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兄妹雙殺

上班時，中村若有所感地問：“芥川身體怎麽樣了，最近都沒見他來挂水。”

護士群中早傳遍了芥川龍之介的模樣，經由小原美伢添油加醋的敘述，将安和描述成對鄰居家小孩充滿同情心的帥哥，多次邀請他喝咖啡被委婉拒絕後，她們另辟蹊徑，試圖攻略芥川以提升好感度。

芥川性格沉悶，花枝招展的護士小姐挾着香水的芬芳噓寒問暖，也得不到半點回應，還是中村說漏嘴道：“芥川喜歡吃甜的，安和老是塞點心給他。”

找到方向後，年輕護士的衣兜裏總放兩塊巧克力或糕點，就為投喂芥川。

在安和龍也的光環下，芥川成為橫濱醫院的紅人。

“沒完全恢複，但比以前好多了，也不知道芥川在忙什麽，總是神龍不見首尾，就算是我想帶他來醫院也找不到人……”

兩人邊說話邊走，還沒到門口，中村就眯着眼睛說：“好像有人。”

走近看，竟然是被辭退的清水一郎，幾天不見，他的面貌判若兩人，發青的額面上挂着一對碩大的黑眼圈，半弧形的眼袋沉甸甸地下墜，下颚的胡渣雜草似的野蠻生長，又因為刮胡子時游神而在臉上留下三道凝固的血痕。

整張臉上唯一有生命力的就是清水的眼睛，眼白部分血絲條條分明，蘊藏着歇斯底裏的瘋狂。

中村皺眉道：“清水你怎麽回事。”他戒備地說，“你現在可不是醫院職工，不能走員工通道，看病的話去門診，再堵路我就要叫警察了。”

清水沒管中村的警告，貪婪地描摹着安和龍也的臉，仿佛要将他此時的面孔扒下來深深烙印在腦海深處，他癡癡地笑着：“安和先生，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一定能做得更好……”

中村毛骨悚然，他不由倒退兩步，貼着龍也耳語道：“叫保安吧安和，這家夥情緒不對勁。”

龍也若有所思地看清水一郎褶皺的袖口，蒼白不見陽光的肌膚上似乎有幾顆小紅點。

“清水你……究竟喜歡我哪裏？”

“安、安和……”

“是因為我對你微笑，還是因為我不排斥失控的異能力者？如果把感情量化成1到100，只要一個微笑就能将你刷高到70，不是很廉價的情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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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固然喜歡毫無保留的真心，可跟廢棄塑料一樣靠蠅頭小利就能博得的好感，就太讓人作嘔了。”他上前一步，戶外的陽光吞沒安和的上半張臉，只餘下薄而銳利的嘴唇，“更何況，糾纏不休的姿态實在難看。”

“我對你膚淺的愛意不感興趣。”

清水一郎失魂落魄地離開後，中村用敬畏的眼神看向安和。

“沒想到啊，你竟然有這麽硬氣的時候。”

龍也沒理他，反倒是陷入沉思，清水一郎的個人面板上【瞬間的熾熱】劇情還在繼續，标題後跟着令人不安的數字，顯示【81/100】，一開始是【0/100】也就是說支線快走完了嗎？

支線結束後清水一郎會怎樣？好感度滿格後開啓新劇情，只會讓原本懦弱的人癫狂黑化嗎，還是會有其他表現。

……

橫濱郵政的遞件速度很快，川澤真理的回信第二天就被送至江戶川亂步的手中，一目十行地讀完後，他孩童似的撇撇嘴。

“真讨厭。”他說，“是把人當白癡耍的大人，跟森先生一點都不同。”

【川澤真理】從不試圖隐瞞他微妙的、比蟒蛇還要纏綿的控制欲，江戶川亂步可不喜歡，森先生說：“亂步君，你是自由的獨立個體，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系列畫面，穿色無地的母親跪坐在蒲團上，她微蹙黛眉凝視朦胧着一層霧的遠山，就像在凝視無定的未來。

“亂步，到社會上後，你要遵守規矩，不能肆意揮灑孩子似的任性。”

