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九十五回

雪落屋檐，藥房紙門半開，夕晖斜照而入。

“忽一日，有外客以白璧來求售，缪賢愛其玉色光潤無瑕，以五百金得之，以示玉工......”

“白俞哥！”

慌亂腳步聲從回廊傳來。

白俞聲音一頓，顧清清搖蒲扇的手也一頓。

白諾慌慌跑到漾散着藥香的紙門前，看見顧清清，猛地剎住步子。

“清清姐姐......”

他望望白俞，又望望顧清清，欲言又止。

“小諾，怎麽了？”

“白俞哥，白恒哥說他想要求顧婆......”白諾猶猶豫豫，視線移向顧清清，“清清姐姐，你和顧婆讨厭除妖師嗎？”

顧清清愣了愣：“妖不都讨厭除妖師嗎？”

白諾沮喪地垂頭。

見狀，顧清清連忙道：“抱歉，我說的太絕對了。很多來找婆婆求醫的妖都是被除妖師所傷，所以我有些讨厭除妖師，婆婆是否讨厭除妖師我不太清楚。”

“白恒想要求顧婆救治除妖師世家的那個小女兒？”白俞一條腿微屈着，握着藍皮線裝書的手随意搭膝上。

白諾點頭：“白俞哥，我不明白，顧馨雨明明差點害死白恒哥，白恒哥為什麽還要那麽做。”

顧清清眼底浮起驚訝。

“清清姐姐......”白諾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顧清清眨了一下眼，掩去眸中訝色：“藥快熬好了，等白恒先生喝完，我帶你們去找婆婆，好嗎？”

“好，我這就去告訴白恒哥。”

暮色漸濃，透過紙門暈染室內。

“可以，明天帶她過來吧。”

蒼老的聲音在繪着桃花的屏風後緩緩說道。

白恒隔着屏風鄭重道謝。

“清清。”

蒼老的聲音喚道。

顧清清朝屏風後走去。

屏風後，墨色寬袍大袖的女子安然端坐軟榻，蒼蒼白發垂委地，面似桃花，頭發和聲音卻已蒼老。

顧清清安靜跪坐軟榻旁，眼角餘光是婆婆蔔卦用的龜殼，卦象是——

顧婆柔聲道：“清清，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顧清清愣怔：“婆婆？”

“你長大了，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顧清清匆忙搖頭：“婆婆在哪我便在哪，我要一直陪着婆婆。”

“婆婆，您...不想要我了嗎？”她小心翼翼問。

顧婆笑了笑：“清清那麽乖，我怎麽會不想要，只是不能要你了，不能要你陪我一起去死。”

“婆婆！”

顧婆擡手，輕撫她柔軟的烏黑長發，笑道：“在這世上我活了太久，而且是為了贖罪一直活着。如今，還債的時候到了。”

☆、昙花

日光透過窗紙悠悠照進內室。

花梨木床上擺着一套未拆封的校服。

顧清清拆開。

白色西裝式校服外套袖口繡着灰黑色花紋，胸口繡着華陹學院校徽。

顧清清換上校服，拉開紙門。

庭院，春光籠着桃樹，花滿枝桠，似雲霞散落。

顧清清伸手，溫柔摩挲桃樹下的墓碑：“婆婆，早上好。”

胭紅的桃花瓣散落一地，顧清清撚訣，幽藍光暈自地面升起，她走進光暈。

光暈後是普普通通的現代化卧室，落地窗挂着白色紗簾，陽光被過濾得朦朦胧胧。

顧清清背起書包，鎖門。

華陹學院盤花黑漆鐵大門附近停着幾輛高級轎車，穿着西裝式校服的學生下車後朝校園走去。

人類大多是視覺動物。美麗的人就像發光體，格外吸引眼球。

漂亮得不像人類的少女穿着與她們一樣的校服，卻顯得異常潔白無瑕。大家視線都被她吸引。

同樣被少女吸引的顧馨雨回過神後，憤憤跺腳。

“誰又惹小美人生氣了？”

