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9 “我們再試一試吧”

清早, 朝霞泛着柔媚的紅暈。

葉頌明從二樓下來時，周予琛已經穿戴整齊，拿着平板電腦，坐在沙發區浏覽今日的財經新聞。

“早上好, 韓姐。”

一道清朗緩和的聲音打破寂靜。

葉頌明先跟韓姐道早安, 意料之中收到周予琛投來的視線。兩人微一點頭, 算是打招呼。

“先生們，吃早餐啦！”

韓姐站在餐廳門口，猶如宣布喜訊般提醒兩個男人到了早飯時間。她這幾天過的水深火熱，有時候覺得夫夫倆吵架了, 有時候覺得和好如初，有時候又給她一種冷戰的感覺，她都糊塗了，不明白年輕人的套路。

唯一敢肯定的是，她家的少爺天天回家, 這就證明他們營造的北府之家暫時不會分崩離析。

葉頌明和周予琛一前一後邁入餐廳，尋着熟悉的座位, 面對面坐了下來, 韓姐照舊在一旁侍奉着。

“韓姐，一起吃。”葉頌明溫聲開口。

韓姐笑着說：“我已經吃過了。”

葉頌明輕點頭，不再強求。

這頓早餐的前半段非常平靜, 餐桌上沒人說話，只發出細微的咀嚼聲響, 直到周予琛第三次要求韓姐添加食物, 終于引起了葉頌明的注意。

可能是周予琛吃飯很斯文, 不緊不慢, 韓姐沒察覺出來異樣, 但是坐在對面的葉頌明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沒記錯，截止目前，周予琛一共吃了五片烤面包，四根英氏香腸，五個烤土豆，五個煎蛋，還有兩碗炒蘑菇，外加兩杯摻了很濃的牛奶的熱咖啡，現在又問韓姐有沒有熬成的玉米粥和牛肉餅，中西結合，一個人吃了三個人的量。

葉頌明放下餐具，靜靜地看着對面的男人。

大早上就這麽能吃，以後還得了？

然而周予琛眼裏只有吃的，伸脖子又跟忙碌的韓姐搭話：“如果有丹麥卷就更完美了，謝謝。”

葉頌明微微張嘴，表情有點離譜。

韓姐端着托盤回來，上面擺滿了各種精致考究的食物。北府之家的人（韓姐在心裏為這個家庭取的名字），不管是主人還是傭人，對待每日三餐都很講究，不僅入口要香，面相也要做到極致。

“少爺，最近食欲很好啊。”韓姐将美食放到周予琛的餐盤裏，臉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多吃一點，身體越來越壯。”

“嗯，會的。”周予琛應了聲，便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米粥灌進嘴裏。

“咳...”葉頌明忍不住制造出一點聲響，視線鎖住周予琛不斷開合的嘴唇，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韓姐以為他也想要吃的，用夾子夾起一塊烤面包放到他的餐盤，笑着說：“葉醫生更應該多吃一點。”

“謝謝，我已經夠了。”葉頌明對韓姐說話，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對面胡吃海吃的男人，太陽穴開始突突跳。

“您先去忙吧，”他轉頭對韓姐使了個眼色，“這裏交給我。”

夫夫倆明顯是有私密話要講，韓姐比了一個OK的手勢，放下托盤走出去，還把餐廳的兩扇拉門合上。

“予琛。”葉頌明正經八百地叫了一聲，表情溫柔又不失嚴肅。

周予琛剛好消滅一根香腸，優雅地擦了擦嘴角，擡起明眸：“葉醫生，您結束了嗎？”

“嗯。”葉頌明的面容越來越嚴肅，“有些話想對你說。”

聞言，周予琛放下餐具，腦海裏的神經瞬間繃緊，覺得自己要迎來人生重要時刻。

要給出答案嗎？

這麽快？

不不不，不算快了，時間過去很久了...

周予琛壓下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正襟危坐，微微揚起下颌，嚴謹而認真地注視着面前的男人。

如果接受，皆大歡喜。

如果拒絕，他就拿鐵鏈把葉頌明鎖起來！

胡思亂想之際，葉頌明盯着他的眉眼，開口了：“予琛，你不能再吃下去了。”

周予琛一愣：“啊？”

葉頌明掃一眼桌上的空盤子，無聲嘆口氣：“我知道你很難控制，但是你的體質不允許你繼續吃下去，你要節制一點，不然會.....”

