚幾乎是永久的壽命也依然讓這天地山川難以承受——無論是人形還是鯨身,一整個族群的吞天鯨一頓飯的飯量便可以讓一整座小水域的生靈全部滅絕。長此以往,所有海洋之中的魚蝦全部被吃食殆盡,他們也難逃滅族的下場。
謝必安點頭,這件事情其實知道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因為年代太過久遠的緣故,書中記載的還有許多,但是現在的小輩也就只當作是一個故事聽聽就算了,并沒有多少人能夠打從心底裏面了解當時的場景究竟有多麽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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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剩下幾十頭的吞天鯨分居四海——他們的體形于食量注定了自出生起,他們就必定要和族群分離,自己呆在一個能夠飽食的地方,終其一生都不能随意邁出那麽一個小圈子。
它們在那一日全數化作原型,身上滿是耀眼的各色靈犀,沖着日月同在的方向齊聲嘶鳴,嘶聲哀嚎着吞天鯨一族未來無法預測到的生命和對失去了父輩族人之後的小鯨的擔憂。
随後,他們一個個停止呼吸,以自身為養料重新潤澤四海八荒為代價奉獻了自己生命,想要以此延續族群繁衍。
那一天,但凡是親眼看到的,終其一生怕是都難以忘懷。
四海八荒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齊齊聚集在了四海上空為吞天鯨一族祈福——也就是在那一天,流傳在冥府之中的傳說變成了現實。
天地同悲。
那一日黃泉河水倒流,曼珠沙華盛開在所有黃泉流過的土壤之上,三途河被鮮血染紅,放眼望去天地之間皆是一片緋紅的顏色。
“弱水那一次去找息壤,為的就是讓泛濫的弱水河從四海八荒人間妖境重回冥府。”謝必安抿唇說道。
“他告訴我了緣由,因為他後來确實成功了。”月下老人點了點頭,手中的拐杖撐在地上,站起來捶了捶腰,松了筋骨之後呦蹦了兩下,一點都看不出年邁的樣子,“只是從那以後,他才每到正陽時節就會急速衰退為老叟,入不得天下至陰的弱水河。”
謝必安聰慧,一下子就想清楚了這其中的緣由。
當日泛濫的黃泉河水之中,其實飽含的并不只是黃泉二字。
黃泉只是圍繞在冥府之外護城河的名字,真正能夠要人性命的,卻是流淌在內河中的弱水。
弱水河中沒有一個生靈,因為從來沒有什麽人或是神可以在弱水河中浮起來,鸱吻是息壤的主人,息壤就是弱水河的克星,因此鸱吻也能夠在弱水河之中一直呆着。
可息壤那個時候被鸱吻交給了弱水,用來堵住缺了口子的弱水河壩,沒有了息壤,鸱吻大概會日漸虛弱,因此也只能一直呆在弱水河中再不能出去。
而月老所說的囚扇肯答應鸱吻和弱水回地府,怕是也是有這麽一層的顧慮在。
月老頑童一樣的鼓着嘴巴,胡子順着風輕輕的飄起,氣鼓鼓道:“這麽一來,老夫豈不是要親自上門讨酒吃了,丢人,丢人。”
月老作為一個新任的神祇,卻在第一日宋商宮門大開的時候跑到冥府讨酒吃,這要是傳出去,大概名聲也不會太好聽得。
謝必安想了想,随後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壇酒,說道:“青丘的白占神君也是釀酒的好手,這壇酒埋在青丘地下,雖然時間短了些,但是青丘的靈氣卻是富足非常的。若是老人不嫌棄,就先将就一下。”
“不嫌棄。不嫌棄。”月老頓時高興的臉都紅潤了不少,樂呵呵的把酒壇子寶貝一樣的抱在懷中,笑的呲牙咧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哎呀無常神君果然慷慨,不知這一次二位同時前來,可是有何要事呀?”
