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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停車場的辰良一臉迷茫地看着邱瀚宇,腦筋轉了半晌才慢悠悠地看向自己的服裝,前幾天下雨,常穿的衣服都沒幹,只能随便找一件沒熨過的穿上,洗得發白的藍衣顯得有些破舊了,配上不新的牛仔褲,乍一看确實像個修理工。
本來他與對方素不相識,可以拍拍褲子走人,但看對方着急得都要跳起來了,他還是好心地伸出了援手。他向邱瀚宇走了過去,離得近了,才發現邱瀚宇居然比1米78的他還高半個頭,長相出乎意料的一表人才。
邱瀚宇看到辰良獨特的長相愣了一下,總覺得有點面熟,但搜刮盡了僅存的腦容量,也沒搜到這張面孔的一點信息。
“車子啓動不了,麻煩幫看一下,謝謝了。”邱瀚宇說。
“好。”辰良将注意力轉到了還在鬧脾氣的保時捷上。以前家裏窮困,為了讨生計供弟弟讀書,他做過不少的技術活,修車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仔細檢查車子後,他一邊卷起袖子,一邊解釋:“引擎問題,我調試一下,稍等。”
邱瀚宇百無聊賴地抱着胸等待,辰良不知在折騰什麽,幾乎大半個身體埋進了車前蓋裏,他穿的衣服似乎有點兒短,一彎腰,精瘦的腰部就調皮地從短半截的襯衫裏露了出來。
邱瀚宇呼吸突然一滞,白熾光柔和地籠罩在辰良的腰上,那與臉部不同的白色肌膚就像新鮮的藕,呈現出不符合男人的光澤與質感。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走到辰良旁邊看了看,奇怪,沒看走眼啊,臉又黑又不好看,怎麽腰部皮膚那麽白?
這時,辰良正好擡起了頭,一雙明亮的眼睛深深地撞入邱瀚宇的視線。該怎麽形容這雙眼睛呢?就好像是黑夜裏的銀河,閃爍着璀璨的光芒,讓人忍不住置身其中,體會被星光環繞的美——太耀眼、太讓人無法直視、也太……好看了。長而卷翹的睫毛像扇子一樣,若隐若現地遮住眼裏的星光,微微上挑的眼角給雙眼添上了一絲獨特的魅力,邱瀚宇難以相信,就在雙目對視的短短幾秒,他心髒像遭受到了電流的強力沖擊,居然漏停了幾拍。
辰良卻沒什麽心思注意邱瀚宇,他發動了車子,蘇醒的馬達發出了慵懶的悶響,車子能正常啓動了。
“好了。”辰良滿手都是油污,正打算去洗手時,一條幹淨的手帕突然塞進了他手裏。
“先擦手。”邱瀚宇霸道地道,“油漬水洗不幹淨,先擦了再洗,手帕我不要了,你擦幹淨就丢。”
辰良想婉拒,但拗不過邱瀚宇的堅持,擦幹淨了手,就去洗手間洗手了。那手帕他當然沒丢,折起來放好了,等回家洗幹淨再還給邱瀚宇。
辰良回到停車場,只見邱瀚宇靠在車邊,誠摯地發出了邀請:“今晚謝謝了,上車來,我請你吃夜宵。”
辰良不加考慮地婉拒了:“謝謝,你的好意心領了,太晚了,我要趕回家。”
邱瀚宇就不高興了,當老總這麽久,都是人家腆着熱臉湊上來,哪曾親自邀請過別人,更別說還被拒絕了。他到現在還沒吃晚飯,肚子餓得咕咕亂叫,這大晚上又找不到陪他吃飯的人,邀請辰良其實就是想找個伴而已。
“你幫了我大忙,我要感謝你。行了行了,快上車,一會我送你回去。”
辰良實在不想大晚上跟一個陌生男人出去,可在他再次委婉地表達自己不想去後,居然被邱瀚宇硬塞進了車裏,然後就被一腳油門送到了一家粥店。
辰良完全沒想到,豪華的保時捷會在一個不能說是停車場、只能說是空地的小地方停下,與灰塵仆仆的大衆車共擠一個狹窄的車位,而西裝革履的邱瀚宇卻完全沒有降了檔次的感覺,整整衣衫,從容地踏入這與他身份不符的大排檔。
