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1)

展歡顏的眸光一凝,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來。

桃葉瑟瑟發抖伏在地上,只是一個勁兒的告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北宮馳自覺顏面大失,怒道,“滾!”

“是!”桃葉連忙應了,爬起來。

展歡顏這才察覺桃葉懷裏實則還護着一個紅木匣子,正是她慣常使用的那個首飾匣子。

昨夜墨玉齋大火,她的屋子被燒了大半,也存留了一些東西下來,後來火勢得以控制,所有搶出來的東西就都暫時挪到了海棠苑這裏臨時收拾出來的庫房裏。

當時也是趕巧,正是半夜,下頭的人不敢打擾她休息,就暫且沒有規制屋子裏的擺設。

所以——

桃葉這是自覺前途灰暗,要攜款私逃了嗎?

這個念頭從展歡顏腦中剛一閃過,她就又馬上否定了這一重揣測——

眼下光天化日,忠勇侯府的門戶看管又嚴格,桃葉但凡是有一丁點的腦子,就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那麽她現在抱着這個匣子是要做什麽?

展歡顏的心裏瞬時升起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可是礙着北宮馳在場又不能質問。

桃葉爬起來,慌不擇路的就要扭頭往那偏院裏走,然後就聽外面展培氣急敗壞的聲音道,“不在院子裏頭伺候着,你們都杵在這裏做什麽?”

其他的人都沒吭聲,卻是孫遜冷着聲音橫臂将臨時趕過來的展培和老夫人等人一攔,道,“侯爺請留步,殿下和大小姐正在院子裏敘話,不準外人打擾。”

展培在自家的後宅被攔,自是面上難堪,冷笑道,“就是聽說二殿下到訪,本侯才特來拜見,孫侍衛你不要主次不分。”

說着就一把推開孫遜的手,直接往裏闖。

展歡顏和北宮馳倒是沒什麽,卻是旁邊的桃葉面色惶恐的瑟瑟一抖,砰地一聲竟是将手裏匣子失手砸在了地上,裏頭的珠玉首飾落了一地。

展歡顏皺眉,和北宮馳兩個都是不約而同的側目看去。

“奴婢該死,大小姐恕罪!”桃葉道,趕緊跪下去歸置東西。

北宮馳卻是眼尖,目光不經意的微微一瞥就先掃見壓在一串翡翠手串下面的水色的荷包。

那荷包沒有系好,抖落了裏面一方素色的帕子出來,

琉璃黃印着祥雲條紋的蜀錦帕子,日光下,那色彩越發顯得熨帖。

展歡顏的心跳一滞,北宮馳則是勃然變色,見到桃葉手忙腳亂的試圖将那帕子塞回荷包裏掩藏,竟是一時情急,全然不顧身份的直接彎身奪了那荷包在手,抽出帕子往空氣中一抖。

這帕子,分明就是男子之物。

怎麽會藏在展歡顏的首飾匣子裏?

“殿——”桃葉的神情慌亂,本是意欲搶回帕子,這會兒便是面色慘白的一下子捂住嘴巴。

北宮馳捏着那方手帕,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冷笑連連的看向展歡顏道,“這是什麽?”

帕子是北宮烈的,那次的事情之後,展歡顏恐着丢棄了被人撿到要惹麻煩就想要帶回來處理掉,結果又趕上多事之秋,後面就給忘記了。

如果今天不是桃葉鬧了這一出,她根本就忘了有這一回事了。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裏,對女子的閨譽要求十分之苛刻,只憑閨房裏私藏男子之物這一條,就足以被判定德行有失,名聲盡毀。

展歡顏也不得不重視。

因為事出意料之外,她的手心裏已經漫上一層細汗。

不過面對北宮馳的質問她卻是鎮定以對,彎了彎唇角道,“一方帕子而已,殿下難道不認識嗎?何必還要來問我?”

說着就要去北宮馳手裏接那帕子。

北宮馳自是不會給她的,就勢躲過她的手,目光卻是陰毒如蛇一般片刻不離的膠着在她臉上,想要從她的神情之間尋到破綻。

展歡顏一手抓空,便是惱怒的擡頭對上北宮馳的視線,道:“二殿下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要貪戀我的一塊帕子不成?”