故作輕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顧馨雨皺眉轉身：

“楊奇！”

想到什麽，她皺着的眉舒展開來，輕揚下巴：“喂，有一個小忙，你要不要幫？”

“當然要幫，”楊奇笑嘻嘻，“上刀山下火海，不是問題。”

顧馨雨嘴角微微揚起，輕哼了聲：“油嘴滑舌，說是小忙就是小忙。”

“你幫我支開會長十五分鐘。”

高二（3）班的班主任是位年近三十歲的女人，在學校萬事不操心，幾乎将所有事都甩給班長。因為他們班的班長季璟不僅是班長，還是學生會長。

“老師，原來這就是要來我們班的新同學啊，”顧馨雨笑盈盈對班主任說，“沒想到那麽巧，我們算是認識呢，我帶顧清清在上課前熟悉一下環境吧？”

班主任李璐很民主，用眼神詢問顧清清的意思。

顧清清攢出笑容，慢慢點頭。

走出辦公室，顧馨雨驀地收起笑，目露厭惡剔了顧清清一眼。

顧清清愣了愣，看見與婆婆面容九分相似的女孩子露出這種表情，感覺...很奇怪......

高二（3）班教室黑胡桃木門緊閉，顧馨雨雙手抱胸站在門外喊：

“唐彬，新同學來了，給你二十秒，準備好見面禮。”

“知道了！”

教室裏，唐彬匆匆起身。

唐姍拉住他的胳膊：“唐彬彬，你認識新來的同學？還準備了見面禮？我怎麽不知道？”

唐彬急急甩開她：“一會再說。”

顧清清抱着課本安靜站在顧馨雨身邊，眼光不受控制在她臉上打轉。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眼神很讨人厭？”顧馨雨忽地道。

顧清清一怔。

不等回答，顧馨雨又道：“快進去，唐彬要送一份大禮給你。”

顧清清唇瓣微啓，躊躇片刻，将萦繞舌尖的話咽回去，輕輕“嗯”了聲。

顧清清握住冰涼的門把手，向下一轉，打開教室門。

強勁的水柱噴向她。

教室響起驚呼聲。

“唐彬彬，你在做什麽啊！”

唐姍怒氣沖沖關上玻璃窗，瞪着窗外手持噴水槍頭的唐彬：“你個笨蛋笨蛋！竟然幫顧馨雨欺負女孩子，太沒品了！！笨蛋哥哥！！！”

嘀嗒、嘀嗒、嘀嗒......

水珠從顧清清臉上、發上、衣上滴落教室光潔如鏡的瓷磚地面。

濕漉漉的長睫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

一件殘留溫暖體溫的白色西裝式校服外套落在她身上，顧清清驚訝轉身。

穿着白襯衫和西褲的人類男孩站在她身後，黑色領帶整齊系在襯衫領口。

她淺淺一笑：“謝謝。”

雪白臉龐綻放的淺淺笑容似昙花初綻。

季璟怔了怔，溫和微笑：“不客氣。”

他視線移向朝教室門口走來的唐姍，溫和有禮征詢：“唐姍，能麻煩你帶這位同學去更衣室嗎？”

“沒問——”

唐姍走到顧清清身邊，看清她的臉，愣住。

“唐姍？”

唐姍回過神，連忙點頭：“沒問題，會長。”

季璟目光轉回顧清清：“先去換衣服吧，等回來後，我會讓他們給你一個交代。”

顧清清長睫微動，用眼角餘光望顧馨雨。

她之前抱胸的雙手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咬着唇偷看季璟。

顧清清收回眼角餘光，淺淺笑了笑：“會長，謝謝你。這可能只是一個意外，對我來說不要緊的。”

她眼睛很美，澄澈寧靜，好像真的不要緊。

季璟看着她眼睛，沉默兩秒，颔首：“我明白了。”

