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毀容了

喬荊玉不想戳別人的傷口,但他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關于駱海的事。

要不明天問問村長?村長會告訴他嗎?突然去打聽駱海,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很奇怪?

原來爺爺是中風,難怪聽他說話有點吐字不清,嘴巴還有一點點歪…

駱海一個人照顧爺爺,應該很辛苦吧…

喬荊玉想着這些問題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一直做夢,夢見錄取通知書掉水裏了,他跳下水去撈,突然想起來自己不會游泳。

半夜裏,喬荊玉被隔壁的動靜驚醒。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起夜叫我啊。”

“我用不着你!”

“你怎麽就這麽倔?”

“我不用你管!”

駱爺爺的聲音很大,還伴随着摔東西的動靜,應該是碎了一個碗,發出“啪啦”一聲響。

喬荊玉心髒跟着一抽,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去,這是人家爺倆的家事,但他根本躺不住,也不可能當做無事發生繼續睡覺。

他沒開燈,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掀開門簾,看到對面駱海那屋裏亮着燈。

那間屋也沒有門,跟他這間屋一樣,挂着一道門簾,隔着單薄的布料,喬荊玉能看到駱海在收拾地上的東西。

他看了一會,駱海從屋裏出來了,一手拿着便盆,一手拿着簸箕,簸箕裏是幾塊碎瓷,看到他也沒有很意外,“吵醒你了?”

喬荊玉搖了搖頭,“爺爺沒事吧?”

“沒事。”駱海說,“回去睡吧。”

喬荊玉沒走,倚在門邊,看駱海在院子裏忙碌。

等駱海收拾完東西,一回頭,瞧見他還在那裏站着,一張小臉素白素白的,滿面凄楚,看着比自己還難受。

駱海嘆了口氣,“你不睡覺了?”

喬荊玉說:“等你。”

“你等我幹嘛呀?”駱海在院子裏石桌前坐下,面朝喬荊玉,“咱倆又不睡一個被窩。”

還沒等喬荊玉說什麽,他笑了笑,“快去睡吧,我沒事,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小孩熬夜長不高。”

這人可真夠煩的,都這時候了還要刺撓他一句,不過喬荊玉不跟他計較,“那我回屋了,你也早點睡。”

“嗯,晚安。”駱海說。

喬荊玉轉身回屋,先沒回自己那屋,先去隔壁屋看了看,老爺子睡着了,手裏還攥着一根棉繩兒,順着這根棉繩往上看,是一個大鈴铛,一扯棉繩,鈴铛就會響,就跟醫院裏的床頭鈴一個效果。

難怪呢,這些天晚上,喬荊玉總感覺聽見鈴铛聲,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呢。

他回到屋裏重新躺下,院子裏突然亮了,有微弱的光通過窗簾透進來。

是雜物間的燈,駱海進雜物間了。

喬荊玉屋裏這扇窗,正好能看到雜物間一角,他看不見駱海,只能看見昏黃燈光下駱海被拖長的背影。

是又在畫圖紙嗎?

駱海放下手中的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而當他真的平靜下來,卻又感到沁入四肢百骸的無力。

這大半年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過來的。一直到現在,他只要想起爺爺中風那天,他被人從學校喊到醫院的場景,還是會覺得恐慌。

平時精神抖擻的一個老頭,說倒下就倒下了,躺在醫院的急救床上,接受各種檢查,看到他來了,只能微弱地睜開一點眼睛,卻說不出話。

駱海的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要忘記了,被人催促着去辦理各種手續。他的身體和靈魂仿佛分離了,從外表看上去從容不迫,冷靜的處理着一切,內裏卻分崩離析,搖搖欲墜。

好在人搶救過來了。

爺爺從手術室裏出來的那一刻,駱海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但是醫生說,爺爺年紀大了,恐怕恢複起來會很困難,而且還有二次中風的可能,中風的複發率是很高的。

老爺子剛中風的時候,半邊身體沒有知覺,口齒不清,吞咽困難,生活不能自理。他是一個那麽能幹的人,不能接受自己成為累贅,駱海也不能接受他變成那樣。

駱海聽醫生說,中風後的三個月是黃金恢複期,過了恢複期,如果還存在遺留症狀,那基本就不可能康複了。他就從學校辦了休學,天天陪着爺爺做康複訓練,跟他說話,陪他運動,給他按摩。

即便如此,爺爺還是左手失去知覺,左腿不能活動,行動受限,穿衣便溺需要人幫助。但他能自己吃飯,能跟人說話,腦子也很清楚。這已經很好了。

可是駱海能感覺到,爺爺的精神大不如前了,有時候脾氣也很暴躁。脾氣一上來,就拒絕他的照顧,總是逞強,有事不喊他,自己從床上往輪椅上挪,剛剛就摔了一跤。

這讓他很難受。

雜物間的燈亮了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才熄滅。

超負荷工作一宿,這燈徹底壞了。

喬荊玉說了共用書桌,駱海也就不跟他客氣了,這幾天都去喬荊玉房間裏。

屋裏這張書桌很大,倆人一人一半也不會覺得擠,喬荊玉還在書桌中間畫了一條線。

駱海笑他幼稚。

他倆基本上都不會越界,倒是喬荊玉的零食經常越界。一分為二的桌面很好區分,駱海這半邊幹淨整潔,喬荊玉那半邊頂多叫亂中有序吧。

喬荊玉能看出來,駱海這幾天情緒不對,他也說不好,就感覺這人跟心裏有事似的,突出表現就是總走神,估計還是因為爺爺。

“嗨,幹嘛呢你?”喬荊玉伸手在駱海眼前晃了晃,駱海握筆的手猛地一顫,在圖紙上劃了一道。

又走神了。

喬荊玉拿橡皮把那多餘的一道給擦了,發現這張圖紙不是之前那張了。

“這畫的什麽呀?”