北宮馳不語,原是以為只要展歡顏做了虧心事,就勢必驚慌,可是細看之下,對方卻是從容坦蕩,沒有半分心虛的模樣。

但是這方帕子的存在,已經成了一根刺,讓他心裏怒火中燒,怎麽都不舒服。

“原來如此!”最後,他突然就如釋重負的仰天大笑了起來,手裏抓着那方手帕,生生将那帕子揉皺,目光更是片刻不離盯着展歡顏的眼睛道,“本王所要尋的問題答案就在這裏,是不是?”

就說這個女人如何會對他不假辭色,卻原來,根本就是早與人暗度陳倉。

展歡顏心裏的情緒也有些起伏不定,她不怕被人栽上任何的罪名,可是——

怕就怕北宮馳會順藤摸瓜,把這方帕子牽扯到北宮烈那裏去。

她不怕得罪了北宮馳和單太後,因為依照前世她對這兩人的了解,他們自恃身份,若是拿不到合适的契機,至多也是給她些難看,還不至于要她的命,可如果因為這方帕子要将她和北宮烈推到一個陣營裏去的話——

那麽對方就絕對會讓她不得好死的。

與面子和自尊心都無關,而是大位角逐之下鏟除異己的必要手段。

她必死無疑。

“我不懂殿下在說什麽。”展歡顏道,再次要上前去搶奪那方帕子,“帕子是雲墨的,上回他在我這裏飲茶給弄髒了,日後我會親自還給他,就不勞梁王殿下您代勞了。”

這樣的說辭,北宮馳自是不會信的,當即就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展歡顏瞬間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面孔逼近,視線死死注視着她蘊藏怒氣的眸子,語氣低緩而又字字犀利道,“本王倒是不曾想到,你展歡顏也有這樣的膽子。既然早就有了這般理由,你直接與本王說了也就是了,難不成本王還非得要娶一個殘花敗柳的女人回去做王妃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展歡顏怒聲反駁。

北宮馳見她發怒,就本能的以為她是終于繃不住,露了馬腳出來,顏色之間嘲諷的意味愈發明顯了起來道,“怎麽?醜事被揭穿了,惱羞成怒?從今以後,本王不會再對你糾纏此事,可是現在本王卻是不得不要一個明白的!說!那個男人是誰!這方帕子的主人——是誰?”

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瞞着她早就與人有了首尾,真要娶回去,頭頂豈不就先要戴一頂綠帽子了?

這一刻北宮馳倒是慶幸,陰錯陽差的沒有真的結成這門親,否則待到日後東窗事發,那他豈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嗎?

當然了,同時他心裏更有些酸溜溜的不甘心——

展歡顏看不上他!是因為別的男人看不上他?

憑什麽?她憑什麽?

“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信不信都由你,我沒有話要同你解釋,也不想再和你解釋什麽。”展歡顏的耐性也被消耗殆盡,擡手一指院外的方向,大聲道,“二殿下,這裏是我的院子,我不歡迎你,請你馬上出去!”

說話間,展培和老夫人兩人剛好已經走了進來。

一步跨進院門就見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模樣。

展歡顏滿面怒氣,北宮馳更是面色晦暗的死抓着展歡顏的手腕不放。

老夫人的心頭一陣緊縮,心悸不已,道,“這是怎麽回事?可是有什麽誤會?二殿下,有話好說,您這是——”

北宮馳這個時候還哪裏有閑心去顧及別人的顏面,對老夫人完全的視而不見。

展歡顏的脾氣已經被激發到了極致,突然就是朝向大門口的方向揚聲道,“墨雪,藍湄給我進來把梁王殿下請出去!”

老夫人的腦中嗡的一下。

兩個丫頭和孫遜聽聞了動靜齊齊趕緊來,見到兩人之間的這般架勢倒是愣了一下。

展歡顏這是要和他動粗?

北宮馳不可思議的笑了一聲出來,咬牙切齒道:“你敢!”

“先禮後兵,是殿下你欺人太甚,你看我敢不敢!”展歡顏道,緊跟着就是目色一厲,對墨雪兩人一擡下巴,“還等什麽?沒聽到我的話?”

