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夏日午後

離別的序幕悄然拉開。

回城後喬荊玉也快開學了。

他現在卻沒有即将奔赴大學開始新生活的熱切,之前的那一點新奇和期待,都被離別沖淡了。

喬荊玉是個特別能被離愁別緒感染的人,面對不會再見的人與物會尤其傷感,此時他尚年少,不懂人生到頭來就是不斷的離別和放下。

圖書閱覽室布置好了,夏日午後,窗明幾淨的室內,灑落一地細碎的陽光。少年靠在書架旁看書,手裏是一本《夏洛的網》。

他是這本書的第一個借閱者,很有儀式感的在借閱卡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并且很犯規地用藍色水彩筆畫了一個噴水小鯨魚。

借閱卡是特別有歲月感的東西。

他從有記憶開始,城市裏的圖書館已經不使用這種東西,學校裏的圖書館也是掃碼就可以借走。

但村裏的圖書閱覽室沒有配備相應的借閱系統軟件,所以喬荊玉選擇使用古老的借閱卡和登記冊,這樣等他們走了,校長可以安排學生輪流來閱覽室做借閱登記工作。

“喬喬!來幫忙!”

窗外傳來陳嘉的聲音,伴随着樓梯上雜亂的踩踏聲。

“來了。”喬荊玉把借閱卡放進書裏,把書塞進木質書架,輕聲說:“再見了。”

這個圖書閱覽室從無到有,他幾乎負責了全部的工作,從書架的擺放,到圖書分類,再到一張張小小的借閱卡。

而這大概會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裏。

捐贈給村小學的五十臺電腦到了,陳嘉他們正在往下卸貨。

機房在三樓,所有的東西都要搬到三樓的機房裏,今天還要全部安裝好。

喬荊玉費勁地抱着一個大紙箱,氣喘籲籲往三樓挪動,一邊爬樓梯一邊喘,好不容易把箱子搬到機房,東西放地上就扶着牆開始喘。

後背全都濕透了,腦門上也全都是汗,他覺得很不舒服,胸悶,心口有點疼,喘不上來氣兒。

粗重的喘息聲格外刺耳。

陳嘉正好搬東西上來,聽見他的氣喘聲連忙問:“你怎麽了?怎麽喘那麽厲害?”

喬荊玉搖了搖頭,“沒事兒。”

他以前有心髒問題,陳嘉不敢掉以輕心,趕緊扶他坐下,“你現在覺得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喬荊玉邊喘邊說:“可能是,剛才上樓,跑太快了。”

“行了行了,你先別說話了。”陳嘉的手放在他後背上,一下下幫他順氣兒。

這都什麽事兒呀,幾百年不讓喬荊玉幫忙幹點活,好不容易指使他一次,還喘成這樣。大概是這幾天忙活圖書閱覽室的事,有點累到了。

緩了幾分鐘,喬荊玉好點了,喘得也沒那麽厲害了。

“我沒事了,你別緊張。”喬荊玉說。

陳嘉怎麽可能不緊張,“你今年去複查過嗎?”

“年初去了一次。”按理來說需要一年複查兩次,今年夏天還沒來得及去呢。

陳嘉說:“回去之後再去複查一次吧,這都過去半年了。”

“嗯。”喬荊玉點點頭。

其實他覺得沒什麽事,就是平時缺乏鍛煉,不怎麽運動,幹點活兒就喘,歇歇就好了。只是因為以前生過病,身邊所有人都特別關注他的健康,一點小事就草木皆兵。

“你別管我了,去忙吧。”喬荊玉看了看兵荒馬亂的機房,今天可有得忙了,桌椅板凳都沒擺放,計算機也得一臺臺安裝。

陳嘉的兩個同學正圍着裝計算機的紙箱子,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

喬荊玉以為他們在看說明書,一轉頭瞧見每個紙箱上都貼着一張a4打印紙,還是彩印的,上面是一則尋人啓事。

是失蹤兒童。

這種尋人啓事,喬荊玉經常看到,有時候網購東西,那些熱心于公益項目的店家都會在快遞箱裏帶一張。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線下買東西,包裝箱上還貼一張打印出來的尋人啓事。

陳嘉說:“這是捐贈者要求的。”

“捐贈者?”喬荊玉說,“這批電腦不是我爸爸捐的嗎?”

“你爸去采購的時候,有一家企業表示願意捐助,條件是這些電腦必須投入使用,學校機房不能閑置。”陳嘉說。

捐贈者的要求也不是多慮,因為确實有很多山村小學受捐建了機房,但後面因為種種原因,機房都閑置了。

他指了指包裝箱上貼的尋人啓事,“聽說這是那家公司老總的孩子,被拐十幾年了,這些年來一直沒放棄尋找,每次不管捐什麽東西,都會貼上尋人啓事。”

喬荊玉認真看了看這則尋人啓事,他每次見到這種尋人啓事都會認真看,盡管知道他能提供線索的概率比較小。

這小孩如果平安長大,應該跟他差不多大。

他的父母選擇以這種方式尋找他,其實挺聰明的,如果孩子是被拐賣到偏遠山村,那是有機會随着捐贈的物品看到這則尋人啓事的,但前提得是孩子保留了一些原來的記憶。

幾個人讨論了一會兒就開始幹活。

期間陳文川給陳嘉打電話,讓他們每個人重新提供一下身份證號,他要幫大家訂票了。

“我們幾號走?”喬荊玉問。

“訂了三天後的票。”陳嘉說。

“三天?”喬荊玉覺得有點太快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總覺得還有很多天呢。

“怎麽?你還沒待夠?不會樂不思蜀了吧?”陳嘉笑着說。

“哪有。”喬荊玉撅着嘴巴,臉上沒有什麽笑意。

陳嘉給一臺計算機通電,開機試了試,突然想到什麽,“你給駱海打電話,喊他過來幫忙呗?”

