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葉老師他結婚了”

一通電話,打斷了葉頌明的思緒。

來電人是他的助理編輯,通知老板找他,說有重要的消息宣布。

助理的語氣輕松愉悅,應該是一個好消息。

葉頌明用最快的時間換了一身休閑裝,背上雙肩包,提起電腦包,腳踩着帆布鞋,好似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朝氣蓬勃地走出別墅區。

大多數人上班都覺得痛苦,少數人像葉頌明這樣臉上洋溢幸福,因為他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

一年前,葉頌明棄醫從文。

他先找到一零三醫院的院長景逸宸,也就是他其中一位岳父,如實說明自己的情況,然後再向上司遞交辭職信。

景逸宸雖然替他和醫院都感到惋惜,但仍然尊重他的選擇,并且給予行動上的支持。

他辭職的消息一傳出去,不管是同事還是朋友都很驚訝。有人問他是不是醫院的工作節奏太快撐不住,還是那個患者至上的岳父故意壓榨他。

他說都不是。

有人又問了:“那你幹嘛辭職?”

葉頌明:“我不喜歡在醫院上班。”

“那當初為什麽學醫呢?”

葉頌明坦然一笑,如實說:“因為那時候年輕沒想好,聽別人說學醫不錯就認為真的不錯,讀研時才确定了自己喜歡的職業。”

原來葉醫生和很多年輕人一樣,都有過一段迷惘的時期。

葉頌明很欽佩景逸宸那樣的醫者,永遠将患者排在第一位,可惜他做不到。他去醫院上班純粹是為了完成任務,抱有一種對得起工資的想法。

回家以後他幾乎是和患者隔絕,表面不關心,內心沒興趣,潛意識排除醫院的一切事物。

會辭職也是偶然間被人一語點醒才做出決定。有位朋友提醒他:“你不太适合在醫院上班,你那麽喜歡文學,幹脆辭職專做翻譯工作多省事。”

他辦事不拖拉,當天找到景逸宸,第二天就遞交辭職信。

大約一周後,他恢複自由身。

葉頌明并不是在國內上大學,他考入F國有名的醫學院,年紀輕輕就獲得規培證,也是在學醫期間,他發現自己有語言天賦,惋惜自己不該學醫,應該報考外文系。

但這并不耽誤他學習外文,現在的葉醫生可以熟練掌握兩門外語,甚至倒背如流那兩個國家的歷史和民族文化。

在去醫院上班之前,他兼職名家編譯委員會的翻譯顧問,不耽誤正常工作的情況下,餘出的時間他都在做翻譯工作。

不是口頭翻譯,而是文字翻譯。

截止目前,葉頌明已經譯出三本外文長篇小說,一本E語,兩本F語,并且出版銷售,名家翻譯的文字精準靈活,得到同行和讀者的一致好評。

辭去醫生職位的葉頌明可以專心致志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他現在不僅是委員會的翻譯顧問,還是HX出版公司的總編輯。

有人叫他葉醫生,有人叫他葉老師,也有人叫他葉主編。

他對稱呼無所謂,叫什麽他都答應。

......

葉頌明的預感是對的,出版公司的老板找他,确實是向他宣布一個好消息。

老板年過四十,天庭飽滿,身材微胖,長相和個頭都一般,性格很随和,從不壓榨員工,是少見的不提倡加班的老板,在出版公司上班的同事都很喜歡他。

他一見葉頌明進來便站起身拍手叫好,笑容燦爛,嘴角都要裂到耳根處。

“葉老師!恭喜啊!”

“侯總。”葉頌明姍姍來遲,不着急問有什麽喜事,先放下背包,脫了外套,開始沖泡咖啡。

侯總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跟前,一手杵在桌面,歪頭看他:“羅斯托夫和鮑裏斯的獨家版權都被咱們買下來了!幸虧有你,要不是你和作者見面聊過,咱們公司想買版權還真不容易,葉老師,這回你有事兒幹了。”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葉頌明眼眸瞬亮,高興的把第一杯咖啡讓給老板,轉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從書架上抽出兩本外文書,關心地問:“《外鄉人》的版權也買下來了嗎?”