去更衣室的路上，路過一排排碧梧。

碧翠的梧桐樹影落在并肩行走的顧清清和唐姍身上，斑斑駁駁。

唐姍皺了皺鼻子，尴尬開口：“你好啊，我叫唐姍，是唐彬的妹妹。我那個笨蛋哥哥真是太讨厭了，如果我事先知道他要做什麽，一定會阻止他，對不起啊。”

“我叫顧清清，”她輕聲說，“沒關系的，我不怪唐彬。”

唐姍驚訝：“為什麽啊？”

顧清清垂下眼，看着腳下斑駁樹影：“因為我做了讨人厭的事。”

唐姍瞪圓眼，試探問：“我可以叫你清清嗎？”

“可以的。”

“清清。”唐姍立刻叫了聲。

顧清清笑了笑：“姍姍。”

唐姍笑眯眯歡快應了聲。

換上幹淨的校服，顧清清和唐姍回到教室，第一節數學課已經開始了。

“報告。”“報告。”

老師和同學都循着聲音看過去。

教室門口站着兩個穿着同樣校服的女孩。

可愛的丸子頭，烏溜溜的大眼睛，這是他們的同班同學唐姍。

另一個女孩，當他們視線落在她身上，仿佛看見了月光如水的夜晚，幽幽盛開的昙花。

站在講臺上的數學老師愣了幾秒，幹咳：“進來吧。”

教室裏很多同學開了小差，眼光溜到新同學身上。

烏黑的長發和潔白的校裙裙擺随着步伐柔軟搖曳，黑色長筒襪包裹着纖細的小腿，露出的膝蓋似無瑕白玉。

最後一排，靠窗座位，原木色的課桌桌面空蕩蕩，沒有人坐。

那空位後邊是白色牆壁，左邊是挂着白色薄紗窗簾的玻璃窗，右邊挨着一張課桌，一個男孩光明正大地趴在課桌上睡覺。

他臉埋在臂彎裏，披着白色西裝式校服外套，露出一頭蓬松的黑發。

顧清清猶豫片刻，伸手越過他把書包輕輕擱在空課桌上，然後踮腳，從他坐着的課椅椅背與牆壁的狹小空間輕輕擠過去。

落座後，她側眸，細細端量那他幾秒，姿勢沒變，好像沒有被她吵醒。

極低的笑聲飄入耳中，顧清清擡眼。

她的前桌唇角微翹，歪坐着看她。

楊奇笑嘻嘻搖了搖數學課本：“87頁。”

顧清清禮貌微笑：“謝謝。”

笑容似昙花初綻。

楊奇愣了愣，慢慢地轉回身。

真糟糕......

如果顧馨雨下次讓他幫忙欺負她，他好像做不到啊。

下課鈴響了。

唐姍拉着唐彬過來：“副班長，楊奇，麻煩讓一會座位給我和笨蛋哥哥哈。”

九點的陽光透過明淨玻璃窗，照進教室。

顧清清坐在挂着白色薄紗窗簾的窗邊，發上、臉上、身上都是淡淡的陽光。

唐彬眼睛像是被她身上的陽光燙到，飛快地低眼，盯着她課桌上的數學課本說：“那個——對不起。”

顧清清淺淺一笑：“沒關系。”

唐姍扭頭瞪唐彬一眼，笨蛋哥哥，對不起就是對不起，加什麽“那個”。

“笨蛋哥哥，快出去出去，讓我。”

将唐彬趕走後，唐姍在顧清清對面坐下，興沖沖掏出手機：“清清，來，我加你企鵝和微信，拉你進班級群。”

課間時間很多同學在玩手機，發現企鵝和微信班級群多了一位新成員，他們點開新成員個人資料。

企鵝昵稱：顧清清

系統默認的企鵝頭像。

性別：女

年齡：16歲

Q齡：0年

空間空白。

微信昵稱：顧清清

系統默認的灰色頭像。

朋友圈空白。

他們心裏不由吐槽，這是小號吧，一定是小號！也不僞裝僞裝，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唐姍忍了忍，沒忍住：“清清，這是不是你的小號啊？”