“是,小姐!”兩個丫頭得令,當即就不再遲疑,直接朝北宮馳撲了過來。

“大膽,敢對殿下放肆!”孫遜怒喝一聲,縱身而上将藍湄截住。

然則墨雪卻已經奔了過去,一爪直擊北宮馳的手腕。

北宮馳真要同她動手也未必就是沒有勝算,可他這樣的身份,要去同一個丫頭交手就未免有損身份了,迫不得已,只能臨時後退一步,不甘的暫且放開了展歡顏的手腕。

“小姐,您還好嗎?”墨雪也沒窮追猛打,和藍湄兩個先後奔到展歡顏的身邊。

展歡顏活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腕,搖頭:“無礙!”

而彼時展培整個人都已經驚呆了,半天沒能吐出一個字——

展歡顏身邊何時多了這麽兩個膽大包天的丫頭?而且展歡顏竟敢當面對北宮馳動手?

“武安侯,你當真是教女有方!”北宮馳自是咽不下這口氣的,順勢整理着袖子冷聲道。

展培一個機靈回過神來,臉色一沉就對展歡顏喝道,“你這孽女,竟敢對二殿下不敬,還不給我跪下!”

“父親!”展歡顏的唇角翹起一個諷刺的弧度,目光平靜的看着他道,“您可看清楚了,今日是他梁王私闖朝廷命官的府邸,并且對女兒逾矩在先。女兒會對他動手也全是為了自保,女兒不覺得有錯,也不會跪!”

“你——”展培目瞪口呆,“你這是用什麽語氣和我說話?我是你父親,我叫你跪下——”

一個“孝”字壓下來,就足以叫人喘不過氣來。

展歡顏的心裏就算是再怎麽看不上展培,終究也不能做的太過分。

所以展培話音未落,她就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展培本來已經怒發沖冠,此時一口火氣頂上來,卻敲在了棉花上,頓時就被頂的胸口發疼。

展歡顏跪在地上,卻是半分也不服軟,只道,“父親,現在是不是可以請您出面把二殿下請出去了,這裏是女兒的院子,他人留在這裏,不合适!”

展培當然也知道不合适,可是要他去趕北宮馳?他有幾個腦袋?

北宮馳更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狠狠的瞪她一眼,就扭頭将手裏帕子往展培的懷裏一塞道,“大小姐的屋子裏藏着這樣東西,想必侯爺也是沒見過的吧?”

展培一愣,卻是老夫人先一步搶了那手帕在手,看過之後,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指着展歡顏,聲音脫線道,“大丫頭——你——”

一句話沒說完,就險些背過氣去。

“老夫人息怒,當心身子!”周媽媽連忙上前去給她撫着胸口順氣。

展培更是面上難堪——

先是展歡雪,再是展歡顏,他一共也就生了三個女兒,現在就暴出兩個鬧了這樣丢人現眼的事情出來。

“來人,請家法!”展培怒道,暴跳如雷的大聲道。

跟過來的小厮遲疑了一下,剛要去辦,展歡顏已經輕笑一聲道,“父親何必動怒?請什麽家法?不過就是雲墨上次過來弄髒了帕子留在我這裏了,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你說這帕子是你表弟的?”老夫人道,這才松了一口氣。

“是啊!”展歡顏點頭,面不改色。

展歡顏和裴家的關系親厚,和裴雲英還有裴雲默兩姐弟又常有走動,如果真是裴雲默偶然弄髒了帕子留下來清洗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展培的心下稍定,冷着臉看向桃葉。

桃葉連忙垂下眼睛道,“奴婢不知!”

頓了一下,又補充,“奴婢才跟了大小姐沒幾天,也只見過表少爺一次,不過大小姐的話——當是不會錯的。”

言下之意,卻還是讓衆人去揣摩這事兒了。

出了一個展歡雪,已經叫老夫人跟着去了半條命了,這會兒她自是不希望展歡顏也給扯上這樣的事情來,當即就是下了定論道,“看來只是個誤會——”

“老夫人慈愛,可是事關大小姐的閨譽名聲,總不能這麽草率行事吧?”北宮馳卻是不肯善罷甘休,出聲打斷她的話。

這裏他最大,就是老夫人也不敢公開逆着他意思。

“雲墨這幾日離京辦事去了,父親和祖母若是還有疑問,那麽過幾日等他回京,我請他過來當面交代一聲就是。”展歡顏道,說着你是話鋒一轉,看向了北宮馳,“二殿下,我們忠勇侯府的家務事,實在是不勞您來費心處理。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登門不是有事要和我父親商量嗎?我就不耽擱你們了。”