這個時間點正是粥店生意興隆的時候,親朋好友聚在一塊,喝點小酒吃點小菜,談談心說說話,別有一番興致和風趣。但這樣的環境非常吵,即便邱瀚宇熟絡地找了一個安靜的包廂,還是能聽到隔音效果不好的牆壁透來劃拳聲。
長期在嘈雜的廚房工作,令辰良很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他皺緊了眉頭,思索着該以怎樣完美的借口逃離這裏。但邱瀚宇卻相反,他很喜歡這裏,不僅是因為菜好吃,更因為這裏比那冷清的公司,有人氣得多。
邱瀚宇很大方地将菜單交到辰良手裏:“這家店是我朋友帶我來的,味道不錯,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別跟我客氣。”
邱瀚宇目光裏的熱情就跟個火爐似的,源源不斷地迸射出“請陪我吃飯”的火焰,辰良心想,看來這一餐是跑不了了。他禮貌地将菜單還了回去:“你點,我随意。”
感覺到辰良打消了離開的念頭,邱瀚宇眉梢間湧出絲毫竊喜,他也不客氣,對着菜單一股溜地喊出了各種菜名:“招牌醉鵝、清蟹鮮蝦粥……”他一口氣念個不停,足足點了六道菜才罷休,好似很多天沒得吃飯一樣。
“這家的醉鵝是招牌菜,”服務員出去下單後,邱瀚宇津津樂道地介紹起來,“一會有師父過來,當面給我們做醉鵝,你一定沒見過醉鵝的做法,非常有意思,你看就知道了。”
“好。”辰良低頭捧起茶杯,很機智地用味道一般的茶水堵住自己的嘴——其實,他早見過,也曾做過這道菜。
廚師端着一口大鍋進來了,鍋裏調配好的香料彌散出誘人嘴饞的清香,辰良輕輕一嗅,敏銳地捕捉到了八角、茴香等香料的味道,但不知是不是他敏感,總覺得這香料放得太多了一些,這樣很可能蓋住了鵝肉的鮮味。
廚師端來一碟腌制好的鵝肉,正準備要倒進鍋裏焖時,辰良立刻開口道:“請等一等。”說完,他向服務員要了一雙幹淨的筷子,從鍋裏夾出幾枚八角和茴香。
“怎麽了?”邱瀚宇莫名其妙,看服務員和廚師臉上,也挂着不解的神情。
辰良放下筷子,解釋道:“香料放太多,味道偏重,容易将鵝肉的鮮味壓下去,這樣正好。”
服務員和廚師的臉色頓時不太妙了,這不是當面打臉麽?餐館的招牌菜多少人稱好,現在來個門外漢來指指點點、說三道四,這讓他們的老臉往哪擱?兩人臉一拉,臉色難看地面面相觑,想說什麽,又不敢惹惱上帝,只能忍氣吞聲地不說話。
相比服務員和廚師的黑臉,邱瀚宇倒是高興極了,好像發現了什麽寶貝,一臉興奮:“你竟然還懂得廚道!”
辰良謙虛地說:“經常做菜,懂一點。”
“可以啊,沒想到你會修車,還會做菜,”邱瀚宇豎起了大拇指,“诶對了,還沒請教你叫什麽名字。”
“辰良。”
陳良?這名字似乎有點兒耳熟,可惜邱瀚宇這經常過濾無用信息的大腦,沒給他任何的反饋信息,再加上他以為辰良是技工,所以就認為辰良是物業公司的職工,與他公司無關。他友好地伸出了手:“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邱瀚宇。”
“你好。”辰良點點頭。其實他進公司這麽久,只知道公司的老總叫“邱總”,沒人告訴他邱總的真實姓名,他也沒怎麽關注過,因此聽到邱瀚宇的名字,他也沒什麽反應。
邱瀚宇剛想接話,看到廚師将鵝肉騰進鍋裏翻炒,他立刻指着道:“快看,有意思的來了。”
要說醉鵝這道菜,獨特之處就在于做法,廚師将腌漬好的鵝肉倒入熱鍋裏翻炒,等鵝肉半熟發出香味時,就往鍋裏倒入一整瓶的低度白酒,接着蓋上鍋蓋,用打火機在鍋蓋邊點火,瞬間,蒼藍色火焰就像美麗的藍色緞帶,沿着鍋蓋熊熊燃燒起來。
跳躍的火焰充滿了活力,為充滿涼意的深秋添上一分溫暖,邱瀚宇搓了搓開始暖起來的手,興致勃勃地道:“怎樣,有意思吧?”