駱海說:“修個廁所。”

“能沖水的?”喬荊玉略驚訝,手指着圖裏的一個像箱子的部分,“這是水箱?”

駱海瞅他一眼,“這是化糞池。”

“行吧,”喬荊玉撓了撓頭,“多久能修好?”

“快的話,幾天,不過你得給我幫忙。”駱海說。其實基礎的東西,之前都準備好了,就是一直沒空施工。

喬荊玉一口答應:“沒問題,搬磚頭提水泥我都行。”

這忙喬荊玉還是願意幫的,畢竟對他也事關重大,村小學雖然有廁所吧,但天天往那兒跑也太麻煩了,弄得他每天想方便的時候都很不方便。

這邊修廁所的事提上日程,那邊喬荊玉的生理健康課也要亮相了。

喬荊玉*據陳嘉發來的課件,又稍作了一些改良,這堂課主要還是以ppt和視頻為主,圖文并茂,他們帶了一臺投影儀過來。

喬荊玉給這堂課命名為“青春期教育”,課堂內容由生理期擴展到男女生理結構、我們從哪裏來、女生和生理期、如何使用衛生巾、如何自我保護。

講課前一天,喬荊玉有些焦慮,這也沒有彩排,到時候出岔子怎麽辦呀?

還拉着駱海一起聽,把ppt和視頻播放順序走了一遍,要不是駱海攔着,他能把爺爺也推過來。

結果沒想到,他就是最大的岔子。

喬荊玉一覺醒來,感覺臉有點癢癢,他也沒在意,随手撓了兩下,就拿着牙刷去水槽邊刷牙。

駱海已經在刷牙了,看到他出來,一口牙膏沫差點噴出來,“你臉怎麽了?”

“啊?”喬荊玉頂着雞窩頭,嘴裏塞着牙刷,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怎麽了?”

駱海漱了漱口,指着堂屋,“照鏡子去!”

堂屋裏有個半身鏡挂在牆上,喬荊玉刷着牙,晃到屋裏去照鏡子。

駱海洗着臉,聽見屋裏傳出來喬荊玉咋咋乎乎的聲音。

“駱海!我毀容了!”

喬荊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起了一臉小紅點,都不大,但是特別多,密密麻麻的,他就說昨天晚上怎麽感覺臉癢癢呢,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更癢癢了,忍不住就抓。

駱海進屋,看見他臉通紅,抓的,趕緊摁住了他的手,“再抓臉就爛了。”

爺爺就在隔壁呢,駱海把人揪到爺爺跟前,讓爺爺看看。

老頭托着喬荊玉後腦勺,看了一眼,淡定道:“沒事,蚊子咬的。”

“蚊子咬的?”駱海和喬荊玉都震驚了,什麽蚊子這麽歹毒啊,叮了一臉!

喬荊玉一聽是蚊子咬的,又轉身去照鏡子,我去,一開始滿臉紅點,他以為是過敏呢,或者得了什麽絕症,現在單看每一個小紅點,确實像蚊子咬的啊。

他聽見爺爺跟駱海說話,讓他去找一個什麽草,方言,喬荊玉沒聽懂,說搗碎了汁給他擦擦。

駱海就騎着自行車出門了,回來的時候,車把上挂着一塑料袋草。

喬荊玉隔着老遠都能聞見臭味兒。

駱海還用搗蒜的那個東西把臭臭草給搗了,喬荊玉決定再也不吃涼拌菜。

臭臭草搗碎更臭了,屁味,臭屁味。

駱海搗了一碗汁,用紗布蘸了,要給他抹。

“我不!”喬荊玉差點蹦起來,捂着鼻子連連後退,“好臭,我不抹!”

“不抹?”駱海也不逼他,愛抹不抹,“不抹就癢着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駱海這句話的事兒,說完喬荊玉就覺得臉開始癢癢。

他用涼水洗了臉,把臉整個泡水盆裏用涼水鎮着,還沒憋三秒,就嗆得把腦袋拔出來。

臉還是特別癢,而且越撓越癢,喬荊玉在額頭抓了幾下,低頭看見手指甲縫裏有血了,撓破了。

駱海也看見他腦門兒破了,掐着他的後頸,把他摁在椅子上,掰着腦袋把臭臭草汁糊了他一臉。

“好臭!”喬荊玉都要吐了。但是好舒服,很清涼,就像塗了薄荷。

這臭臭草還挺管用的,塗上就止癢了。

但是臉成這樣了,還怎麽去上課啊?喬荊玉看着鏡子裏的這個綠臉怪物,好像綠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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