他左右瞧兩眼，确定沒人偷聽，壓低聲音類似說悄悄話：“會早産的，而且生出來的娃特別胖。”

“你...你要跟我說這個啊？”周予琛有點慶幸又有點失落。

葉頌明一本正經：“這很重要。”

周予琛呼出口氣，低頭瞅着餐盤裏的食物，确實吃了很多，但胃裏還在叫嚣，他強忍住食欲，将眼前的餐盤往前一推，執起水杯喝一口：“好吧，不吃了。”

“我為你制定了孕期作息表，”想到了什麽，葉頌明保險起見地問，“你不介意我說孕期兩個字吧？”

周予琛拿着水杯的手一頓，右眼皮跳了一下，有種不詳的預感在心底生根發芽，聲音低沉而敷衍地說句：“不介意...”

不詳預感來源于周衍的孕期陰影。周衍喝多時向他透漏過，在他和景澄未出世之前，周衍因為體質原因差點被景逸宸餓死。

聽者都把這種事當故事聽，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當時的周予琛也是一笑而過，現在輪到自己頭皮發麻。

他也會經歷這種恐怖的事嗎？

就在這時，葉頌明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他的身邊，有條不紊地收走了他面前的食物，代替韓姐做了善後工作。

周予琛擡眸與葉頌明對視一眼，心死了。

沒錯，他也會經歷。

.....

早飯吃的不夠盡興，出門的周予琛看上去有點落寞。

為了讓人心情好點，葉頌明陪着男人一起走出院門，還幫對方開車門，表現的非常紳士體貼。

“葉醫生，謝謝你。”周予琛坐進車裏，垂着眼眸，還是有點郁悶的樣子。

一想到未來至少三個月要節食，對于原本就是吃貨的周予琛來講，簡直生不如死。

“予琛，今天有什麽安排嗎？”葉頌明兩手搭在車門，微微俯身，低頭看着周予琛。

周予琛還在心裏跟各路美食告別，腦子有點發空，沒什麽情緒的回道：“上午去南城，下午應該沒什麽事，要看衍爸那邊忙不忙，晚上約了川導，他說有新車要跟我試駕....”

說到這裏，周予琛猛然回神，立馬擡起眸子與葉頌明對視，有些緊張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去了。”

“不不，你去。”葉頌明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早點回來，我想跟你聊一聊。”

周予琛領會到話裏的含義，眼眸瞬亮，有些激動的兩只手抓住車門，把臉從車窗裏探出來：“葉老師，您要跟我說什麽？”

葉頌明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背，笑容溫和：“不急，你先去公司，我也要去出版社，晚上回來再談。”

“好。”周予琛強壓下那股沖勁，對着葉頌明點頭示意。

不一會兒，車子啓動，緩緩駛出北府別墅。

透過車視鏡，周予琛看着葉頌明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與此同時，他找到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好朋友。

“今晚不去俱樂部了。”他直奔主題，一點也不猶豫。

與他通電話的人是沈煦川，莫名被放鴿子，肯定不高興：“哥們兒，你幾個意思？”

周予琛臉上的洋洋得意藏不住，抿着唇無聲笑：“臨時有事，我要早點回家，你找別人試車吧。”

“哦～”沈煦川故意拖長尾音，顯得意味深長，“明白了明白了，戀家的男人。”

周予琛低笑，挂了電話。

他身體往前傾，擡起一張俊美絕倫的臉，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這一刻覺得頭上的天空是前所未有的湛藍。

.....