好煩、好煩、好煩啊。

我該怎麽做，母親？

“亂步君，來看這些資料。”森鷗外的鐵皮辦公桌上攤着七八張紙，他的工作富有多重性，除卻港口黑手黨的醫師外，也不曾解體情報網絡，江戶川亂步拒絕合作的态度讓他獨自尋找與謝野晶子，還要躲過福澤谕吉敏銳的追蹤。

順藤摸瓜後，森鷗外有了新的發現。

“最近，有大量異能力者失蹤，不僅有鐳波街居民，持有id的公民也是。”他把畫出紅圈區域的地圖用圖釘黏在軟牆板上，“究竟是在哪裏失蹤，用了何種手段，背後的目的是什麽，現在還完全沒有頭緒，混亂的橫濱之夜中杳無音訊的人實在太多，于是連查證的起點在哪兒都無法指出。”

“我可不希望心愛的晶子銷聲匿跡，就幫我探究其中的謎題吧，亂步君在解謎上非常專業不是嗎？”

江戶川亂步戴上平光眼鏡，他眯着眼睛說：“解謎的大前提是掌握足夠多的背景消息，森先生提供的資料遠遠不夠。”

“我只能告訴你，作案團夥可不止一個。”

……

下班時，中村母雞似的綴在安和身後，試圖用他肥碩的軀體撐出一片藍天，清水一郎的鬧劇在橫濱病院廣為流傳，出大樓時，還看見了幾名在春日寒風中露出大腿的靓麗女性。

小原美伢：“我們送你回家吧，安和先生。”

“是啊是啊，要是清水跑出來襲擊你怎麽辦？”

“反正我們人多，結伴而行的話也不會出事。”

“說我還沒去過鐳波街。”

安和龍也出身鐳波街在病院裏公認的秘密，他本人也不排斥為人知曉，明明是減分項，卻因他俊秀的五官與和煦的性格，硬生生被扭轉為“優點”，不少人妄圖慰藉出生凄苦的帥哥。

長得帥，談吐有禮，貧困中生長卻有掩飾不住的貴氣，不是活生生的《貧窮貴公子》嘛！

他比二宮和也長得帥多啦！

“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可靠的朋友來接我了。”他一一點過幾人的名字，“小原、花總、朝倉、新野，雖說是春天，夜露深重，橫濱又不很太平，還是快點回家吧。”

中村酸溜溜的，他覺着自己一腔熱血都喂了狗。

“安和，你找的朋友行不行啊。”

織田正好走來，路燈打亮半邊月色，他的容貌不算差，甚至有鹽系耐看的風味，中村下意識摸把自己柔軟的，從褲腰帶裏溢出的肚子，悲憤至極。

織田對安和龍也的人際情況沒太多興趣，至多感嘆兩句“人緣真好啊”，很快切入正題。

“芥川的新據點在二區十字路口右拐角的‘洪山書局’。”

鐳波街坑洞形成前，港口附近有片繁鬧的住宅區，随近年來黑手黨勢力的擴張居民陸續搬走，留下大量的廢棄樓洞。

織田按照龍也的說法，追蹤芥川銀的腳步，她兩天沒來打工，寡言的與謝野晶子也詢問銀究竟去哪兒了。

前夜橫濱下了場雨，織田作之助根據濘泥道路上殘留的腳印，一路追到芥川銀。

“浦島會的人慢點也能找到他們。”織田皺眉，仿佛在回憶困擾他的難題，“另外，芥川來找你了。”

“芥川，小銀？”

“是的。”牆根下，蜷縮成團的影子若隐若現，凄慘的模樣讓龍也聯想到垃圾桶旁弱小、可憐，卻偏偏有雙濕漉漉黑瞳的小狗。

他将銀一把抱起來。

“我很高興你選擇了我。”

“在走投無路時向可靠的大人求助，是相當明智的選擇。”

“為了守護理想中的人生而行動，很了不起哦，小銀。”

織田作之助移開眼睛，不看違抗哥哥想法後，哭得慘兮兮的少女，打破十多年來形成的根深蒂固的關系，是需要勇氣的。

“我想救哥哥，我不想被他抛下。”

請幫幫我、幫幫我，安和老師。

本質上是好事，可安和的說法。

“果然，還是很扭曲吧。”

