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章
段暄臉色蒼白,默然不答。
晚見他如此,心裏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沙啞着嗓音問道:“段大哥,你說過,會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你不喜歡這個姝羽了,對嗎?”
話音未落,眼前的幻影已替段公子做出了回答。
那女子伸手替他理了理風中飄舞的長發:“師兄,你這一次下了昆侖,江湖上對你有意的美人不少,你可不能被她們蠱惑啦。”
那男子柔聲笑道:“弱水三千,段某也只取一瓢飲。有姝羽妹子在昆侖等我,我又怎會被世上繁花迷亂了雙眼?”
晚俏臉刷的雪白,口中反複喃喃:“弱水三千,弱水三千……”
一路行來,他對自己和其他女子的行徑全然不同,她本來對段暄極是信任,此刻眼見幻境中那張清俊溫雅的臉容正含了笑,柔情無限地凝視着姝羽,這等關切柔和的眼神,她還以為是只有自己才能獲得的殊榮。
少女的腦子裏亂成一片,轟轟亂響。足底傳來的尖銳觸感,剎那間只如春風過耳,怎及心底劇痛之萬一?
她雖然聰慧,畢竟年幼天真,又深信無人能夠在海市蜃樓境中僞造心事,此刻親眼見到幻象中的段暄對別的女子傾訴衷腸,不禁心如刀絞,痛得彎下腰去,冷汗森森,眼前金花亂冒,幾乎無力站起。
段暄見狀,下意識地想要伸臂相抱,一轉念,伸回手來,無聲地微微苦笑。
陶瑕眉頭緊皺,大袖飄飄,将那兩人的幻影擊得如湖水蕩漾,湮滅無存,厲聲道:“段兄,晚兒如此難過,你……你怎能……”
驀地凝視着他慘白的面容,臉上閃過一絲思索的神色,欲言又止。
段暄嘆了口氣,一聲清嘯,雙袖鼓卷之際,猝然亮起一道無匹的劍芒,剎那間天地昏沉失色,日月黯淡無光。
一道明亮懾人的劍光迎風怒斬,直破蒼穹,隐藏在諸天星辰中的幻明珠應聲而破,化為萬千崩爆的碎片,洋洋灑灑地四下飄落。
濃烈的梨花香氣撲面而來,眼前情景倏變,三人已回至現實的梨林之中。
朝晦臉色鐵青中泛着若有若無的血紅,将那張英秀的面龐點染得十分可怖,扶着一株梨樹勉強站定,想來是運轉這海市蜃樓境,大耗心力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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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疼得一顆心都似要碎裂開來,聞到梨花的幽香,心神略清,顫巍巍地拉着段暄的衣袖:“段大哥,你告訴我,方才那幻境不是真的。”
段暄眼光數變,語氣裏染上無窮歉意:“公主殿下,段某實在抱歉。因為有你在手,段某才得以從鲛人們的圍攻中脫身,所以想報答你的恩德,我只當你是個對人間好奇向往的小女孩兒,所以才答允陪你游玩。”
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啞聲道:“段某比你大了七八歲,只把你當作小妹妹一般,我心裏其實早就有了心上人,就是我的師妹姝羽。
只是我後來見你對我鐘情,怕你知道真相後傷心,竟一直耽誤至今,那幻境中将我的心事表露無遺也好,也免了段某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晚心中劇痛難抑,顫聲道:“可是一路上,我對你有什麽親密的舉動,你從未拒絕過。”
朝晦聞言,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淩厲的陰霾,眸子森冷如霜刃,緊緊瞪着他,恨不能一刀将他砍了。
段暄的神色異常平靜:“滄月珠!久聞此物是天下至寶,段某想從殿下手裏騙到滄月珠,不得不犧牲一些色相,何況殿下容顏清麗,不可方物,對我這麽投懷送抱,在下又何必拒絕?”