夜晚，結束一天工作的葉老師走進自己的書房。

屋裏只點亮一盞夜燈，似乎有意陷入昏暗之中。窗戶敞開，夜風吹進來，輕輕撩動着窗簾。

葉頌明坐在椅子上，書桌被他收拾的非常幹淨整潔，上面只放着一封白色的信封，被紅木色的桌面襯得特別顯眼，他的兩只胳膊并排搭在桌沿，低頭沉思着，這個姿勢持續很久。

信封是從F國莊園寄來的，錢南為他寫的最後一封信。

原本是打算在去往F國途中拆開看，卻因為周予琛懷孕而推遲行程，這封信也遲遲沒有打開。

現下，葉頌明有了想看的心思。

他執起信封，表示歉意地親吻信封的封面，随後撕開緊封的膠帶，慢條斯理地抽出裏面的信紙。

除了一張紙質高級的信紙外，還有一把上了年頭的銅鑰匙，以及印着一處陌生地址的便簽。

葉頌明首先看信紙上面的內容，一眼就認出是錢南的字跡。

[親愛的葉！真想親吻你的臉頰和手表示歉意，始終沒有邀請你來到我的莊園做客，人在快要離開的時候才會發現有很多遺憾，我很想和你見面，但你是知道的，我這個老頭子已經力不從心，這糟糕透了的身體沒辦法接待你。]

中間空了兩行，看字跡和寫字的力度，葉頌明敏銳地發現，後面的一段話是錢南後加上去的，說不定就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葉，身邊的人都離我遠去，也可以說我不想見他們，思來想去我只能想到你，多麽糟糕啊！你和我可是從未見過面，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模樣，我讓家仆把鑰匙和地址塞進信封裏，鑰匙是用來打開我的世界，如果你感興趣，歡迎你認識真正的錢南。]

距離錢南去世已經過去十幾天了，葉頌明埋藏在心底的傷感又一次湧上心頭。

他把鑰匙和信紙放在一起，低垂着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仿佛看見了錢南的影子在燈光下晃動，不免陷入久久的沉思。

周予琛懷孕了，去往F國的事要重新計劃。

葉頌明思索着近日的行程，琢磨什麽時間啓程最合适，心裏也有點發急，家裏和工作的一些事兒細細密密地往外湧，一下子都擺在他眼前。

他調整心态，盡量讓自己穩定下來，凡事不要着急，要有耐心的一件一件去解決。

思緒在無意識的飄遠，以至于有人進來他都沒發現，直到有身影擋住了夜燈的暗光，他的視線受到阻礙而感到不适，下意識擡頭，看見周予琛向他走來。

周予琛身上還穿着西裝，發型規整，神情有些嚴謹，隐隐透着一股威懾力，看樣子是剛從外面回來。

“予琛，晚上好。”葉頌明率先打招呼，面容帶笑，卻給人一種疲倦的錯覺。

周予琛朝他走近，有些過意不去：“抱歉，我回來晚了，這要怪衍爸，臨時抓着我去陪他應酬。”

“沒關系，快點過來坐。”葉頌明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一定很累，應酬是一件麻煩事。”

“沒錯，特別麻煩。”周予琛無比贊同，有時候在心裏怨恨發明這股風氣的人。

談生意也好，參加活動也罷，像他們這種人，永遠逃不開各種酒局或者想辦法疏通門路的煩惱。

葉頌明輕拍男人的肩膀，給予安慰：“能力越強，生意越忙。”

周予琛輕哼：“哪有什麽能力，命好而已。”

“不，你很優秀。”葉頌明充滿誠意的贊揚，“毫不誇張的說，你是我見過各方面都很頂級，條件最好、最耀眼的男人。”

“葉老師，你在說情話嗎？”周予琛歪着頭，眼底浮現笑意。

葉頌明說：“真心話，可能有點肉麻。”

周予琛莞爾一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敞開西裝外套，懶洋洋地松了領帶，解襯衣扣子。

“我讓韓姐煮點能喝的熱飲給你送上來。”說完，葉頌明就要去摸手機。

周予琛扯下領帶，就用領帶纏住他的手腕，随即迎上他有些詫異的眼神：“不用，我吩咐過了，今晚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們。”

“哦...”葉頌明想縮回自己的手，卻被男人一把握住，他心跳了一下，“予琛，你的手有點涼。”

周予琛無所謂道：“我天天手涼。”

“還是讓韓姐送點什麽上來。”葉頌明依舊想拿回自己的手，可惜力量懸殊，他努力兩次都沒得逞。

周予琛眯着美眸看他，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葉老師，我是洪水猛獸嗎？”

