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是個三伏天，無奈演員工作不分季節，即便這個內陸城市的氣溫已經有将近35度，該穿着厚重戲服拍古裝劇外景也還是得拍。

一個穿着中學生校服的女孩子扒在片場的圍牆外朝裏瞅了瞅，似是發現了什麽，兩眼放光。渾不在意自己還穿着夏季校服的短裙，手腳并用地爬上了圍牆。

“安全着陸。”她跳下圍牆，笑嘻嘻地比了個“V”字手勢。

然後就迂回前進，直到混進了工作人員和群衆演員堆中間。周圍人大多在忙碌，群衆演員有的在換衣服有的坐着玩手機。小姑娘大喇喇地也搬了把椅子過來一屁股坐下，就開始目光纏綿地盯向某處。

祁嘉陵，女，師大附中高一年級學生，16歲。

不遠處正在拍攝的地方被特地圈了一塊地出來，穿着绛紫色長袍的男主角踱着方步說着懲惡揚善的經典男主角臺詞，旁邊站着的女主角滿臉仰慕地看着他。除女主角以外，被隔了遠遠的外圍還有一大群舉着大牌子揮着奇形怪狀小道具的小姑娘也一邊尖叫一邊用同樣的眼神看向男主角。

哦對了，還有憑借矯健敏捷的身手混進了內圍的祁嘉陵小妹妹。

這部戲叫《玲珑佩》，講述的是一個出身貧寒的大俠練成絕世武功挑翻壞人抱得美人歸的老套故事。不過因為請到了現如今紅得如日中天的新生代影帝傅遙而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就連片場都被慕名而來的粉絲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真是……太！帥！了！”祁嘉陵整個人反坐着，趴在椅子背上眼冒桃心地緊盯着偶像。屁股還不老實，一搖一晃地愣是把普通椅子坐成了搖籃椅。

結果樂極生悲，“嘭”地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嘶……”祁嘉陵捂着後腦勺躺在地上，她已經能明顯摸到腦後鼓起的腫包了。

“你沒事吧？”有人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盡管是這樣地上扔個蛋都能馬上烤熟的三伏天，那人的手還是跟剛浸過冰水一般涼絲絲的。她還在低頭捂着後腦，因而只能看見那人身上雪白的戲服長袍。

在這個角落的基本上不是工作人員就是群衆演員，啧啧，這劇組還挺大手筆的，給群衆演員的衣服做得還真不錯。

祁嘉陵讪笑着道了句謝，沒擡頭。她聽到那個人輕輕笑了一聲，也沒多逗留，一襲白袍悄然遠去了。她微擡起頭看了過去，卻見那人白袍玉冠，長發披肩，背影翩若谪仙。

祁嘉陵愣愣地盯着，直到對方走遠融進了人群裏才回過神來。她抓了抓腦袋，暗嘆原來不是群衆演員啊，早知道剛才問他能不能幫忙要個傅遙的簽名照就好了……

這時候那邊正在拍攝的一場戲告一段落，立刻有好幾個助理簇擁過去給傅遙遞水擦汗扇扇子。祁嘉陵一看傅遙閑下來，也躍躍欲試起來，靈巧地在人群中左鑽右閃地接近了偶像。憑借身形的優勢，她竟鑽進了助理們的包圍圈。舉起手機，祁嘉陵有點忐忑又有點躍躍欲試地問道：“可以跟我合張影嗎？傅天王我是你的鐵粉！”

傅遙卻連看都沒看祁嘉陵一眼，周圍幾個助理立刻把她轟開了：“自覺一點，無關人等不要靠近傅先生，他現在需要休息。”

祁嘉陵被推得措手不及，整個人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

不過十六歲的追星腦殘粉祁嘉陵并沒有因此對傅天王産生什麽不良印象，只是暗暗給傅遙的助理們記了一筆。

“什麽助理嘛！幹嘛動手動腳不能好好講話，不講道理……”

祁嘉陵碰了一鼻子灰，郁悶地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上，盤算着等一會兒散場了在想辦法去跟傅遙合影。正兀自沉浸在即将與偶像親密接觸的白日夢裏，那邊導演已經拿着場記板指揮下一場戲開拍了。

“程晞，你跟蔚藍的這段剪掉，你就拍前面這場，拍完就沒事了可以走了。”

祁嘉陵循聲望去，就見導演拿着劇本很随意地指了兩下。站在他對面的人愣了兩秒，然後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似是怕頭上的玉冠滑落下來一般，又伸手扶了一扶。

是剛才那個人。

祁嘉陵坐得遠，在她那個位置只能看到那人大概的輪廓。她也不知怎麽的，就是想好好看看那人長什麽樣。于是祁嘉陵靠過去了一些，迅速确定了一個方便觀察又不至于被人攆走的角落站定。

“程晞……”她輕聲念着剛剛聽來的名字。只要略微張開嘴唇就可以吐出的兩個字，總叫人覺得念出來帶着股婉轉低回的溫柔味道。

祁嘉陵在往後的很多年裏都很難準确地表達出她第一次見到程晞的感受，哪怕後來自己的親身故事被拍成電視劇，主持人帶着一臉激動又八卦兮兮的表情問她是否初遇就覺得一見傾心此生非君不嫁時，她也只是尴尬地看看身邊竊笑的程晞然後打哈哈。