“小號？”顧清清眨了眨眼，“這是我最近注冊的號。”

“那原來的號呢？”

“我原來不用手機，最近才買的手機。”

唐姍臉上表情登時變了，像看珍稀動物一樣看着她。

第二節課是英語課，全程英語教學，下課後是30分鐘的大課間休息時間。

下課鈴響起，唐姍扭頭去看顧清清，她正朝教室後門走去。

“清清！”唐姍追過去。

顧清清停住腳步，站在教室後門口。

“你要去哪啊？”

“洗衣房。”

“我陪你一起去吧！”

之前放在洗衣房的濕校服已經被工作人員洗幹淨并烘幹。顧清清向工作人員禮貌道謝，取回校服。

從洗衣房到教學樓的路上有一片櫻花樹林。風吹過，櫻花如雨飄落，粉白色的花瓣落在顧清清頭發上。

“會長，謝謝你的外套。”

她微微躬身道謝，粉白色的櫻花瓣從烏黑長發幽幽飄落，季璟視線不由跟随那花瓣，粉白花瓣無聲落在教室光潔如鏡的瓷磚地面上。

季璟靜默片刻，溫和微笑：“不客氣。”

“清清，來這裏，我教你玩學校論壇。”唐姍興沖沖把顧清清拉到自己座位，從校服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

“抱歉，我的手機在書包裏。”

唐姍先驚訝，後恍然：“怪不得你不太會用手機，手機對于我...嗯，就是對于很會用手機的人來說，那可是幾乎不離身的，我先用我的手機給你操作看看吧。我們學校的論壇可是八卦聖地，能更快了解我們學校和同學。”

“比如，逛逛論壇，你就能知道會長的信息。一直以來成績穩居級部第一，不僅是我們班的班長，還是學生會長。如果你在5班見到跟會長長得很像的男生不要驚訝，那是會長的雙胞胎弟弟。”

“對了，說到會長就要提到你的同桌楚衍了，提起他我就羨慕嫉妒恨！他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打游戲，可每次考試成績都是級部第二！”

“楚衍他家好像挺複雜的，他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在我們學校上高三，等你哪天在學校碰見他們你就懂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父親是我們學校的校長，神龍見首不見尾。”

唐姍壓低聲音，悄悄說：“楚衍他們一家有些奇怪，超級超級特立獨行，我覺得楚衍是他們一家最奇怪的了。還有，楚衍很讨厭女生，如果他對你的态度有些那個，你不要太過介意啊。”

☆、澄澈

華陹學院11：50放學。

下課鈴響起，唐姍又跑來找顧清清：“清清，我們一起去食堂吧。”

“好。”顧清清淺笑應了聲。

她視線移向仍趴在課桌睡覺的同桌，遲疑問：“姍姍，我要叫醒楚衍嗎？”

“不不不——”唐姍連忙搖頭，“就讓楚衍一直睡着吧，睡到自然醒。曾經啊，有個女生也是在這時候叫楚衍去食堂用午餐，結果......”

唐姍偷偷瞄一眼楚衍，确認他還在睡覺，便放心地說：“楚衍頭也不擡，吐出一個字。”

“滾。”她模仿，聲音淡漠。

顧清清：“......”