“不是，”葉頌明失笑，放棄掙紮了，“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你現在情況特殊，小心着涼。”

“你是這樣想...”周予琛掀了掀眼皮，語調透着散漫，“還以為你把我當流氓了。”

“......”葉頌明抿唇，低頭瞅着自己被牽制的手，半天憋出一句：“不至于。”

“我是何斯體質，我的天性症狀不是怕涼，”周予琛再次強調自己的優勢，眉眼間傲氣十足，“葉老師對何斯體質了解的似乎不夠透徹，總是要我提醒。”

葉頌明開玩笑道：“我抓緊時間補補課。”

周予琛勾唇慢笑，終于收起玩心，松開領帶釋放了葉頌明的手。他坐正身體，平和俊美的面孔對着葉頌明，剛剛的小舉動看上去像是惡作劇，其實在葉頌明看不見的瞬間，他眼底情緒猶如駭浪翻湧，充滿了對□□的克制。

早晚有一天，他要那樣做。

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周予琛不敢盯着葉頌明的臉龐看太久，他別開視線，注意到書桌上放着的信紙和鑰匙，上面印着不太熟悉的F文。

聰明如周少爺，很快猜到是誰的來信。

“朋友的來信？”他柔聲問，腦海裏組織安慰的話。

葉頌明輕點了下頭：“沒見過的朋友。”

那種難以言喻的傷感氣息又從葉頌明的身體裏散發出來，蔓延到書房的各個角落裏，讓人無法忽視。

周予琛的心開始緊縮，一手搭在葉頌明的手腕上，沒有占有欲和其他的心思，單純的想要安慰這個男人。

“葉老師，我知道，錢南去世了。”

葉頌明神色微怔，恍惚道：“是啊，他走了。”停頓幾秒，很快補充說，“其實...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那種感覺，不是親眼見着對方離開，總覺得他還在。”

“我能體會。”周予琛想起了自己的親人，“我的姑祖母，也就是我的姑奶奶，她離世時我在Y國讀書，沒能及時趕回來看最後一眼。”

話畢，周予琛緩緩站起身，整個身體往前傾，抱住了葉頌明的腦袋，讓人把臉埋在他的腹部，不再言語，無聲的安慰着。

他輕撫男人的頭發和瘦削的臉頰，心裏想着，要是能把自己身上多出來的肉勻給葉頌明就好了，這個男人肉眼可見的掉秤。

沉默了好長時間，葉頌明輕輕開口：“予琛，我們再試一試吧，不是為了小天使，而是為了我們自己。”

周予琛摸着男人臉頰的手微顫，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眸中情緒掀瀾，欲想開口說話，又聽到從葉頌明嘴裏說出“但是”兩個字...

“但是，予琛，我不想欺騙你，”葉頌明的聲音很低，“有件事不能隐瞞你，關于我的真實感受和現在對你的感覺，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就試一試。”

“我不介意。”周予琛連問都沒問，一口答應下來。

葉頌明意外地睜大眼眸：“我要說的是...”

“我明白你要說什麽，”周予琛的嗓音不易察覺地顫抖着，“葉老師，我不介意，只要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有自信讓你重新愛上我。”

無言片刻，葉頌明輕輕地點了下頭：“好，我們再試一試。”

周予琛眸光閃動，沒有插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不是一個可以讓孩子套牢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是。我堅持以個人意志自由和人身自由為主，外公說我的思想像葉女士一樣開放，我當然也接受別人評價我是自私，不過外界的聲音幹涉不了我的想法和決定。”

葉頌明的聲音發輕又有點悶沉，可能是他把臉貼在周予琛身上的原因，他用這種聲調接着說：

“之所以做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因為我們兩個人，也許我們不是彼此最适合的另一半，可就像你說的，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完美契合的兩個人很幸運的走到一起呢？我們結婚的時候沒有感情基礎，現在算是有了。”

他閉着眼睛，稍稍偏着臉，親吻周予琛的腹部，一吻落在白色的襯衫上，蜻蜓點水般的吻，卻蘊含無限力量。

“我們還有屬于自己的小天使，他來的真巧，也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