喬荊玉沒動彈,“人家又不是義工,幹嘛每次都找他幫忙?”

想到上次駱海幫着發護理包,還被罵了,喬荊玉就覺得愧疚,不想讓駱海過來。

“你讓他過來呗。”陳嘉擡頭看了看屋頂的燈,“那個燈壞了,我們都夠不着,我估計駱海的個子能夠到,我請喝飲料還不行嗎?”

“就那個小賣部,你能請喝什麽飲料?”喬荊玉掏出了手機,“雷碧還是藍牛?”

“他家涼茶有真的。”陳嘉買過好幾次了。

喬荊玉給駱海打了個電話,駱海今天去鎮上給爺爺拿藥,剛回來,說一會就來。

陳嘉讓他兩個同學去買飲料和雪糕。

“小賣部還有一種小雪人雪糕,挺好吃的。”

“哦。”

喬荊玉興致不高,趴在桌上看手機,他最近在看一個小漫畫,還挺有意思的。

外面暑氣重。

陳嘉的兩個同學抱了一箱飲料和一兜雪糕回來,外邊太熱,怕雪糕化掉,倆人一路上都走得特別快,熱出來一身汗。

臨到校門口的時候遇到駱海,三個人一起上了三樓機房。

“艹,外邊太熱了!”搬飲料的同學一進屋就受不了了,擰開一瓶冰鎮礦泉水就往頭上澆。

“噓!小點聲。”陳嘉壓低聲音,往旁邊看了看,喬荊玉趴着睡着了。

駱海一進屋就看見了,喬荊玉趴在哪兒,臉埋進胳膊裏,只能看見亂翹的一頭卷毛和側臉,還有微微張開的嘴巴。

這家夥的頭發真該修理了。

“他怎麽在這兒睡着了?”陳嘉的一個同學小聲問。

陳嘉開了瓶飲料,說:“他剛才搬東西上樓,有點不舒服。”

“怎麽回事兒?”這回是駱海問的。

“也是以前的老毛病了。”陳嘉說。

“心髒病嗎?”駱海問。

陳嘉有點驚訝,喬荊玉竟然連這個都告訴駱海了?平時喬荊玉不願意把這事告訴同學朋友們的,總怕被人家區別對待。他點了點頭,“嗯。”

駱海就看着他,“你明知道他心髒不好,還讓他搬東西?”

“我…”陳嘉張了張嘴巴,想要解釋又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麽可解釋的,他确實疏忽了,而且,他幹嘛要向駱海解釋?

不是…駱海這是在質問他嗎?

他怎麽覺得這個語氣,好像駱海才是喬荊玉一起長大的哥哥,他像個外人呢?

駱海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似乎不太好,陳嘉是喬荊玉發小,肯定是了解喬荊玉情況的,輪不到他來說什麽。

“你們怎麽分工的?需要我做什麽?”駱海掃視機房一圈,夠亂的。

估計這幾個人也沒怎麽幹過活,地也沒先拖一下,桌椅板凳也沒擺好,就開始安裝電腦了,那都裝好了往哪裏擺?

陳嘉說:“你覺得先怎麽弄?”

“先把桌椅板凳弄好吧。”駱海看了看喬荊玉,睡得還挺香的,“隔壁器材室有墊子,我先抱他去那邊睡。”

“啊…行。”陳嘉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駱海已經彎腰打橫抱起他發小。

他發小的腦袋就靠在駱海肩上。

這是一個标準的公主抱。

陳嘉皺了皺眉,不是,就算要抱,不也得他來抱嗎?怎麽就輪到駱海了?而且,這感覺好別扭,特別…怎麽說呢,暧昧?就跟男孩抱女孩一樣。

他這是太久沒談戀愛了嗎?看兩個男生抱抱也能冒粉紅泡泡。

教學樓才剛建好,器材室裏挺幹淨的,沒有堆放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地上有幾個散落的墊子,因為還沒被使用過,也很幹淨。

駱海想了想,還是把自己身上的短袖襯衫脫下來,鋪在了墊子上。喬荊玉這人特別講究,要是醒來看到自己直接睡在墊子上,估計要不高興。

他把器材室的門虛掩上,又進了機房。

“我艹,你這身材也太好了吧!”

駱海把襯衫脫了,裏邊只有一件打底背心,胳膊上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餘。

陳嘉的兩個同學都看呆了,身為當代男大學生,頓時有點自慚形愧。

“你這是怎麽練的?這肯定是專門練的吧?”

“只是平時運動量大。”駱海說,“偶爾做做俯卧撐。”

他從小在山上跑,運動量當然大,不過胳膊上的肌肉,大概跟做俯卧撐有關。

他們說着話,唯獨陳嘉在風中淩亂,駱海去了趟器材室,還光着膀子出來了,就跟在器材室裏做了什麽似的,要不是喬喬是男孩,他真要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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