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城市的喧嚣沒有因為寒冬而停止,燈酒迷離的夜生活在夜風中悄然拉開。

紅色搶眼的保時捷停在了一家燒烤店前。

“陳記燒烤”,并不顯眼的店牌刻滿歲月的污痕,在風中搖搖欲墜,有點兒陳舊的桌椅透出些許黴味,人一坐上去就發出咿咿呀呀的古老叫喚。

“五十年的老店了。”邱瀚宇随意挑了個位坐下,給辰良倒了杯水,“我小時候就來這裏吃,原來的老板年紀大了,由他的孫子接手做了。”

辰良看了看四周,雖然店舊了些,但來的人卻不少,非常熱鬧:“老字號。”

“那是,可有名了,給你嘗嘗這裏最富盛名的烤雞爪。”邱瀚宇抓着菜單點了十幾樣燒烤,唯獨沒有酒水。

辰良對服務員道:“麻煩,再加兩瓶啤酒。”

“喝什麽酒,你酒量那麽差,還那麽重,喝醉了我背不動你。”邱瀚宇嚷嚷着要服務員劃掉,辰良不同意,兩人僵持了很久,最後邱瀚宇下了通牒,“只準喝一瓶。”

各式各樣的燒烤擺到了桌上,邱瀚宇借口嫌棄辰良力氣小,爽快地啓開了兩瓶啤酒。

“碰個杯?”邱瀚宇晃了晃酒瓶,征詢意見。

辰良舉起了酒瓶,兩瓶碰撞,清脆的聲音令人精神振奮,他揚起酒瓶,就像沙漠裏饑渴的人看到綠洲一樣,不要命地大口猛灌。

邱瀚宇瞠目結舌,趕忙搶走他的啤酒:“酒是這麽喝的麽,糟蹋!”

“還給我……唔……”辰良的嘴裏猝不及防地被塞進了一只雞爪,串着雞爪的簽還很細心地被抽掉了。

邱瀚宇擦幹淨手上的雞爪油,罵罵咧咧:“我是叫你來喝酒的嗎?快點吃雞爪,吃完告訴我吃後感。”

辰良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咬了一口。

辣!舌頭頓時被辣麻了,辰良喝了幾口酒才緩過來:“辣。”看到邱瀚宇面無表情地啃雞爪,他訝異地問,“你不怕辣?”

邱瀚宇指尖一僵,看着上面把雞爪都埋沒的辣椒粉,這才意識到自己吃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咳,你看我像怕辣的人麽?”說完,趁辰良不注意,偷偷地把辣椒粉撥掉。大概是之前為了刺激味覺辣椒吃多了,現在只要吃的辣椒多,小氣的肚子便會鬧脾氣,因此不能多吃。

他以為自己做得悄無聲息,卻不知辰良将這小細節收入眼底,不過辰良以為邱瀚宇只是嘴硬而已,就沒在意。

一瓶啤酒在辣椒的刺激作用下見了底,辣意還沒從嘴裏消去,辰良受不了辣又要了一瓶啤酒,喝了很多才徹底将辣意從嘴裏清除。

邱瀚宇看到那些多多少少撒了辣椒的烤串,嘴上嫌棄地說辰良吃不了辣,手上卻貼心地幫他用開水清洗烤串上的辣椒,順手把幾串清洗過的烤串丢進自己碗裏。

“我能吃辣,只是不注意就洗了那麽多串,才被迫吃不辣的,”邱瀚宇睜眼說瞎話,啃着一串雞爪,裝作一副嫌棄的模樣,“都怪你,不然我能吃更辣的雞爪了。”

如果可以,辰良挺想揪下邱瀚宇的臉皮,看看厚度有多少公分,怎麽能這麽不要臉地說出這些話來。他無奈地招來服務員,交代之後上的燒烤都不要放太多辣,少量辣椒調味便可。

邱瀚宇舉起酒瓶與辰良碰杯,爽快地咬下一塊牛肉,一邊享受咀嚼的口感,一邊看着辰良的神情。

辰良從頭到尾就沒說過幾句話,默不作聲地低頭吃東西,鬼都知道他心裏有事。

邱瀚宇甩了甩竹簽:“我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如果你有煩心事,我建議說出來比憋着自己難受好。我這人很大方,也守口如瓶,當個情緒垃圾桶我不介意,事後你請我喝碗姜茶就好。”

辰良愣然地擡起頭來,迷茫就像迷霧般在眼裏聚集,慢慢籠罩了從裏流露出的情緒,他想說什麽,卻不知能說什麽,千言萬語哽在喉頭,說不上來,也無從開口。

“算了,”邱瀚宇讓服務員上了一紮啤酒,豪氣地啓開瓶蓋,重重地放在桌上,“我陪你喝。”

辰良訝異地張了張唇,苦澀地道:“沒必要弄壞身體。”

“你啊,”邱瀚宇的酒瓶輕輕撞了撞辰良的酒瓶,一口飲下,“看起來很需要人陪。”

心,剎那顫動。

為什麽,一個不是親人的人,能這麽輕易地看清他的內心。為什麽,這個人知道,他需要人陪,他很……孤單寂寞。

辰良定定地凝視邱瀚宇,定定地、定定地,眼裏熱熱的,有種想落下什麽的沖動。

邱瀚宇沒有過分地詢問他的事情,沒有在他傷口上撒鹽,邱瀚宇只是用獨特的方式告訴他——朋友在這裏,酒也在這裏,你需要我,我就在這裏。

邱瀚宇、邱瀚宇,能不能別看透我了,我害怕,我真的會……愛上你。

“我比賽輸了,努力與付出打了水漂。”辰良抓起一瓶酒,苦澀地往嘴裏倒,帶着點點澀味的啤酒順着食道滑入,澀得肝腸都難受得縮緊了,他一五一十地将活動前後告訴了邱瀚宇,不過略去了活動具體內容和形式。

邱瀚宇聽完後,沉默了很久,他啓開了兩瓶新酒,遞給辰良一瓶,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一直留在這個單位,或者說這個崗位的原因是什麽?”