展培聞言,立刻想起了正事,臉色又是明顯一沉。

北宮馳更是心生惱怒,目光銳利如刀的狠狠看着她。

展歡顏迎着他的視線,面容平靜語氣冷淡道,“今天中午在雅樂居裏,已經是讓不少的人看了笑話了,別人不知道,咱們在場的可都是明白人。二殿下既然是和我二妹妹有情,如今也沒有必要藏着掖着了,二妹妹她為了殿下茶不思飯不想,人眼見着都瘦了一圈了,殿下看了想必也不忍心。現在天時地利,父親還是和殿下好好商量一下,早點把這樁好事定下來吧,大家——皆大歡喜!”

最後四個字,她刻意的放緩了語調,一字一頓。

明明她是跪着的,可是卻用了一種居高臨下看戲一般的目光環視衆人。

不得不說,展歡顏的這一番話,也正是展培想說的,只是礙着身份,他并不敢如展歡顏這般直白的表露出來。

此時展歡顏肯于出頭,他自是樂見其成,當即便朝北宮馳看去道:“殿下,方才下官從外面回來,外頭——”

事情發生在雅樂居,消息自是如漲了翅膀一樣跑的飛快。

北宮馳如今也是騎虎難下,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掐着,半晌才勉強扯了一下嘴角道,“這件事,本王還需要回禀母後知道,稍後——本王會叫人過來給你消息!”

展培心裏雖然還不泰定,卻也只能陪着小心道,“這是當然!這是當然!”

北宮馳跑了這一趟,非但沒有找回場子,還相當于是受了展歡顏的氣,此時整個人都瀕臨爆發的邊緣。

他一撩袍角舉步往外走,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展歡顏道,“貴府什麽時候請裴二公子過來,記得叫人知會本王一聲!”

說那手帕是裴雲默的?就是說破了大天去,他也不會信!

北宮馳言罷,就是頭也不回的轉身快步離開。

待到他走了,老夫人才陰着臉錯過展歡顏身邊往屋子裏走,一邊冷聲道:“你跟我進來!”

就算這帕子的事她願意相信是裴雲默落下的,可是北宮馳和展歡雪的事,她卻是認定了是展歡顏有意為之。

老夫人叱咤後宅幾十年,如果她全無懷疑才不正常,展歡顏也不畏懼,拍了拍裙子起身跟着往裏走。

其間桃葉一直使勁低垂着腦袋降低存在感的跪着,展歡顏側目斜睨她一眼,對墨雪兩人使了個眼色。

墨雪會意,直接走過去将桃葉堵了嘴,提小雞一樣的提着往偏遠的柴房走去。

老夫人要問的和北宮馳大同小異,不過就是沖着展歡雪一事的巧合。

“到底是怎麽回事?”老夫人進屋就徑自往首位上一坐,臉色陰郁。

展歡顏的眼淚立刻就滾了下來,一聲不吭的直接跪了下去。

老夫人見狀,倒是愣了半晌。

旁邊的周媽媽見狀,就面色不忍的嘆息道,“老夫人,大小姐這是受了委屈了!”

“委屈?她還委屈?”話音未落,外面展培已經氣沖沖的走了進來,指着北宮馳方才離去的方向大聲道,“大庭廣衆之下,她公然的就敢對當朝親王動手,她還委屈?我看再下一個她就要對我這個做父親的動刀子了!”

得罪了北宮馳,他的前途堪憂!

展歡顏對她父親這樣自私自利的習性早就習以為常,心裏半分的感覺也無,只是仍舊面色悲痛的對着老夫人的方向磕了個頭道,“祖母,你們把我送走吧!”

老夫人皺眉,不悅道,“這是說的什麽話?”