這是葉老師近期最喜愛的一本E語書。

老板這麽寵員工,必須買下來。

葉頌明略翹起嘴角,欣慰地點頭:“那就好,我還有一篇譯者後記沒寫完,結束後我會把精力投入到羅斯托夫和鮑裏斯的作品中,盡快譯書出版。”

侯總伸出手來與他握手:“辛苦葉老師,需不需要我再調一名助理幫你,這些小孩都想跟你學習。”

葉老師已經迫不及待要工作,敷衍的握完手便把頭低下,用溫和的聲音無情拒絕:“我有小亮就夠了。”

小亮是葉頌明唯一的助理編輯。

侯總只得答應:“好吧。”

侯老板出去沒多久,闫小亮就敲門進來了。

“葉老師,下周的作協分享會你去嗎?”

闫小亮兩手杵在葉頌明的辦公桌,瘦長的身體前傾,充滿活力的年輕臉龐上滿是期待的神色。

葉頌明喜歡閱讀,喜歡翻譯,喜歡寫一些讀後感和随筆,但是不喜歡參加和文學相關的聚會。

正好手頭有兩本書急需他翻譯,他以此為借口拒絕:“太忙,沒時間,《外鄉人》的版權剛買下來。”

“唉.....”闫小亮長嘆口氣,“見不到男神了。”

葉頌明低笑:“你自己去。”

闫小亮撓撓頭,露出慚愧又不甘的表情:“誰認識我啊,一幫文人和傲骨,我去了沒人鳥。”

這點葉頌明不反駁,他翻開手裏的書,打開筆記本電腦,很友好地下逐客令:“小亮,你先去忙,我有事叫你。”

闫小亮跟在他身邊好幾年,了解他的脾性,一旦進入閱讀狀态那就是六親不認。

他剛把闫小亮趕出去,安靜不到五分鐘,辦公室又進來人了。

這次來的人更讓他頭疼。

他不得不合上書籍,調整一下情緒,擡頭朝門口看去。

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身材高挑樣貌出衆,頭發略長,穿着灰色的塗鴉連帽衫,雙手插在寬松束腳褲的褲兜裏,正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最後視線停在咖啡機旁邊擺放的蝴蝶蘭。

“葉醫生,誰又送你花了?”

語調松散,裹挾一絲耐人尋味的懶笑。

年輕男人走到窗前,低頭打量着盆栽裏盛開的蝴蝶蘭,一轉頭,在明媚的日光下露出一張完整的俊臉。

葉頌明半斂睫毛,回了一個職業假笑:“忘記了。”

年輕男人微妙地瞟了他一眼,不着痕跡地挑下唇:“記住,這是我送的。”

葉頌明敷衍了事:“謝謝。”

“拜托,葉醫生,你不要滿臉戒備行不行。”年輕男人笑着搖頭,兩只手從褲兜裏拿出來打個響指,“我又沒說別的,用不着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哪種眼神?”

“感覺你要被強。”

“我沒那麽自戀。”

年輕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在葉頌明對面,接着就把兩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擡到桌面。

葉頌明瞅一眼被霸占的地盤,眼神涼涼,笑容暖暖:“夏少爺,您有事麽?”

眼前這位是侯老板的外甥,大學還沒畢業,年紀輕輕無事可做,經常來出版社晃蕩。

招惹了這位少爺,不是來出版社上班後,而是在這之前。

葉頌明還是一名醫生的時候,遵守工作制度為有心髒病的夏少爺做過手術。最初的夏少爺除了話多以外和其他患者沒什麽區別,直到他們在出版公司偶遇。

夏少爺對他的另一份職業感到驚訝,不顧舅舅的阻攔,越過很多人直接走到他面前,差點把一張輕挑不恭的臉怼進他的眼眶。

然後盯着他笑,笑起來的樣子像野性難馴的纨绔子弟:“葉醫生,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呢?”

沒等葉頌明回答,夏少爺就被他舅舅拽走了。

從那以後,葉頌明總是能在出版公司看見夏少爺。

葉頌明斂回思緒,往後挪了挪椅子,帶笑的目光端量對面的男人,很快發現對方的額角泛青紫色,但是不關心:“您有事直接說行嗎?”