唐姍啧啧感嘆：“真是太傷人了，那女生的心在那刻絕對啪一聲碎了。”

食堂一樓是中餐。三面寬大的落地窗，大片大片陽光灑進來，寬敞明亮。

唐姍看看顧清清餐盤裏的水果沙拉：“清清，你在減肥嗎？”

顧清清搖頭：“我一直以來都只吃素。”

唐姍驚訝：“你是素食主義者啊，好少見，所以才長得那麽好看嘛。”

顧清清笑了笑，唇瓣微啓，剛要說什麽。

“清清！”

唐姍驚叫。

顧清清微怔。

嘩啦——

一碗熱氣騰騰的紫菜蛋花湯潑到顧清清身上。

“季辰，你瘋了啊！”唐姍連忙繞過餐桌跑到顧清清身邊，“清清，你還好嗎？燙傷了嗎？”

食堂裏一陣騷動，同學們都看過來。

顧清清蹙眉，聽到唐姍的話，笑了笑：“我沒事。”

站起身，湯汁順着發梢滴落：“姍姍，你繼續用餐吧，我想回家清洗一下。”

“真的沒事嗎？沒被燙傷嗎？”唐姍不信。那碗湯冒着騰騰熱氣，看着就很燙人。

眼角瞥見朝這邊走來的季璟，唐姍扭頭喊：“會長！我看見了，季辰故意把湯潑到清清身上。”

季璟腳步一頓，目光射向季辰。

季辰單手插在校褲口袋裏，漫不經心旋轉着溫熱的白瓷碗：“好喝嗎？”

顧清清怔了怔，擡眼看他。

“季辰。”

季璟聲音沉沉，插到顧清清和季辰中間。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聚在身上的視線也越來越多。顧清清垂下長睫，輕聲說：“會長，我沒事的，我想回家清洗一下，再見。”

“等等。”

季璟隔着校服外套握住她手腕。

顧清清收住腳步，微訝回眸。

她長發和校服濕漉漉的，沾着紫菜蛋花，散發着雞蛋腥味，眼眸澄澈寧靜。

季璟看着她眼睛，低聲說：“去學校浴室清洗吧。”

顧清清猶豫。

“是啊，清清，我陪你去浴室吧。”唐姍附和。

顧清清抿唇，安靜地點了一下頭：“會長，這次對我來說，也是不要緊的。”

季璟慢慢松手：“我明白了。”

咔嚓。

圍觀人群中有同學掏出手機偷拍。

華陹學院論壇有關轉校生的貼子火速蓋成高樓。

貼子标題：大家來扒一扒轉校生吧！

貼子內容：轉校生竟然長這樣！她到底什麽來頭？！

圖片.jpg

1L：轉校生？樓主知道她之前上哪所學校？

9L：人不可貌相。轉校生不知道做了什麽事，被顧馨雨和唐彬那麽整，中午在食堂又被季辰整了一頓。

10L：喂！樓上，你不要瞎猜好不好？

19L：一個窮孤兒罷了。

22L：捉住19樓，真的假的啊？孤兒怎麽會有錢上這所學校？

37L：什麽嘛，還以為轉校生爸媽是誰呢，原來就是個孤兒啊。

54L：呵呵，孤兒來貴族學校上學......

72L：孤兒？不是吧，能有錢來這上學，不是有幹爹就是幹哥哥。

103L：如果轉校生是為了來釣金龜婿的，強烈希望來釣我！我願意把所有零花錢都給她！

128L：樓上幾位腦子進水了？上貴族學校就是為了釣金龜婿？別丢人秀你的三觀了。

144L：轉校生心機夠厲害的，那麽會裝可憐，成功欺騙了會長，怎麽不去混娛樂圈。

188L：這個貼子裏的檸檬精真多。

顧清清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走出浴室。

休息室擺了幾張米色絲絨沙發和躺椅，牆上挂着液晶電視。

唐姍怒氣沖沖捧着手機坐在沙發上，飛快打字。

顧清清安靜地走到唐姍身邊坐下。

打完一大段字，唐姍憤憤點擊發表回複，目光從手機屏幕擡起來，坐在身邊的顧清清映入眼簾，一驚：“清清，你好了啊。”

“嗯。”

“你...看到了嗎？”

顧清清停下擦頭發：“看到什麽？”

“額...沒什麽，”唐姍揿滅手機屏幕，“只不過是一些看了會生氣的東西。”