手上拿了正經拜帖的神仙月老大概都會親自上門迎接,獨獨到了他們這裏,卻要先讨一碗酒喝。
謝必安挑眉,面上卻是一笑,說道:“我和阿赦想要來求取一條紅線。”
“紅線?”月老笑的一臉喜氣洋洋,“這個好說,好說的不得了。”
說話間,月老把手中的酒壇交給了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蹦出來的小槐仙,小心的看着他收好了之後,才突然把手中的拐杖用手攥着,把持着力氣輕輕敲在了他的屁股上面。
“小混球,整日都要老頭子給你收拾爛攤子!早就叮囑過你,你結出的生子果雖然神奇寶貴,但是不能随便給人家,怎麽就是不停哪!”月老氣不打一處來,左右看看他們幾個還在結界中,頓時放心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着胳膊冷哼,“常言到因果因果,有因自然有果。雖然無赦神君救你在先,可你将你本命果送與他,卻是翻了大忌了。”
“本命果?”謝必安也是吃了一驚,連忙從範無救身上又将那個雖然靈氣逼人,可看起來并不是多麽起眼的果子給拿在了手中。
果子還是青色的,看上去雖然很是鮮豔,但是除了這樣,和一般的果子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月老氣哄哄的看着一邊委委屈屈揣着手抹眼淚的小槐仙,沒一會兒又心疼了,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站起來,“這孩子生在人間供奉的姻緣廟旁,自生出靈智之後便被人當作是姻緣樹挂了許多的福緣牌子。後來因為一場大火差點燒的命都保不住——多虧了子母河中的河主龍家二公子龍星将自己的內丹直接與他的妖丹融在了一起,不僅撿回了一條小命,還能結出送子果。”
“雖然這聽上去像是一件好事,可送子果從來都是逆天一樣的存在。一顆果子便可讓神祇受孕,更是用他本命靈體結出的果子,只一顆便要修養上千年。他本來是想報恩,想法單純,卻辦了壞事。”月老又回身敲了一下枝枝的腦袋,“老夫只能向神君讨一樣東西,再送予二位姻緣牽了。”
“原來是這樣。”謝必安微微松了口氣,笑着望向一邊哭的可憐兮兮,鼻頭通紅的枝枝,招了招手,對着小步挪到了他的身邊,還在不停抽噎的孩子說:“既然知道了原因,你以後便要注意一些了,知道嗎。”
“知、知道了。”枝枝抹了兩把眼淚,在謝必安懷裏怎麽想怎麽覺得後怕委屈,于是張着嘴就‘嗚哇’的一下哭出了聲音,“我、我以後再也不送人家果子了……”
“哎呀,也不是徹底不送。”謝必安側着頭眨了眨眼,“但是你要知道,神祇想要生出屬于自己的孩子而向你求取送子果,那麽他們就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月老在一邊想了想,同意一樣的嚴肅着臉點頭。
枝枝點頭答應,急急忙忙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白紙,認認真真的拿筆一字字的記上之後,才瞪着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期待一樣的看着謝必安道:“然、然後哪?”
“然後?”謝必安想了想,一笑,“若是你在冥冥之中覺得他們給予你的東西足夠了,你便可将他們給你的東西用來造福這天下萬物呀。”
“是!”小槐仙清脆的應了一聲,沒有止住呦打了一個小淚嗝,認認真真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将謝必安說的話記下,又來回看了幾遍,這才仔細疊好收到了懷裏。
他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自己頭上的兩片小葉子,紅着臉對謝必安道:“阿蛟說我不是很聰明,師傅肯收我當親傳弟子是因為喜歡我。要我仔細記住師傅交代我的話,我、我記不住,就只好拿筆記下來啦。”
月老在一邊小小的哼了一聲,背過身像是不滿,可他大大咧開的嘴角卻将他自己都出賣了,“龍族親眷親自馱着這奄奄一息的小槐精上門,只求一個紮根的地方,我也不好意思反對罷了。”
枝枝樂呵呵的紅着臉笑,揪着葉子的手也不撒開,慢慢蹦到了月老身邊,撒嬌道:“師傅,枝枝知錯了,以後一定不再犯了。”
“這還差不多。”月老佯怒的拉着臉,伸手扯了扯枝枝軟乎乎的臉蛋,這才轉身揣手對着謝必安和範無救道:“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了,二位神君便随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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