“二妹妹陰錯陽差的找去了雅樂居,還在大庭廣衆之下鬧了一通,現在京城的權貴圈子裏這事兒只怕都傳遍了。”展歡顏道,目光懇切的看着老夫人,“當初要和梁王府結親的事情我就是不同意的,這個祖母和父親也都知道,我是為了父親的勸誡才勉強應了這門婚事。我知道今日二妹妹會生出事端,我難辭其咎,當時是三妹妹問及我才偶然提了一句,是萬也沒有想到二妹妹竟會直接就找去了雅樂居。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我同梁王殿下動手是我不對,可我也着實沒臉再見人了。祖母,不管二妹妹和梁王殿下之間的事情成與不成,橫豎我是認命了。你還是叫人将我送回莊子上去吧,省的梁王殿下遷怒,還要累及府上。”

展歡顏和北宮馳之間的婚事,是經過雙方默認的。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明面上看是忠勇侯府損失了顏面,其實真要說起來,展歡顏受到的沖擊才是最大的。

婚事告吹,對一個女子而言,那絕對是致命性的打擊,雖然這件事此刻還被捂在兩家人之間。

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如果只是為了悔婚的話,展歡顏付出的代價就未免大了些。

老夫人本身就沒想着她能滴水不漏的操縱出這麽一件事來,此時聞言心頭疑慮就又打消三分。

而展培卻還是氣鼓鼓的,怒罵道,“你還有臉說?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叫你敢于當衆對梁王殿下動手?你到底是有幾個腦袋?”

展歡顏一聲不吭。

對于展培,她的任何解釋都沒有用,她也懶得費力氣。

展培見她如此,心裏的火氣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突然陰森森的冷笑一聲道,“來人,給我把這兩個以下犯上不分尊卑的奴才拖下去亂棍打死!”

說着就惡狠狠的霍的擡手一指墨雪和藍湄兩人。

外面奔進來幾個護衛。

展歡顏沒有言語,只是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心頭一跳,連忙擡手制止道,“這兩個丫頭也是忠心護主,你跟他們一般見識做什麽?”

這兩人是借着國公府的名義送來的,賣身契都不在自家人手裏,可不是他們展家能随便處置的。只是礙着大廳觀衆,老夫人不好把這話明說。

展培也不傻,聽出了老夫人話裏有話,就是狐疑的扭頭看過去。

老夫人手裏念着佛珠,道,“這兩個丫頭是野了點兒,但為人奴婢還是可取的,警告他們一番也就是了,還嫌如今這府裏不夠亂的嗎?”

她是真的有些頭疼胸悶,這一次的事算是把北宮馳給得罪的狠了,還不知道該是如何收場。

展培心中憤憤難平,還是目光兇狠的盯着墨雪和藍湄兩個。

兩個丫頭雖然乖覺,但卻是打從心底裏就沒把展培看上眼,所以對于他的逼視完全的視而不見——

主子派他們來是聽命于展歡顏的,至于旁人則是全部無視。

展歡顏心裏卻是明白展培的小家子氣,今天若是不能叫他把這口氣給撒出來,日後還指不定要出什麽事呢,于是就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今日之事多說無益,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父親要罰就罰我好了,跟兩個丫頭沒有關系。”

展培見她如此,便是冷笑,“你以為我就罰不得你了嗎?馬上給我滾到佛堂去跪着,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起來。”

墨雪和藍湄不約而同的齊齊皺眉,剛要上前,展歡顏已經果斷的拍了拍裙子起身,“是,女兒領罰!”

言罷就對老夫人行了禮,轉身走了出去。

兩個丫頭互相對望一眼,便是一聲不吭的跟了去。

展培詫異的瞪大了眼睛,這才滿面郁氣的扭頭看向老夫人道,“這兩個丫頭不像是咱們府上的,難道是母親您——”

就算是老夫人有大手筆,也不該買了這樣的幫手放在展歡顏的身邊。

老夫人手裏一下一下撚着佛珠,冷冰冰道,“裴家送來的。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滿天飛,你真當裴家的人都是聾子是啞巴嗎?他們沒有出面,那是因為顧慮着面子不好插手我們展家的內務,現在送了這兩個丫頭來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就是明着給我們示警,告訴我們,大丫頭雖然沒了親娘,但也不是全部沒人撐腰的。”

展培一驚,不由的慎重起來道,“母親,裴家他們不能——”