【芥川銀】

【黑化值：0】

……

肮髒的鞋跟踩踏芥川龍之介的後腦勺，有意用他柔軟的頭發來洗刷鞋底。

“這小鬼殺了我們六名同伴，馬上就要和港口黑手黨交易，還是盡快解決吧？”

“他是異能力者吧，聽說……”略過含糊不清的姓名，“在搜集異能力者，他的能力十分強大，若是賣給那群人，還能小掙一筆。”

“剩下的孩子怎麽辦，是當毒騾還是……”

“開玩笑，毒騾到處都是，冒犯我等尊嚴的小鬼怎能留，否則浦島會的面子往哪裏擱。”說罷怪笑兩聲，拽起芥川龍之介長而柔軟的發絲，迫使他擡頭，“你該感謝自己的異能力，讓你能活到最後，即便會生不如死。”

“為了回報你殺死我六名屬下，我決定親手将你的同伴溺斃。”聲線毒蛇般纏繞芥川龍之介的身軀，“黑幫傳統死法，灌水內後沉入東京灣。”

窒息而亡是最痛苦的，而死前漫長的等待與恐懼的折磨，讓此刑法比槍斃更讓人恐懼，沙耶香與熊二等人哭嚎着被提溜出來，按照芥川的想法，他本想拼盡最後一點力量，殺出條血路，為他們提供生的可能。

如果早點尋到緝毒警，結局會不會有所改變？

不，從熊二聽見浦島會的交易開始，一切就是錯誤的，為此而沾沾自喜才是天真。

他想起銀惴惴不安的生動表情，從聽說熊二的壯舉起，驚恐就未從她臉上褪色過，仔細想來妹妹一直比他小心謹慎，看到得也更多。

“去找安和老師吧。”她小心翼翼地說，“他、他說不定能幫我們，哥哥你被格裏芬綁架時也是他救出來的。”

“只要安和老師參與，羊之王就不會放之任之，有他的加入後，勝算便多了，能夠覆滅浦島會也說不定。”

“熊二沒留下痕跡，只要找到緝毒警，很快就能結束了。”芥川說，“犯不着麻煩安和，更何況我們與他本就不是親密關系，只有從泥坑裏爬出來的同伴才會互相交付生命，你難道不理解嗎？”

“更何況，就算付出在下的生命也會保障你們的安全，不必太擔心。”

“可是！”她陡然提高音量，“我一點都不想哥哥付出生命。”

“沙耶香他們是很可愛沒錯，哥哥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出于自私的想法，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一起逃跑也沒關系，我——”

“銀。”

“為什麽非活下去不可？”

他是被動的、消極的。

【芥川龍之介】

【黑化值：0】

織田作之助認為，他的舊同事安和龍也是個怪人。

他的身手很好，不比前職業殺手的自己差；他學識淵博，得到朝日新聞的連載版面；他溫和博愛，教導貧民窟的流浪兒。

他呆在這裏，就像是兇惡的日本狼，蜷縮起尖銳的腳爪，遮掩尖銳的獠牙，露出柔軟的腹部。

一般情況下，都是這樣的。

“請看着我的眼睛，芥川君。”織田盡量無視糟糕的對話，把浦島會的人打得措手不及只需要三分鐘，安和的異能力除了時限外幾乎沒有弱點，甚至能夠具現化出捕撈艦即使救起下沉的孩子。

“……如果沙耶香、熊二、甚至銀死了，會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不。”

“大家一窩蜂地擠在壁爐裏，冬天有溫暖的紅薯與酸甜的蜜柑，在溫暖的被褥中醒來，妹妹出落成美麗的少女，時常困擾着你的肺部疼痛減緩至不存在。”

“勾勒出美妙的生活幻境，為打造夢想而不遺餘力，才是自私的人類。”

“……如何做到？很簡單，有意識地鍛煉力量，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缜密到足以保護身邊的同伴，愛護你的妹妹，劫掠不相幹的人……”

“很棒吧，足以激發起全部潛能打造的幸福人生。”

織田困惑地想：以芥川剔除沖動防衛的本能，教導他生命的重量與保護的意義來看，安和教導的結果無疑是善的。

可中間過程……

為什麽那麽黑泥？

織田作之助理解不能。

幸福嗎？

那不是能人為打造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