真是一針見血的提問。辰良也曾問過自己,遇到這樣的問題他要如何回答,他為此想出了很多漂亮的解釋,比如發展前途好,比如環境好,比如工資待遇優渥……可是話到嘴邊,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發展前途?待在酒店也有将近半年的時間了,諷刺的是,他沒有被人重用的跡象。環境?是,環境确實不錯,可他想要的是中餐的環境,而非西餐的。工資待遇?确實不錯,新人的發展途徑很多,然而這都是建立在公平對待的基礎上,他做的不比任何人少,加的班也比所有人多,得到的是什麽?抽簽沒機會,比賽沒高分。

“有賞識我的人,舍不得。”說完這個答案,辰良內心就自嘲地冷笑起來,他居然能想出這樣蹩腳的理由。是,老張和宋經理很賞識他,他很感激,可這并不能改變他的現狀。

邱瀚宇舉起的酒瓶頓在了空中,酒怎麽都喝不下去了,他放下了酒瓶,很認真凝視辰良的臉道:“辰良,你所謂的賞識是指什麽?嘴上說你做得很好,誇你不錯,然後呢?”

然後?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麽?辰良不解:“沒有。”

“這就是賞識?哈,開玩笑吧,”邱瀚宇噙起嘲諷的笑容,“我告訴你,真正的賞識,是給你創造充分發揮才能的舞臺,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他指着辰良,大聲地道,“是最好的!”

辰良剎那失了聲,他完全想不到能反駁的話。

“如果你是我的員工,确實有才能的話,我一定将你培養成最頂尖、最優秀的人,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們公司的驕傲,公司沒了你就不行。”邱瀚宇指尖重重地點在桌上,條理清晰地分析道,“我給你幾個建議,第一,離開你現在的崗位,這不适合你發展,原因有三個,首先,你說過這不是你擅長的領域,雖然我不反對在不擅長的領域培養興趣,多方面發展,但競争的環境不會等到你發展成熟了就會給你好處,你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其次,你所謂的賞識你的人,只是欣賞你,并不打算重用你,你跟着他沒前途;最後,我猜測,有人故意針對你,而且應該不止一次,并且這人可能聯合了很多人,一起針對你,這從完全不對等的分數就可以看得出來了。第二,與其等待別人發現你的才能,不如創造機會發揮才能。找個适合你發展的地方,比在抛棄你的環境裏發展重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他舉起了酒瓶,深深地望入辰良複雜的眼神,“有困難可以跟我說,只要你需要,我就在。我做不了你的親人,但我能做你最親的朋友。”

辰良剎那失了言語。

如果說楊子維的安慰是在受了傷的心上注入一滴溫暖的藥劑,那麽邱瀚宇的建議就是往心上射入一枝暖心箭,讓暖意深深地穿透整顆跳動的心髒,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謝謝。”辰良高舉酒瓶,笑意盎然,“幹杯。”

三巡過後,空酒瓶滾了一地,酒香在桌邊彌漫,辰良微醉地趴在臺上,邱瀚宇還很清醒,付了款就把辰良叫了起來,看了下時間,居然淩晨一點了:“這麽晚了。诶,還醒着嗎?我家就在附近,你今晚就到我家睡吧,我不嫌棄你一身酒氣。”其實他主要是不放心那麽晚送辰良回家,那條路太黑太窄,還有小混混出沒,實在太不安全,還不如到他家睡,明天再一起上班,反正又不是孤男寡女,沒什麽忌諱。

不料辰良反應特別激烈,酒登時就醒了:“不行!”

“你喊那麽大聲幹什麽,”邱瀚宇被吓了一下,“明天一起去上班,我還專車接送呢,這種待遇你以為別人能享受麽”

“不行,我自己打的回家。”辰良扶着桌子站起來,腦袋一陣眩暈,差點摔到地上,情急之下,邱瀚宇抓住了他的手,扶正他後立刻避諱地收回了手。

“你都站不穩了,還打什麽車。”邱瀚宇走到車邊,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威脅道,“再不上車,我就把你扛上車了。”

哪有這樣無賴的人,辰良真是敗了,老實地扶着車門上了車,跟着邱瀚宇到了他家。

江邊別墅群的風景實在怡人,各種說不出名字的樹木巍峨聳立,争先恐後地在路邊迎賓,風中捎帶着清新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氧吧中暢游。進入邱瀚宇的別墅,寬廣的花園大得不像話,花園裏還有一個小型游泳池,池水幹淨透徹,碧波蕩漾。

辰良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別墅,走進門內,一派歐式氣息撲面而來,金黃的色調充滿了貴氣,他仿佛置身于歐式宮廷之中。

“父母喜歡歐洲文化,就裝修成這樣了。放心,家裏就我一人,父母出國去了。”邱瀚宇開了暖氣,上樓拿了一套睡袍丢給辰良,“沒怎麽穿過,将就一下吧,洗手間在那裏,快去洗澡。”

辰良被邱瀚宇的雷厲風行堵得不知要說什麽,愣愣地抱着充滿熟悉氣息的睡袍走進了洗手間。他也不知是酒喝多了沒醒還是什麽原因,上一次還知道遮蔽地穿着長袖長褲走出洗手間,今天卻卸了心房,穿着睡袍就走了出來。

然後,露出了大片的白皙肌膚、修長的雙腿……

“……”邱瀚宇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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