晚心中凄涼、悲苦、絕望……一陣陣劇痛浪潮般湧向心頭,她從來純真頑皮,直到此刻,才發覺人間竟有如此慘苦,俏臉上面如死灰,玫瑰般嬌豔的雙頰上血色褪盡,慘然一笑:“呵,滄月珠就在我腹中,段公子若想要,根本不用犧牲什麽色相,只需開口說一句,我自然會乖乖送給你。”
段暄聽她改口叫自己“段公子”,臉露微笑,似乎想要說話,喉嚨卻驀然哽住,好半晌,方才啞聲道:“辜負殿下芳心,段某已是罪不可赦,滄月珠是你族中至寶,段某再也不會有所觊觎了。”
向衆人拱手為禮,低聲道:“殿下保重。”衣袂紛飛如雪浪,直沖上萬裏長空,去勢極其驚人,頃刻間已化為白雲間渺遠的過去,烏發卷舞,宛若晴空中大雁的殘影。
林中諸人相對默然,朝晦察言觀色,見晚長睫低垂,臉上神光離合,一時難以猜測她到底是悲是喜,是怨是怒,推敲了半晌用詞:“殿下,此人辜負殿下心意,實在可惡,咱們要不要去找他的晦氣?”
晚凝視着自己瑪瑙般透明的素手,語氣淡淡的仿佛春風吹開一朵嬌柔的梨花:“不必了。”
朝晦對段暄妒恨交加,本就擔心她不肯輕易放手,見她如此說,心下大喜,忙道:“那麽便由屬下護送殿下返回海神宮。”
一招手,手下諸多鲛人立馬伶俐地牽來馬車,恭請殿下乘坐。
原來朝晦等人丢了公主,一路窮追而來,三日之後,便發現他們的雙腿無法再在人間安穩行走,鲛人族素來財大氣粗,朝晦遂随手掏了顆夜明珠,換了十輛馬車,一路追蹤。
所幸馬車的速度雖比不得段公子的輕功,但這對青年男女風姿如畫,攜手而行,殺傷力到哪兒都能驚動一大撥人,朝晦等一路打聽,竟未迷失蹤途。
這日衆鲛人緊趕慢趕,終于追上,朝晦和段暄交過手,對他的神通有深刻的認識,妄圖以海市蜃樓境困住他,不料竟被他看破幻境中的機關。
朝晦被幻境反噬,胸口血氣翻騰,正發慌,不料此人竟然留下公主,飄然而去,自是大喜過望,一時不及追究他為何如此,抖擻精神,扶着小公主登上馬車,喝命衆鲛人調轉車頭,回轉滄海之淵的方向。
馬蹄噠噠踏在青石路上,聲音清脆跌宕,朝晦坐在小公主的對面,見她臉色慘白異常,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搭讪着開了口:“殿下可餓了?要不要吃一些東西?”
晚恍如未聞,木頭似的坐在車墊上,一言不發。
馬兒忽然一聲驚嘶,外面一個鲛人侍衛不耐煩地喝道:“小子,你追上來,是想找死麽?”
晚秋潭般沉寂的雙眸陡然一亮,急急拉開車上的簾子,向外望去,脫口道:“你回來……”
一語未完,臉上尚未完全綻放的喜色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人青衫鼓卷,卻是陶瑕,懶洋洋地立在馬車前,一臉的欲笑非笑:“大路人人走得,怎麽?這條路莫非是鲛人族的私産不成?”
朝晦不識他是誰,見他方才和段暄是一路,冷森森地瞪着他:“小子,你若要故意找茬兒,休怪本座不客氣。”
陶瑕懶散地負了手,面龐上笑意悠然,眼底卻有殺機彌漫:“你要不客氣?方才你這混賬東西趁着老子沒留神,拿那什麽鬼海市蜃樓暗算老子,這筆賬咱們還未算上一算,你倒敢向我挑釁?”
朝晦濃眉一豎,沉着嗓子喝道:“你想怎樣?”
陶瑕抱着雙臂,冷笑着正要說話,忽見他對面的少女悶哼一聲,臉色煞白,向後便倒,不禁吃了一驚,叫道:“晚兒!”
身形一晃,縱身上車,不偏不倚地扶住了她。
朝晦怒道:“放開殿下!”揮掌便來,陶瑕手指如彈琵琶,在他掌緣上輕輕一點,朝晦只覺手掌麻木,低頭一看,掌心已變成了一片漆黑,他驚怒交迸,喝道:“臭小子,你下毒?”
陶瑕懶得理會他,疾聲相問:“晚兒,可是哪裏不适?”
晚眼前金花閃爍,張口欲語,一股血腥之氣瞬間漫延至她的整個胸腔,淹沒了她的所有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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