過問別人的家務事?這名聲傳出去可不好。

“裴氏就留下這麽一點血脈,當年要不是國公夫人自己的身子不濟去的早,你以為她會舍得讓大丫頭回來展家嗎?”老夫人道,面色不善的對展培道,“就是你自己拎不清,被江氏和江海的一點蠅頭小利蠱惑着就淡泊了那邊的關系。就算齊國公再怎麽大公無私,就算他不在官場上動用私人關系提攜你,最後有事的話難道,就算只看在裴氏和大丫頭的面子上,還會放任你不管嗎?現在好了,這條路子算是徹底斷了。”

裴獻耿直,最是不喜歡依附裙帶關系辦事,這是也展培最為深惡痛絕的地方。

既然無利可圖,他自是對這個岳家不假辭色的。

所以老夫人的話,他還是聽不進去的,只就不耐煩道,“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這大丫頭也是被他們慣壞了,她方才的那個陣仗母親你又不是沒看到,是該好好是殺一殺她的脾氣了。”

“你——”老夫人一怒,胸口就起伏的厲害,原是想要摔佛珠,但是轉念一想又恐着亵渎神靈,便抓起桌上的一個茶碗狠狠的砸了出去,罵道,“合着我和你說了這麽多都白說了?”

到底是親骨肉,她是沒舍得砸展培,茶盞只在展培的腳下裂開。

但是老夫人公然對自己動手,幾十年來,這還是頭一次。

展培大驚失色,連忙起身過去撫着老夫人的胸口給她順氣道,“母親您這是做什麽?您有話訓斥兒子就是,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不語,只是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就在這時,便聽得院子裏外一片吵嚷聲,江氏怒不可遏的大聲道,“都滾開,我要見侯爺!”

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對周媽媽道,“不是讓你找人看着她了嗎?怎麽還叫她跑出來生事?”

周媽媽吓了一跳,忙要出去阻止,奈何江氏來勢洶洶,已經直接闖進了門來。

見到老夫人的氣喘的不順暢,江氏就冷笑出聲,象征性的屈膝福了一禮道,“見過母親,侯爺大喜了!”

“青天白日的,說什麽胡話?”老夫人怒然一拍桌子,直接指着外面道,“來人,給我把這個瘋婦給押出去關起來。”

外面兩個婆子走進來,江氏卻是脖子一梗,笑的越發大聲道,“母親,您如今還分不清形勢嗎?雪丫頭馬上就要是名正言順的梁王妃了,日後侯府的榮華富貴可少不得要仰仗她的,您對我的态度也該是變一變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展培提起展歡雪就是一肚子氣,一把拽住江氏的手腕,将她往兩個護衛面前一推,命令道,“馬上把她給我關起來,看嚴了,再要放了她出來,當心你們的腦袋。”

“是。侯爺!”兩個護衛連忙上前,架着江氏就往外走。

江氏撲騰着想要掙紮,可是她的力氣又如何能敵得過兩個男人,當即就被人拉了出去。

“展培,你忘恩負義,你——”江氏焦急的大叫,“你今天這樣對我,我都記下了,來日待到雪兒做了梁王妃,你等着!你等着!”

老夫人的腦子裏頭嗡嗡的,心頭越發跳脫的厲害。

護衛們唯恐江氏再亂說話,連忙堵了她的嘴巴将人給拉了出去。

按照常理來講,展歡雪和北宮馳的事情既然暴出來了,就應當是議親辦喜事的,可是現在是情形——

北宮馳明顯是惱了他們展家的,誰也料不準後面到底會發生什麽。

老夫人和展培各自都是愁眉不展,回了自己的院子。

佛堂裏,展歡顏對着一尊佛像跪下。

墨雪和藍湄跟着走進來,也是一語不發的在她身後陪着一起罰跪。

展歡顏沒有阻止,也未曾回頭。

這兩個丫頭來了馬上有一天了,因為事出突然,她還沒來得及和兩人開誠布公的說過話,這會兒便是開口道,“你們的來歷我大致心裏有數,你們主子讓你們跟在我的身邊來參與這些內宅裏頭烏七八糟的事情,的确是委屈你們了——”

“小姐,奴婢不委屈——”兩個丫頭心中惶恐,異口同聲道。

“聽我說完!”展歡顏卻是擡手打斷兩人的話,繼續道,“忠勇侯府內院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的行事欠缺光明磊落的地方也少,我不勉強你們,若是你們不願意,我會和你們的主子說,送你們回去,不是您們的錯,你們也不必有負擔。”