辰良沒有回答他,他一直盯着那蒼藍色的火焰,眉頭皺得都快成凹凸不平的山丘了。
火焰成色不純,不夠鮮豔,應該是酒精純度不夠,也就是說,白酒裏摻了水。
醉鵝是要靠酒來提香的菜品,如果白酒裏摻水,口感和香味肯定下降了一個檔次。這家店為了節省成本,不惜砸了自己招牌,這樣的态度,真讓人生氣。
辰良實在看不過眼,眼看廚師準備掀開鍋蓋,翻炒已經焖熟的鵝肉,他立刻站起來,接過廚師手裏的勺子,冷冰冰地說了一聲:“我來就好,不麻煩你了。”
廚師整個人僵在了那裏,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當廚師那麽多年,多少人求他賞臉親自掌勺,他都不屑一顧,要不是顧客是老板的朋友,他才不親自下廚呢。結果這都碰上了什麽事?被一個門外漢嫌棄就算了,居然還被趕出去?
廚師脾氣頓時上來了,可當辰良将鍋蓋掀開後,他一肚子的火氣頓時被從未聞過的香味軟趴趴地熄滅了。
香!他不知道怎麽用笨拙的語言形容這種香味,與他喜歡用大量香料提味的香味不同,這香中帶着一股清新的鮮肉味,不太濃郁也不太清淡,味道正好,空氣裏都是這個味道,他已經飽腹的肚子居然應景地咕咕叫了起來。
只是減少了香料量,竟然就有如此香味,天,那他之前都做了些什麽?他看了看辰良,心情變得非常複雜,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悻悻地關門離開了。
邱瀚宇看到廚師甘拜下風的眼神,更加興致高昂,他雙手交疊,支撐着下颔,興味地看着辰良翻炒鵝肉:“你這手藝,可以去當主廚了。”
“過獎。”辰良勺了幾塊鵝肉,嗅了嗅香味,感覺火候差不多了,他才關小火,将鵝肉盛到邱瀚宇碗裏,“嘗嘗。”
邱瀚宇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鵝肉放入嘴裏,香味猛地在口腔裏四處亂蹿,順着鑽進了鼻腔,香得整個人都酥了。肉質的口感正好,不硬,輕輕一咬,肉就酥爛了。他又夾了一塊鵝肉,吃得津津有味。
辰良也嘗了一塊,怎麽說呢,酒精的純度果然影響了口感,欠缺了一分香味,且鵝肉腌漬的時間明顯不夠,不夠入味,如果滿分是一百的話,這道菜最多給八十分。
察覺到辰良緊皺的眉頭,邱瀚宇好奇地問了一句:“怎麽,不好吃?”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有什麽想法只管說,別顧忌我,要是有什麽建議,你告訴我,我讓老板改進。”
辰良放下了筷子,斟酌了一下道:“一是鵝肉腌漬的時間不夠,一般早上購買新鮮的鵝肉,處理後,放醬料腌漬,再放冰箱冷藏,以保證味道足夠,但這不夠入味,腌漬的時間不夠,準備不充分,如果腌漬得好,每一口肉都能嘗到鮮香味。二是酒精純度問題,這白酒摻了水……”他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講解不足,并提出了改進措施和建議。
邱瀚宇默默地放下了筷子,看着碗裏醬料裹得不勻的鵝肉,他突然覺得自己吃的就是垃圾,而辰良改進後的,才是美味佳肴。
“這只是我個人見解,你如果認為我說得不對,可以提出不同意見,畢竟你來這家吃過。”辰良謙虛地說。
邱瀚宇突然不說話了,他真的很想像辰良一樣,中肯地品評一道菜的好壞,反駁辰良說得不對之處,贊同辰良有建設性的看法。
可是,他不能。
他悲哀地擁有一個只有家人知道的秘密,這個秘密痛苦地困擾了他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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