顧清清輕聲說：“眼不見，心不煩，既然看了會生氣，那就不要看了吧。”

唐姍吐出口氣：“不看了不看了，真的是要被我們學校論壇那幾個貼子給氣死了。”躊躇了會：“清清，最近你也別看學校論壇了。”

顧清清點頭：“好。”

唐姍忍不住問：“清清，你一點都不生氣嗎？”

顧清清垂下眼睫：“不生氣的，我沒有資格生氣。”

人妖殊途。她是妖，卻偏偏來人類學校上學。明知故犯。

唐姍八卦之心燃燒起來。

不可能吧，難道清清真的像那個貼子說的一樣，做了什麽對不起顧馨雨的事，所以顧馨雨的男朋友季辰才會......

“姍姍，抱歉，今天麻煩你那麽多，”顧清清認真道謝，“謝謝你。”

思緒被打斷，唐姍回過神來：“不用那麽客氣啦。”

“對了！清清，你被燙傷了嗎？”

“現在已經不怎麽疼了。”

“果然被燙傷了！快跟我去醫務室。”

醫務室天藍色遮擋拉簾垂落，掩住了隐私。

顧清清坐在鋪着潔白床單的病床上，白襯衫褪去一半，露出雪白後背。一片紅腫和水疱破壞了美感。

校醫面露惋惜，不禁放輕手中動作，用消毒針輕輕刺破水疱邊緣放水。

塗上燙傷膏包紮好後，顧清清穿好校服，向校醫禮貌道謝。

今天下午有體育課，唐姍幫顧清清向校醫要了病假條。

午休時間，班裏大多同學去找地方午睡，待在教室裏的同學就十幾個。

白色薄紗窗簾拉攏着，掩住中午的燦爛陽光，教室光線微弱。

顧馨雨收起手機，從課椅起身。

顧清清垂眼，視線從顧馨雨轉向攤在課桌的書上。

顧馨雨将一張申請表拍到顧清清課桌上：“喂，敢不敢加入籃球社。”

顧清清視線移向申請表。

“聒——噪——”

一頭蓬松的黑發從臂彎慢慢擡起，露出黑如深潭的眼，高挺的鼻梁，薄涼的唇。

“閉嘴。”

顧馨雨眼裏燃起怒火，瞪起眼，撞進他漆黑眼睛，就像撞進結冰的深潭，火被澆滅。她跺下腳，轉身走了。

顧清清微微咬唇，安靜目送顧馨雨。

“同桌。”

懶洋洋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顧清清側眸看過去。

他黑發睡得蓬亂，幾縷發絲散落眉宇間，白色西裝式校服外套披在肩上。

“你身上的氣味變了。”

顧清清：“......”

他胳膊肘支在課桌上，懶洋洋撐着頭注視她。

“嗯...我中午的時候......”顧清清垂下長睫，雪白臉龐暈出淡淡的紅，“去浴室了......”

楚衍唇角微勾，笑了：“那麽容易害羞啊。”

顧清清尴尬：“你的嗅覺......”

“很奇怪？”

楚衍不等她回答：“楚衍他們一家有些奇怪，超級超級特立獨行，我覺得楚衍是他們一家最奇怪的了。”

顧清清怔怔看着他。

這是姍姍說過的話。

她記得，當時姍姍坐在第二排中間位置，他趴在最後一排睡覺。

華陹學院下午兩點上課，只上兩節課，剩下的是社團活動時間。今天高二（3）班、高二（5）班、高三（7）班下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同學們換上運動服，操場集合。

三個班級的同學相隔幾十米，在操場跑道上跑步。

操場跑道人堆裏響起竊竊私語：

“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真人竟然比照片還要好看！”

“還有楚衍啊，楚衍竟然坐在她身邊，行動也太快了吧！”

“聽說楚衍就是她同桌。唉，好羨慕。”

