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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試很快就到了。
敕若說他從未見過春試,于是花子夭向小皇帝要了令牌出宮,帶敕若去參觀春試。
春試乃文官筆試。
由于是三年一次,所以前來參考人衆多,這一年,尤其是這幾月來,京中總比往常要熱鬧些。
京中學塾抑或書樓,也常常是滿滿當當的人,大多讀書溫習,學風良好。
小孩兒也大多在此時入學,以蒙學為主。
小九身為皇子早已開始學習讀書,文識較于其他小孩兒總要淵博些,自是更甚于小練。
小練不服氣,但是跟着小九去禦書房學習,總是不合規矩。于是小練憋着口氣,讓敕若教他。
敕若是和尚,能教小練一些簡單的,但總是不自覺往佛經這邊上帶,小練聽得恍恍惚惚,終歸是比不上真正的先生教學的。
花子夭又忙得很,騰不出空來。
他們此次出宮,也是想着在京中尋個有名望的老先生,讓小練随着其他小孩兒一起入學。
小練知道要出宮,十分高興,他待在宮中,小九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和他一起玩,敕若的教學方法又常常捉襟見肘,時不時還要求助花子夭。
花子夭又不是時時都有空,萬忙之中騰出一點時間來,誰都覺得不夠用。
于是,他們決定将小練送出宮,半個月回宮三天。
小練最初很願意,可真到了出宮的時候,又和小九依依不舍,不願再去京中蒙學書院。
但小練小歸小,道理還是說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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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若和花子夭輪番上陣,跟他說了這樣那樣一番道理,小練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頭,但是要求回宮待在爹爹身邊的時間要延長到五天。
敕若真到了送小練離開的時候,也十分舍不得,心一軟,便點頭答應了。
這樣小練在外時間不過一月二十天,而且他們并不會在宮中待很久,所以敕若告訴小練,時間不多,就更得好好學。
眼睜睜看着小練背着他們給他準備的小包袱,被長淵書院的小先生領走,還對他們一步三回頭,“爹爹!”
敕若竟生出幾分不舍的情緒,花子夭擺擺手,讓小練趕緊進去,不要磨磨蹭蹭。
随後帶着敕若轉身離開,假裝自己沒看見敕若有些微紅的眼眶。
他假裝沒看見,但是敕若開口道:“我覺得很難過,他那麽小。”
花子夭點頭,“這就是舍不得,恭喜你又懂了一種情感。”
“但是太難受了,”敕若吸吸鼻子,“其實不讀書也沒什麽,我可以教他研習經書。”
“小練說想學,你便讓他去學罷!”花子夭摟着和尚,“他若不想學了,我大可教他些功夫,不說絕頂高手,也可自保或拔刀相助。”
敕若不是很贊同,“學什麽,就要好好學,不應半途而廢。”
花子夭:“……我只是安慰你。”
……
春試地點是在京城最大書樓原墨閣旁邊的貢院。
趁考生都還未進去,監考官員在最後一次檢查考場時,花子夭帶着敕若躍到高處,貢院裏是一間間隔開的小房間,中間一條走廊,供監考官員巡視考場。
小房間裏有必備的文房四寶,還有清水、幹糧。
春試為文試,分考三場,一場一天,辰時入場,第一場主考詩賦,第二場主考策問,第三場為考生自作文,文義從國師所給的三句話中提煉。
卯時不過一刻,貢院外已經排起了長隊,還有陸陸續續的考生從不同的街道趕來。
“這些都是通過層層考試選拔而來的,”花子夭攬着敕若又躍到原墨閣的另一面,看着下面對敕若道,“其中不乏真才實學者,但如今戚公霸朝,入朝為官者難有清白人。”
敕若點頭,對關于争權奪利之事不感興趣,“這麽多人?”
花子夭嗤笑一聲,“這麽多人一生都只為此而活,讀書便為功名,求得一方權勢,才好跻身上層。”
“為什麽?”
“因為是人啊!”
敕若呼聲佛號,“衆生碌碌皆苦。”
花子夭道:“你若是以佛法為證,渡其于苦海,別人偏不會感謝你,反而怪你擾亂其追求。”
敕若皺眉,“為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痛苦漫長而細小,快樂短暫而巨大,”花子夭垂眸,俯視下方,“在這一生中,很多時候,人們都會忽略細小的痛苦,轉而追尋巨大的快樂。”
“但是每一個人的追求不同,獲得或者想要獲得的快樂也就不一樣。”
“你又如何能證明,苦海盡頭就是他們的快樂之處。”花子夭說道。
敕若看了一眼花子夭,“并非是要尋求快樂之所,只是求得心安罷了。”
“若要心安,處處皆可,”花子夭道,“那證得佛法又有何意義呢?”