“你就這麽不歡迎我?”夏少爺摸了摸後腦勺的頭發,此刻清眸一眨一眨,很有幾分故意裝出來的乖萌,“醫者父母心,我受傷了,腿疼的厲害。”

葉頌明應對自如:“我已經不是醫生了,”說着舉起手中的書,“我現在是一名譯者。”

夏少爺順勢搶過來,翻開幾頁看兩眼,蹙眉道:“這是什麽,好像跟上次不一樣。”

“這是E語書。”

“你上次說是F語書。”

“這次是E語。”

葉頌明輕而易舉地奪回自己的書籍,感覺太陽穴在突突跳,他掃一眼鐘表,禮貌中融着淡淡疏離:“你出去吧,我還要工作。”

夏少爺擡了擡腿:“您不給我看病了?”

葉頌明點開筆記本,眼神都沒給:“我不是醫生,你有病就去醫院。”

見好就收,小朋友都懂的道理。

夏少爺若無其事地笑笑,慢吞吞地将兩條腿從桌面移開,好像真怕打擾到葉頌明工作似的,輕手輕腳離開,出去後還不忘關門。

外面有人在等夏少爺,出去後也不安靜,站門口聊了幾句話。

葉頌明隐約聽到闫小亮的聲音:“夏少爺,葉老師已經結婚了。”

隔了好幾秒鐘,才傳來夏少爺漫不經心的回應:“我知道啊。”

葉頌明站起身,合上百葉窗,将辦公室的門“咔嚓咔嚓”反鎖兩道。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他氣定神閑地為自己沖杯咖啡,重坐回辦公位,目光炯炯地看着筆記本電腦,心情很好地伸個懶腰。

牛鬼蛇神退散,終于可以安安靜靜的工作了。

......

葉頌明利用三個小時的時間,寫完一篇接近三千字的譯者後記,期間修改次數不計,這篇文章正式出爐會放在他上一本翻譯的F語書的最後階段。

翻譯一本外文書,尤其是名家名作,非常考驗譯者的能力和閱讀理解,兩國語言文化差異極大,尤其抽象的概念,很難找到完全對應。葉頌明為了完美诠釋一本書的靈魂,經常跑去外國學習當地文化,通過各種關系和人脈與作者取得聯系。

若是作者已經逝世,他非要找到作者的墓碑和後代不可。

他就是這樣一個執着的人。

執着的葉醫生不僅在翻譯工作上執着,在其他方面也有點固執,比如買菜做飯。

他沒忘記自己對周予琛的承諾,特意提早三個小時下班,外面日頭正烈,他提着筆記本從辦公室走出來。

大廳辦公的同事見他早退都非常驚訝,這是很少出現的情況,闫小亮都忍不住問一句:“葉老師,今天這麽早?”

葉頌明笑說:“回家做飯。”

等他走沒影,有幾個同事立刻圍攏到一起,腦袋貼着腦袋,竊竊私語。

“誰說葉老師和愛人感情不和,這不是挺好的嗎?”

“好嗎?”其中一個有點憨的撓頭,“真的好就不會連續一年天天加班。”

“葉老師那不叫加班,他是看書看到忘我,寫稿子寫到廢寝忘食。”

“在家看也是一樣的,他為什麽不回家?你也是天天看天天寫,你怎麽就喜歡回家呢。”

“你這麽說也有點道理...”

......

葉頌明有一個毛病,家裏的阿姨都拿他沒辦法。

他每次下廚都是親自買菜,信不過別人,買菜的時間也比別人耗時,習慣性精挑細選,若是買不到稱心的食材,他寧可取消一道菜也不會将就。

下班之前他就列出菜譜,準備做六道家常菜,其中必有香煎錐魚和培根時蔬卷,只因周予琛最喜歡。

挑選食材的時候,他腦子裏又想起別的事。

對任何事都追求極致的他,為什麽對婚姻就沒有這種向往呢?

也許那位感情專家說的對,他天生缺乏感情,是一個自我缺陷的人,也是一個薄情人。

幸好他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他不想因為自身的缺陷而令別人感到痛苦,所以他對身邊的人盡可能的好,好到挑不出毛病。

作者有話說:

周予琛:你這種人最可怕T_T

在這裏解釋一下,文中的E和F算是俄和法的代替稱呼,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左思右想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用字母代替,以及本文主角的工作內容和規則都存在作者的私設,無需浪費時間考究,謝謝理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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