楚衍懶洋洋捧着手機坐在操場看臺上打游戲，頭也不擡問：“看到了麽，金毛，四人組。”

顧清清愣了愣，金毛？

視線在操場人群搜尋，很快搜到一頭顯眼金發的男生。

那是高三（7）班足球場地。金發男生身邊有兩男一女，都穿着運動服，裸露在外的皮膚病态般蒼白。兩個男生都是黑發，女生是金褐色長卷發。

顧清清收回視線，淺淺一笑：“看到了。”

楚衍目光從手機屏幕擡起，落在她臉上：“有生命危險，還那麽開心？”

“嗯，很開心。”顧清清笑，“我原以為，只有自己一個異類來人類學校上學，對于打擾到他們的生活，感到很抱歉。”

“清清！快躲！”唐姍喊。

顧清清睫毛微顫，一只修長的手忽然在眼角餘光閃現。

她怔怔轉回臉來，眼前是一只骨節修長的蒼白的手，手裏握着橘色籃球。

那握着籃球的手看似輕飄飄的随意一丢，球飕地沖向操場裏的季辰。

帶着強勁力度。

季辰伸手接住，被力度沖擊，踉跄後退幾步。

圍觀同學不禁竊笑。

唐姍哈哈笑：“楚衍好帥，你好丢人。”

顧清清抿了抿唇，輕聲說：“謝謝。”

楚衍繼續捧着手機打游戲，漫不經心應了聲。

起風了，操場草坪碧綠的草尖微微搖晃，同學們的氣息摻雜風中。

夢一般甜美的氣息竄入鼻中，饑渴像火一樣燒着喉嚨，楚天捂着鼻子蹲下身：“不行了不行了，我快要忍不住了。”

楚瑞微微皺眉：“小天，屏氣。”

楚天不假思索屏氣，充血的眼漸漸恢複正常：“你們不覺得轉校生很香很香，聞着很難受很難受嗎？”

楚霖搶先回答：“不覺得，這就是不乖乖聽話喝人血的後果。”

楚天瞪大眼：“人血真的有那麽好喝嗎？”

楚若涵忍不住笑：“霖，不要逗小天了。我們只不過是在難受的第一時間屏氣了，包括現在。”

他們是吸血鬼，呼吸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但長時間不呼吸，還是會有點難受。

林易偷偷瞟了眼安靜坐在看臺上的顧清清，對季辰說：“隊長，這樣做不太好吧。”

季辰冷嗤：“不敢，你可以退出。”

林易臉色微變。

“嘛，”言軒笑笑，“阿辰，消消氣，不要那麽嚴肅。那個轉校生到底怎麽得罪你了？”

季辰扯扯嘴角：“那很重要？”

言軒眼眸微眯，笑着搖頭：“不，一點都不重要。”

華陹學院的學生大多加入了社團。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後，同學們都趕去社團參加社團活動。唐姍是音樂社社員，也要趕去參加社團活動。顧清清跟唐姍告別後，逆着人流回教室。

人流中，她的身影很顯眼，烏黑的長發似綢緞一般。

林易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默默跟在她身後。

教室，顧清清将家庭作業找出來，裝進書包。

校園人潮散去，高二（3）班教學樓走廊只有林易一個人。

他單手插在褲兜裏，微微低頭倚着牆。

咔嗒。

教室門被關上的聲音在走廊響起。

林易擡頭。

站住！

他原本想很有氣勢的吐出這兩個字，結果，話到嘴邊突然蔫了：“...等等。”

顧清清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視線停在林易臉上：“請問你是在叫我嗎？”

林易插在褲兜裏的手握緊：“顧馨雨有事找你。”

夕陽挂在碧翠的梧桐樹稍上，斜斜照着體育器材室。

林易微微低眼：“顧馨雨在裏面等你。”

顧清清禮貌微笑：“好的，謝謝。”

林易一僵：“不客氣。”

他僵在原地低着眼，注視被黑色長筒襪包裹着的纖細雙腿，邁着輕柔步伐，朝體育器材室走去。

冷冰冰的吱呀聲響，體育器材室鐵門被打開。

林易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地面，夕光灑落，将水泥地暈染成橘粉色、橘黃色、橘紅色......

