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章
曾經的顏白是這世上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年方十九,已橫掃萬千敵軍,引領天下風騷,硬生生在世代列侯的榮耀中加上無限風光。
令人惱火的是這少年王爺還有一副禍水似的好容貌。
說起來,在疆場上馳騁厮殺多年,他早沒了王侯子弟搖曳飄逸的好姿态,臉上還多了一條蜈蚣般曲折的傷疤,但一副實實在在好看的眉目。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少年的顏白都令人悲憤于造物主的極度偏心,以至于在他上戰場時,要被迫戴上面具來掩蓋震懾力實在不足的窘迫。
皇帝的女兒不過十二歲,卻一心相中了他做自己未來的女婿,衆大臣皆識趣,不敢上門求議親事,耽誤得少年封王的顏白直到二十一歲,尚無姻配。
晚聽段暄說到此處,大惑不解,剔透雙眼裏流瀉出迷茫之意:“段大哥,你們人類這麽早就成親麽?那你怎麽沒有?”
段暄微笑低語:“從前段某并未遇到心上之人,如何求娶?”
晚喜滋滋地望着他的眼睛,笑靥如花:“可你現在遇到我了,所以一定會娶我的,對嗎?”
段暄臉上流霞如舞,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遇見魔教聖女琴幽的時候,顏白正打了一個大勝仗,将數萬蠻軍徹底擊潰,敵軍敗退百裏,盡皆逃竄,大有風聲鶴唳的驚恐。
因着京城裏的祖母數年不見孫兒,思念成疾,顏白把軍務交由副将打理,獨自一人騎着駿馬返回帝都。
一路花光絢爛,鳥語關關,迥異邊塞豪烈悲壯的風光,使他心底升起再世為人的錯覺。
一日行到一處湖泊,滿湖碧水無邊無際地漫延開去,雙雙白鷺比翼翩飛,一瓣瓣落花飄落在水面上,悠然飄蕩。
顏白牽着馬兒的缰繩,立在湖水前,打算下去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
這個打算并未成真,因為水裏早有人。
許是聽見了駿馬的嘶鳴聲,“嘩啦”水響,清澈的湖水裏鑽出一個人來,烏黑濃密的頭發濕淋淋地垂在她的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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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臉上水珠淋漓,恰若花凝朝露,玉承瓊漿,遙遙望過來的時候,他只以為遇見了水中仙,一時怔了。
那女子顯然也沒料想到會有人來,驚呼着掩住了自己的胸口,語聲嬌軟裏帶着難言的妩媚:“你……你大膽!”
顏白在戰場上成長為鐵血人物,日常打交道的都是鐵血漢子,對少女的身子從無研究,見狀心中無由地一陣狂跳,急忙轉過身,畫蛇添足地捂着眼睛,聲音登時結巴起來:“姑娘,我不是故意要看到的,其……其實也沒看到太多……”
言下甚是老實,當然也就承認了自己的視力着實不錯,看了不少秀色。
那女子聽得氣苦,破水而來,顏白耳中聽得她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暗暗松了口氣,滿懷歉意道:“真是抱……”
一個“歉”字還未出口,耳邊風聲呼嘯,一柄雪亮的匕首攜着瘆人的白光,向他猛地紮來。
顏白吃了一驚,見這一刀刺得又快又疾,倉促間不及思索,不退反進,剎那間欺到她面前,吐息相聞,躲過匕首穿胸之禍,順手擰住那女子的手腕,真氣蓬勃吐出,那女子悶哼一聲,手中匕首當啷落地。
兩人相距咫尺,面對面地看到彼此的臉容。
兩個絕頂的美人相逢,好比盛唐邂逅晚宋,後來的顏白想起與她的初見,驚豔之感仍然未減。
彼時的琴幽羞惱交加地瞪着他:“你……我非殺了你不可!”
顏白回過神來,由衷地嘆了口氣:“姑娘,我當真不是故意偷窺你沐浴,實在是無心之失,你放心,我一定負責到底,好不好?”