第一次見面就被丘比特一箭正中紅心從此萬劫不複這種事，也只有秦峻那種內心世界過于豐富的人才辦得到吧……

她只是覺得在那天灼熱的豔陽下，那個白衣玉冠仿佛從故事中走出來的人一個回首與她視線相撞時，她覺得他比傅遙還要好看一萬倍。

——這是當時16歲的腦殘粉祁嘉陵所能給出的、最至高無上的贊美了。

程晞所飾演的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天真富家小公子，被女主角蔚藍所吸引。雖然是個跑龍套的小角色，但本來還是有個幾場戲的。結果導演現場直接劇本一扔讓小公子出來走個過場就病死了，愣是把程晞的戲份剪掉了三分之二，一場結束就可以直接領便當走人了。

祁嘉陵想到他跟其他演員一起早早得換好了戲服，在這酷暑裏等了這麽久就為了這不到十分鐘的戲，不由為程晞不平起來。

但就是這不到十分鐘的戲，程晞都演得入木三分滴水不漏。那導演臨時随手加的幾句小公子死前對蔚藍說的話，愣是被程晞講出了誠摯天真中帶着綿綿怆痛之感。

祁嘉陵站在角落裏沉默地看着——就連剛才傅遙的戲她都沒這麽認真的看過，她的注意力盡在傅遙臉上了，連他演了什麽都沒注意到。

但是全場大概也只有祁嘉陵一個人真的在認真看着程晞的表演，就連導演也抽空開了個小差跟場記交代了幾句別的事情，而女主角蔚藍一直在注意該以幾度角偏轉自己的臉才能被相機拍到最好看的側顏。

“能跟我合張影嗎？”

程晞演完自己不到10分鐘的戲，剛換下悶熱厚重的戲服準備走人就被人叫住了。

他詫異地回頭，就看到剛才玩椅子把自己摔了個四仰八叉的中學生。

“是你啊。”程晞哈哈笑起來。祁嘉陵抓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小跑着把手機交給旁邊一個群衆演員。

“大哥幫我們照張合影吧！謝謝啦！”

然後就十分自來熟地挽住程晞的胳膊對着鏡頭做了個小鬼臉，拿回手機後還對着照片中的程晞啧啧贊嘆：“不愧是專業的，簡直太上相了，我要回去放大二十倍裱起來挂牆上。”

程晞被她逗樂了，看了一眼祁嘉陵身上有點肥大的校服說：“今天周二吧，小同學你不用上課？”

“翹課溜出來的。今天翻學校圍欄的時候差點被門衛撞見，幸好我反應機敏。”

程晞挑眉：“來看傅遙的？”

祁嘉陵點頭，緊接着又嘆了口氣：“可惜，想跟他照張合影也沒照成，話也沒說上一句。明天回學校估計還要寫檢查，虧了。”

程晞失笑：“你們這些小女孩。”

“不過我覺得你也挺好的。”祁嘉陵歪着頭認真道，“你長得好看，演技也好，我覺得你以後一定會很紅的。”

“承你吉言。”

“你去哪裏？”祁嘉陵見程晞直直朝工作人員處走去，颠颠地跟着，随口問了一句。

“領盒飯。”程晞一邊回着祁嘉陵，一邊跟一個工作人員說了幾句什麽，那個工作人員看了他一眼就從屋子裏取出一盒便當遞給他，公式化地說了聲“辛苦了”。

祁嘉陵無語：“原來領便當這種委婉說辭還真是很尊重事實依據來源生活的。”

“幹嘛不領？”程晞不在意地微仰起頭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忙活了大半天我還什麽都沒吃呢，有飯蹭不蹭白不蹭。”

祁嘉陵瞪着眼睛豎起大拇指：“太有覺悟了！太平易近人了！太親民了！我看好你，有前途！”

程晞扭頭對她眯眼一笑：“那是因為我不紅，等我要是紅了你待看看？”

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尖叫，銷聲匿跡了半天的傅遙又在助理和保镖們的簇擁下千呼萬喚始出來了。祁嘉陵和程晞二人此時離外圍的粉絲們比較近，就聽到尖叫歡呼中一陣響過一陣的相機“咔嚓咔嚓”拍照聲。

“你偶像出來了。”程晞對着傅遙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拍拍祁嘉陵的肩膀，“小姑娘看夠了記得老老實實回學校去，說不定還能賺個從輕發落。”

祁嘉陵撇撇嘴。

程晞對她揮揮手，就從後面為演員和工作人員開的小道離開了。雖然現在他早已脫下一身翩翩公子式的長袍，換上了簡單的T恤牛仔褲，高挑挺拔的背影依然讓人移不開視線。

——至少讓祁嘉陵移不開視線。

祁嘉陵拍拍腦袋，扭頭繼續追尋傅遙的方向。就見傅遙靠坐着在吃東西——很精致的餐點，一邊的盒子上還隐約印着附近五星級酒店的logo。然而傅遙皺眉吃了幾口就放到一邊了，還指着餐盤對一邊的助理抱怨了幾句什麽。

祁嘉陵又調轉視線試圖去找程晞，卻已經再找不到了。

雖然現在時間不早了，氣溫卻沒有下降的趨勢。祁嘉陵以手作扇徒勞無用地對着自己扇了扇，又煩悶地扯了扯校服領口，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借過。”她從擠擠攘攘的包圍人群中艱難地鑽了出去。走上大馬路伸手招了輛出租車，“麻煩送我到師大附中南門。”

唉，希望老班能網開一面，看在她犯罪行為較輕在放學前主動返回的情況下，給她的檢讨減免個五百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