敕若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或許,這便是我到這裏來的原因。”
花子夭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貢院外竟突然喧鬧起來。
只見一名年輕人死死抓着一位公子的衣襟,花子夭帶着敕若站得高了,除了看見底下一片混亂,長隊似乎在有意無意分成三撥之外,便不明情況了。
“怎麽回事?”敕若轉頭問道。
花子夭一語不發,從高處一躍,穩穩落到二樓,“在此處看看便知。”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本來一列長長的隊伍在混亂中被分成了三隊。
以揪住那位公子的年輕人為一隊,表情大多義憤填膺,嘴裏叫嚷着天道不公。
被揪住的公子身後站着的也大多是華服錦衣者,人并不多,但勝在帶了許多家丁,氣勢洶洶地盯着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剩下的一隊,則是觀看者和勸架者,以一位着青衫的公子為首,剩下的人時不時嚷幾聲考試在即之類雲雲,又被那群義憤填膺者的聲音給埋沒了。
鬧了一會兒,眼看着官兵就要來了,敕若才将将看明白,卻還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花子夭,似乎從花子夭那兒能夠得到一切的答案。
花子夭眼中嘲諷意味濃重,“我說過,榜上提名入朝為官者難有清白,多與戚公牽扯不開。”
“這些書生讀了半輩子書,來到京中參試,許是誰不知走漏了風聲,将賄賂戚王爺一帶官員可獲榜上名朝中官一事說了出去,讓那群一心只為參考以獲功名的書生知曉了,便鬧出這麽一起好戲來。”花子夭帶着看戲的心思。
敕若看向立于一旁,巋然不動的一隊,“并非全都知曉了。”
“非也,”花子夭并不在意,“那一隊人也是知曉,但榜上除去這幾位小公子,可還有名額的。不過參着明哲保身之道罷了。”
敕若垂眸,“如此,太不公平!”
正說着,官兵趕到,将鬧事的考生全部帶走。
一時間,貢院之外沸沸揚揚。
小公子整整衣襟,有些像鬥勝的公雞得意洋洋,讓家丁上前将一位官兵攔下,指了指被死死押着的年輕人,即是方才死揪着他領子的考生。
接過人的一瞬間,懷中也順勢滑出一塊銀兩,官兵笑眯了眼,大喊一聲,“收,這些鬧事兒的帶回去,大牢裏關着,聽候處置!”
敕若眼中閃過一些慌亂,“這群官兵竟如此不道,那群書生如何處置?”
花子夭看着敕若略顯慌亂的神情,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收押月餘,便放出來了。”
見敕若似乎松了一口氣,花子夭又道:“然後被遣回原籍,終生不得參考。”
敕若望向他,花子夭笑了笑,“不得參考,對于一群只拿得動一冊書的書生來說,許是以字畫為生,活得下去,不過終究一生潦倒,再無出人頭地之時。”
“豈不是太不公平?”敕若竟有些不忍和忿忿不平之意。
花子夭唇角微勾,繼續道:“這就是這個世道的精髓。”
敕若垂眸,“若不追求這些身外之名之物,又何來今日之苦?”
“此一時,彼一時罷了”
這麽一番折騰,貢院提早放了人進去,此時還差三炷香的時間才到辰時。
那位揪了小公子衣襟的年輕人被留下來,帶到了小公子面前,臉上有些莫名和疑惑。
周圍陸陸續續有人進去,也有人停下來想再看看好戲。
着一襲青衫的公子在進去前,倒是停下腳步,擡頭一望,敕若正好和他對了個眼。
青衫公子對他微微點頭一笑示意,便擡腳入了貢院大門。
敕若看了看花子夭,“他看到我們了。”
花子夭臉色有些不愉,輕聲道:“你方才那麽激動,想來下面機靈點兒的應該都知曉了。”
敕若低下頭,他方才是情緒起伏大了些,他最近總是如此,時時不淡定,有些時候被小練氣得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他微微皺眉,他已經有一陣子感受不到佛心了。
敕若轉過頭,下面機靈的看來不多,至多就那青衫公子一個察覺了。
他回頭瞪了一眼花子夭,轉過頭來,那位本來應該是縛不了雞逮不了鴨的年輕書生竟趁人不注意,一把将小公子按在了地上。
一旁的家丁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将自家主子解救了出來,衣裳發飾都有些淩亂,但絲毫不影響兩人應該有的氣勢。
那小公子嚎叫道:“你!你!你!”
“本少爺好心好意給你謀條出路,你不領情便罷了,何必弄得兩敗俱傷?!”那小公子指天劃地的,最後說完狠狠瞪了一眼那書生,“本少爺就要看你考得多好,不要到時候連榜都未上,才是笑掉大牙!”
身旁的家丁很是應景地哈哈大笑,勢必要将大牙笑掉的樣子。
小公子又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拂袖大步流星地踏進了貢院。
那年輕人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轉身就想走,不願考試。
但是盡職盡責的家丁将他團團圍住,就這麽推推搡搡地将他送進了貢院。
貢院管事兒的也是個明眼人,冷聲道:“這貢院可是考試的地方,進來又想出去,當這兒是客棧可不行!”
年輕人緊抿着唇,死盯着管事兒的好一會兒,管事兒的是個中年人,似乎也見多了這種有骨氣的年輕人,面不改色說了三道“請”之後,便不再開口,随人盯着,他自巋然不動。
那年輕人似乎有些洩氣,似乎又是想通了,眼中仍是爆發着怒火,腳步重重地踏進了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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