他的負責也很爽快地說出來,就是向她求親。
她雖是魔教的聖女,地位尊崇,但一個戰功顯赫、叱咤風雲的俊美王爺,無論從哪方面都很配得上她,只是當時的琴幽,早已識得蘇雲異在先。
蘇雲異是贈她桃花的倜傥少年,而顏白卻是窺視她沐浴的輕薄男子,兩者高低,自是分明。
琴幽向他扁了扁嘴:“要我嫁給你,哼,除非你少活幾十年。”
那時她不過是随口一句氣惱之語,哪料想得到竟一語成谶。
顏白本以為這個賠罪的法子很不錯,不想她早認得蘇雲異,昆侖派出了名的人物。
一心賠禮的他準備帶了琴幽回京城,坦率地告訴她,自己是個王爺。
琴幽咬了咬牙:“我卻不要做王妃。”
他想起蘇雲異前來接琴幽的情形,只覺心中一陣一陣的劇痛咕嘟嘟直冒出來,相形之下,那些曾在戰場上受過的傷何足挂齒。
後來的蘇雲異在魔教之人的追擊下受了重傷,琴幽帶了他一路逃來,幸得段王府收留,顏白對她有愧,只覺護着她是自己的責任,當即憑借朝廷勢力和高強武功,驅散魔教衆人。
但蘇雲異卻不小心中了劇毒“化生”,昏迷過去,命在旦夕。
顏白立在床前,看着琴幽的淚水走珠似的落了下來,長長嘆了口氣,看透了自己的心。
戰場上一刀一槍磨練出來的孤勇,因為她的淚水,化為不忍觸及的溫柔。
萬藥谷裏以千金為禮,換來可解百毒的“金風玉露”。
老谷主調制此藥前,眯了眼正色同他說明後果,需得将毒物埋入一個真氣強盛之人的骨髓,才能釀出“金風玉露”的藥引,此舉極傷身體,折損十年陽壽。
顏白想起琴幽滾滾而落的淚水,淡然拿起那毒物。
多年後的萬藥老谷主想起他在毒物侵蝕下冷汗涔涔,猶然含笑的模樣,仍忍不住感嘆,世上焉能再得如此人物?那樣的心志堅毅,百煉成鋼。
之後事不知具體如何發展,蘇雲異解了毒,琴幽嫁了顏白,其中種種糾葛,後人無從得知,料來是顏白以“金風玉露”為交換,脅迫琴幽相嫁。
段暄說到這裏,神色變幻,清冷的月光灑落在他臉龐上,平增無窮悲戚:“阿晚,你看,我的母親,并不傾心于我的父親,而我的誕生于世,也許只是笑話一場。”
晚聽得怔忪不定,笨拙地拍着段暄的背脊,溫言道:“段大哥,我覺得你爹爹很好,你……你更好,別難過,在這世上至少有我,只為你一個人活着。”
段暄心頭陡震,感動、哀戚、喜悅、憐愛……諸多情緒在心底流瀉而過,猛地伸臂摟住了她嬌弱的身軀,低聲道:“阿晚,多謝你。”
話音剛落,天地間忽然蹿起無數絢麗多彩的煙火,宛若無數朵姹紫嫣紅的繁花在世間次第盛放。
寒風吹散滿地碎冰殘雪,只見煙花紛紛,亂落如雨,無窮無盡的銀花呼嘯着照亮冰雪,交相争輝,剎那間連那輪凄冷孤寒的月亮也變得明淨溫暖起來。
晚驚喜異常,“啊”的一聲驚呼,跳了起來,顫聲道:“段大哥,你快看,好美的煙花!”
段暄之前私語同門,正是拜托他們在月夜放出無數煙火,以博少女一笑。衆人對他敬重有加,聞言無不樂意,當即争先恐後地準備了多種煙花,精神抖擻地攀上昆侖山巅,為滄海之女放出這一場世上最盛大的火樹銀花。
晚尚不知是他的安排,見到天地間這絢麗無方的美景,震撼莫名,屏住呼吸幾乎說不出話來。
段暄含笑攬住她的肩頭,聲音缥缈如夢:“人間煙火,如星墜雨,阿晚喜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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