時間流逝，顏色越來越深。

混亂腳步聲響起，林易猛地擡頭。

兩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從體育器材室急匆匆跑出來，迅速關門，上鎖。

“怎麽樣？”林易聲音有些澀。

夏悅皺眉：“我和趙茹一直抓不住她，她好像會柔道，不對，應該是會一點防身術？”

趙茹連忙晃了晃手機：“雖然隊長讓我們拍的照片沒有弄到手，但我拿到她的手機了。”

準确的說，是她倆問顧清清要，她就給她們了。

林易微不可察松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們去參加社團活動吧，我會聯系隊長。”

她們應了聲，将手機交給他。

與季辰通話結束後，林易慢慢挪動步子，敲了敲體育器材室鐵門，低聲問：“你...還好嗎？”

“嗯，”顧清清的聲音隔着鐵門傳來，語氣依舊那麽柔和，“還好。”

她不生氣嗎？

可能是被吓到了吧，來不及生氣......

林易舔了舔唇：“隊長說，讓你選，明天退學還是等将來受不了再退學。”

“抱歉，目前我不想退學。”

林易不由皺眉急道：“比華陹學院好的學校多得是，你沒必要非在這裏上學。如果換了個學校，你可能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

“謝謝你，”她好像笑了，聲音變得很柔軟，“目前，我有必須在這裏上學的原因。”

林易怔了怔：“你笑了？為什麽要笑...你根本不用向我道謝，我也不值得你道謝。”

“因為我想起一句話，”顧清清唇角彎着淺淺的笑，隔着深灰色的鐵門對林易說，“人之初，性本善。我一直認為這句話是半對半錯。”

婆婆去世後，她發現，妖的生命太過漫長，世界太過無趣，活着太過無聊。

有些羨慕學校裏的人類小孩子。

善的，惡的都羨慕。

他們好像都活得很開心，不會覺得日複一日的生活無聊，有活下去的理由。

林易垂頭，低聲說：“我是惡人。”

顧清清搖頭：“不是的。如果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引我來這裏。可剛剛那些話，只有你會對我那麽說。”

“林易。”

言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林易頓了頓，轉身：

“副隊長。”

言軒掃了眼體育器材室上鎖的鐵門：“失敗了？”

林易默默點頭，把剛剛發生的事告訴他。

言軒眼眸微眯，笑道：“嘛，既然這樣，那我們走吧。”

林易愣了愣，“走...？直接走嗎？”

現在放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有人來體育器材室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他們直接走了，她被關在器材室一整夜的可能性很大。

“不然呢？”

陳浩拍拍林易肩膀：“喂，你小子什麽時候也會憐香惜玉了。”

☆、光影

暮色漸濃，深紅色的夕陽透過碧翠的梧桐樹葉間隙，斑斑駁駁落在體育器材室深灰色的鐵門上。

顧清清推了推鐵門。門被鎖上，推不開。

“有人在嗎？”

死一般的寂靜。

顧清清笑了笑，幽藍光暈自地面升起，她走進光暈。

光暈後，庭院桃樹葳蕤，似雲霞散落。

“婆婆，我回來了。”她輕聲道，雪白指尖溫柔摩挲桃樹下冰冷的墓碑。

華燈初上。

狹窄的小巷，亮着盞古銅色壁燈，昏黃光暈籠着名為Hunter的酒吧。

楚衍推開酒吧門。

複古裝修風格的酒吧裏客人寥寥無幾。

“喲，”吧臺裏胡子拉碴的男人擦拭着玻璃杯問，“老樣子？”

“嗯。”楚衍漫不經心應了聲，在吧臺邊的深棕色高凳坐下。

昏黃燈光照着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