北宮烈手下培訓出來的暗衛,一般這種人執行一次任務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來的,沒有回頭路走。

展歡顏雖然不知道皇家培養暗衛的具體章程,但是普通大戶人家豢養這類人,就比如遇到現在這樣的情況,墨雪和藍湄一旦被退回去,那麽就會被視為任務失敗,十有八九是要以死謝罪的。

墨雪和藍湄面面相觑——

當時北宮烈點了她們兩個過來展府,兩人心裏就甚為疑惑為什麽會突然派了他們來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侯府小姐的差遣,現在聽了展歡顏這樣的口氣兩人就更是不解——

在北宮烈面前保證她們的安全?這位展家大小姐竟然能有這麽大的面子嗎?

不過跟了展歡顏一天,展歡顏大致是個什麽個性兩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既然她敢說,兩人也是深信不疑。

“奴婢奉命前來服侍小姐,小姐就是奴婢們唯一的主子。”飛快的收攝心神,墨雪說道,“請小姐以後不要再說遣奴婢們回去的話了,日後自然是小姐到哪裏,奴婢們都跟到哪裏!”

暗衛守則裏最為重要的一條,就是忠誠。

兩人既然表了态了,展歡顏而已就不再迂回,點頭道,“既然你們尊我為主,那我也就不說廢話了,在我這裏沒有別的規矩,只有一條,不管是遇到何種情形,我都只要你們無條件的服從我的命令,明白了嗎?”

“是!”兩人齊齊應道。

展歡顏莞爾,“那現在,你們兩個起來!”

兩個丫頭一愣:“小姐——”

展培會罰了展歡顏,多半是因為她們的原因。

“起來!”展歡顏加重了語氣,又重複了一遍,“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她的語氣強硬,威勢絲毫不減。

墨雪和藍湄也都是是果敢利落的性子,當即都站了起來。

展歡顏對兩人幹脆的作風還是比較贊許的,唇角牽起一抹笑容道,“現在替我去辦兩件事。墨雪你回海棠苑去,看好了桃葉等我回去再行處置,然後告訴院子裏的那些人,讓他們把嘴巴都給我閉嚴實了,今天院子裏發生的事,誰敢透露一個字出去——”

展歡顏說着,頓了一下,終于回頭深深的看了墨雪一眼,“怎麽讓他們老實閉嘴,相信你比我更有辦法的吧?”

“是,奴婢明白!”墨雪颔首,“一定不會讓他們亂說話的!”

“去吧!”展歡顏點頭,目送了她離開,就又招呼了藍湄過來,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話。

藍湄全神貫注的聽着,牢牢記住她所說的每一個字,最後慎重道,“小姐放心,奴婢會把大小姐的話一字不落的轉告給展老夫人的。”

展歡顏揮揮手。

藍湄快步走了出去,展歡顏聽着她的腳步聲,就越發心平氣和的跪佛堂。

“大小姐說,二小姐如今所處我位置微妙,請老夫人多加照拂。”藍湄到了錦華苑,就一五一十的對老夫人轉述了展歡顏交代她的話,“二殿下對侯府的态度,如今全部牽扯在二小姐身上,大小姐的意思是,不管之前二小姐做了什麽,也哪怕二殿下心裏再如何的惱怒,皇家都丢不起這個人。為了息事寧人,議親就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一旦二小姐會有什麽閃失,二殿下的面子過不去,那才是咱們府上的災難。”

老夫人閉着眼靠在暖炕上,一直默不作聲的聽着,一直到藍湄說完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擺手道:“你先去吧!”

“奴婢告退!”藍湄屈膝福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這才睜開眼,看向周媽媽道,“周媽媽,這件事你怎麽看?”

“大小姐的話是有道理的。”周媽媽道,卻是一籌莫展,“二殿下就算再不待見二小姐,可是現在為了遮醜,也唯有這一條路子可走。哪怕只是為了做給世人看的,只要他肯議親,那麽咱們侯府眼下的困境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老夫人嘆一口氣,眼底的光線冰冷,目光看着窗外緩緩降臨的夜色道,“可是這段時間,那個丫頭和我還有她父親之間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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